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髮老祖的聲音沉默半晌,這才嘿然笑道:“好貴重的禮物,看來尹明羽這小子蓄謀已久,所圖者大啊。說吧,你們掌門到底看上老祖哪一件寶貝了,捨得花這麼大的心血。”
南疆不毛之地的瘴霧戾氣,所在都是,只要有心去收集,無非是消磨一些時間,多花點氣力而已。雖然青城派送來的這一瓶,乃是專門有修士蹲守了七年才收集滿,其中去蕪存菁,提純祭煉的功夫更不消說,但也只能算是心血結晶,殊爲不易。可天姥山的天地靈根,乃是一棵天地初分之時就已經萌芽的太古神樹,樹根牢牢地扎進天姥山的山體裡,樹身高有千萬裡,一直伸到茫茫雲海,與天相接。
這神樹的果實,凡人是看不到的,普通人到天姥山,若是能穿過那層層屏障,倒是能遠遠地瞧見掩藏在山峰背後重重迷霧中的神樹樹幹,高聳入雲,無始無終。
相傳這天地靈根,也並非萬古長青,所謂天人尚有五衰,這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就生成的神樹,也會有枯枝落葉,若是得到其中一枚落葉,煉製成仙酒,普通人喝了自然是返老還童,延年益壽,若是修行之人得到,自然是能令道行大進,甚至突破某些關鍵的瓶頸也說不定。
只是,這樣的機遇實在太難尋覓了,天人五衰世人皆知,但見過的只怕從古到今也沒幾個,更何況是要找尋這天地靈根的枯葉。雖然青城山跟天姥山近在咫尺,這就不單是心血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氣運。
尹明羽這次居然能拿出一壺靈根落葉釀造的仙酒,這份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紅髮老祖已經想到,這東西絕不是他爲了討好自己準備的,只怕這廝原本的初衷,是收集了以後供自己享用。也只有身爲道門大派掌教,纔能有這樣的大手筆,能調動人手長年累月守在天姥山中,只爲自己一人的福祉。
只是這次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居然能把這傢伙逼到如此地步,連這樣稀罕的寶物也拿了出來當禮物,可以想見這次對方求取的東西,絕不簡單。所以紅髮老祖深思熟慮之後,纔有此一問,無非是捨不得這件寶物,想先看看對方所求爲何,再做打算。
顧士元朗聲說道:“老祖可知當年稱霸天下的妖皇羅侯,已經出世,如今正收攏舊部,圖謀大業。當年與羅侯齊名的幾位邪道宗師,已經先後有三人被救出封印,分別是鬼祖徐完、天君席應和魔帥魏無涯。如今道消魔漲,正道岌岌可危,正是我輩豪傑之士有所作爲之時。”
紅髮老祖聞言也是一陣駭然:“羅侯這老怪物居然出世了?徐完、席應、魏無涯,嘿嘿,倒都是些老熟人,看來這沉寂了三百年的修行界,總算又有些意思了。你們道門過了這麼久的太平日子,只怕現在已經是火燒眉毛,捉襟見肘了吧。”
顧士元侃侃而談,神態自若:“老祖,話不是這麼說的,陷空島與我們中土道門素來交好,當年老祖曾經與本派前任掌門青丘真人約爲至交,彼此可算得上同氣連枝。如今正道有難,老祖可也做不了方外之人哪。”
紅髮老祖哈哈大笑:“這麼說來,你們道門算是把我陷空島一脈歸爲正道了?哈哈,當年老祖我一心向道,四處拜師,卻被人說成是出身不正,來歷不明,不肯收徒。後來天地大劫,正道淪亡,老祖我出手相助,力戰羣邪,結果大劫平復之後,還是被正道目爲旁門左道,嗤之以鼻,飽嘗冷眼。哼哼,想不到今天,居然有名門大派高徒,恭維我是正道一脈。”
他這番話裡怨憤之意頗爲顯著,更隱隱有推脫的意思。顧士元神色不變,誠懇地說道:“我知道老祖對中土道門成見已深,這當中誤會,一時半刻也無法開解。但我們師祖青丘真人與老祖相交莫逆,這總不是傳言吧?”
“青丘子——”難得的,紅髮老祖的口吻竟然有些鬆動,語氣裡也多了一種叫做柔情的東西,“若是青丘子當年沒有暴斃,想必中土道門也不會這麼下作,過河拆橋。好吧,看在青丘子的面上,若是你們青城派扛不住了,大可來我南海,老祖保你們平安。”
“呵呵,”聽到紅髮老祖語氣改變,顧士元反倒一陣冷笑:“老祖看來還是想置身事外啊,只不過您老人家可別忘了,當年幽冥血魔,可是被你親手斬傷的,最後墮入冥界血河,萬劫不復