離開

種田之塵香 離開 暮夕竹

葉栩回到衙門已是日上三竿。

讓葉栩萬萬沒想到的是,堂堂蕭大師爺竟然像個算命先生似的坐在衙門後院門旁的榕樹下。一張木桌一把竹椅一杯清茶就這樣悠哉地看着書。

葉栩看到他的時候驚跳了一下,剛想躲,又想起蔡恬的慌話來。既然自己去訪友了,名正言順的怕他作甚。於是佯裝沒看見他,想直接潛入衙門。

可惜葉栩的如意算盤沒打響。

蕭昱修手裡握着一本書,明明是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當葉栩的左腳剛擡起來想要跨過衙門的門檻之時,蕭昱修右手握拳抵在嘴脣上假咳了一聲。

這個動靜其實很小,但聽在葉栩耳中卻像被雷擊中似的。葉栩全身的毛都炸起來了,擡起的腿邁進去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完全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

“蔡賢弟,早啊。”蕭昱修輕輕將書翻了一頁,目光落在書上,看也沒看葉栩一眼。

葉栩“啊”了一聲,落下腳。看蕭昱修的樣子並無不妥。葉栩暗罵自己太多心,明明風平浪靜,自己卻一驚一乍的自亂陣腳。

“蕭大哥,早。”葉栩用手扯了扯衣角,把有些皺的短衫拉平一點。

“蕭大哥好雅興,這麼早就在看書了。吃過飯了嗎?”

“你是問午飯?大概還有半個時辰纔到午飯時間。難不成蔡賢弟以爲現在時辰尚早?”蕭昱修放下書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燦爛的陽光穿過大榕樹濃密的樹蔭,星星點點灑滿一地。金子般閃亮的光圈落在青綠茶水裡再映射到蕭昱修臉上,在他俊美的輪廓上鍍上了一層金光,讓他看起來有些不真實。

蕭昱修放下茶杯,微微仰起頭,彷彿自言自語:“我都忘了什麼時候泡的這杯茶,大熱天竟然涼得鑽心。今朝時長,我處理完手頭事物,去了趟長街,坐在這裡看完一本書,竟然還能遇到早歸的蔡賢弟。都說光陰似箭,要我說,光陰如同磨盤,快慢全憑推磨人掌握。”蕭昱修偏過頭來看着葉栩,眼中閃動着讓人難以看懂的光。“你說對不對,蔡賢弟?”

“啥……?”

蕭昱修這是在抒情嗎?葉栩聽得有些糊塗。什麼茶涼、磨盤的。葉栩雖然學識淵博,但反映遲鈍,特別是帶有啞謎成份的話。

“我很佩服蔡賢弟的精氣神。若是蔡賢弟早點與我說你朋友住在香綺巷附近,我還真想和你一同前去拜訪他。不知你朋友做什麼生意的?”

“你在說什麼啊?”葉栩真是越聽越糊塗。

“我是說,那邊的商人都很富庶,能讓你登門拜訪的人一定和你關係匪淺吧。你的衣服破了你朋友爲何不送你一件?”蕭昱修起身來到葉栩身旁,伸手將他微微敞開的胸襟理好。葉栩這才發現,那裡的盤扣昨夜被蔡恬扯掉了,剩下兩個小窟窿。

葉栩的臉霎時就紅了,有種被抓姦的感覺。

蕭昱修不管葉栩的羞赧,一本正經繼續道:“若不是你朋友小氣,就是你根本沒去訪友,而是趁天沒亮偷偷跑出去的。”

“告訴我,昨夜你去哪裡了?是不是在蔡恬房裡,嗯?”蕭昱修聲音低柔,聽起來一點威脅感都沒有,卻帶着一種道不明的情緒。

“不……不是……沒有……”葉栩急忙否認,無論如何也不能承認昨晚跟蔡恬在一起吧,畢竟兩人關係太敏感了。

“難道你在香綺巷過了一夜?”蕭昱修皺起眉,無法置信地看着葉栩。“你怎麼有銀子去那種地方?我以爲你……”

“打住!蕭大哥你到底在說什麼?那個香綺巷不就是賣香粉水粉的地方嗎?我去那裡是想看看有沒有賣香料的,我一直想做香料買賣。”

“你……哎!我該怎麼說你纔好。香綺巷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那是煙花之地,你在清流縣這麼久,難道沒聽說過?”掐指算算,蔡逸夫今年也二十有四了,不該這般單純纔對。蕭昱修暗歎一聲,真不知這些年他是怎麼活出來的。

煙花之地……葉栩回想起那位搔首弄姿的老闆娘的話:“要看你就晚上來,保管你看夠看高興。晚上的胭脂水粉可是最新鮮最誘人的,一年一度的鑑香會名品雲集,你萬不可錯過。”

原來……自己被當成準嫖客了。

原來鑑香會是……

葉栩覺得自己一世英名盡毀。虧自己還爲人師表,連那女人話中有話都沒聽出來。保持了二十九年的清白之軀一夜之間蕩然無存,出門散散心卻走到煙花之地去了,還被……還被蕭昱修識破。

葉栩垂下頭,無地自容。只悶悶地說了聲:“我去看看降真香熬好沒。”便一路小跑進了衙門。

蕭昱修坐回原處,手捧着書覺得安心不少。

葉栩沒回來之前,他一直心神不定的。腦子裡老想着蔡恬房間裡那個木箱,總覺得有什麼不對。早上去長街查賬,竟然看到葉栩在香綺巷口徘徊,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一介布衣,竟然對煙花之地如此流連。蕭昱修當即就想將他逮回衙門,但轉念一想,律法並未禁止男子嫖妓。蕭昱修沒有理由阻止葉栩便離開了。眼不見爲淨。

沒想回到衙門後,心思一直掛在葉栩身上。

當初蕭昱修幫助葉栩是看在他爹蔡醇的面子,畢竟受過他的薰陶。

但現在一種異樣的情感悄悄萌芽。

現在幫他,是不想他那麼辛苦那麼累。明明是少爺身體卻揹負了勞累命。

還有一年時間,師爺任職期就該滿了,到時會回京述職,可能從此與他分隔天涯,再也見不到面了。但蕭昱修想,只要在這一年中將他幫扶起來,能經常看到他,看到他的笑容就行了。

一來還了老師的情,而來遂了自己的心。一舉兩得。

畢竟,一年後將爲人夫,不能再有其他心思。

葉栩風風火火衝回自己的臥房,翻了翻櫃子纔想起這裡不是自己的家。

昨日出門並沒帶換洗的衣物,現在想換卻找不出一件來。

葉栩又風風火火衝到蔡恬的臥房。

蔡恬臥房的門沒關,葉栩剛到門口就看見蔡恬蹲在地上找東西。

葉栩問他:“你在幹什麼。”

蔡恬看到葉栩,高興地一下從地上蹭起來,張開雙臂就想將葉栩擁進懷中,卻被葉栩推了一掌。

“你要死啊!大白天門也沒關。我告訴你,我們雖然……那啥了,但並不代表你能隨時對我出手。在大庭廣衆下,該有的尊敬你不能忘。”

“是!是!大哥你說了算。”蔡恬打着哈哈。

“我問你趴在地上幹什麼。”

蔡恬攤開手,手上有兩顆盤扣,他說:“我找釦子。”

葉栩心想:蔡恬什麼時候這麼善解人意了,連自己來做啥都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扣子掉了?”

“咦——你的扣子也掉了嗎?”蔡恬看到葉栩胸前的盤扣也掉了兩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昨夜我們到底有多激烈啊!我早起穿衣服的時候,發現我衣服釦子全掉了。夜裡你狂亂的樣子又浮現在我眼前,你不知道昨夜你……唔……”

“別說!不準說了!”葉栩一把將蔡恬推到桌子上,死死按住他的嘴,懊惱無比。

“嗯……嗯……”蔡恬連連點頭,雙手討饒。葉栩才黑着臉放開他。

“以後你再亂說,我就掐死你。”葉栩揣了蔡恬一腳,“還不快找釦子。等會兒收拾一下我們要離開這裡。”

蔡恬呲牙,坐在凳子上揉腳,一邊揉一邊不解地問:“要去哪?”

“當然是回家。”葉栩白了他一眼,來到牀邊,蹲下,一寸寸尋找。

蔡恬看向院子,想起降真香來,“那個降真香木不是還沒做好嗎?”

“晾曬陰乾需要二十四個時辰。我將方法教給衙役就行了。我們住在這裡始終不方便。”葉栩看到牀下散落了兩顆釦子,便彎腰爬進去撿。

蔡恬突然起身關上房門,來到葉栩身後,一把抱住他,將臉放在他背上,膩膩地說了句“行,哥說了算。”

“嘭”地一聲,葉栩的頭撞上牀板,只聽到一聲怒罵:“滾開!”

葉栩沒想到中午的飯菜這麼豐盛,昨天還只有四菜一湯,今天就成了六菜一湯,不僅有豬肉還有蒸魚。

葉栩看着蕭昱修像無事人一般慢條斯理地吃着飯,心裡就堵得慌。

有些事,他一定心若明鏡,但他不提也不問,只當做沒事發生,這位師爺的城府可見一斑。

必須早點離開這裡。

葉栩在午飯後向蕭昱修道別,理由是家中田地沒人照看。

蕭昱修挽留他們,葉栩執意要走,蕭昱修不再多說,相送到門口。

臨走前他對葉栩說:“你回家後好好想想,是不是真想做香料買賣。若是真有此打算,我可助你一臂之力。清流縣我很熟。”

葉栩尋思了一下,問:“你幫我,是因爲我爹?”

蕭昱修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不全是。”

“無論如何,先謝謝你,我們告辭了。”葉栩朝蕭昱修躬身行禮,禮罷將蕭昱修遞來的錢袋收好後和蔡恬一同離開衙門。

蕭昱修站在門口,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背影纔回府。

他知道他們很快回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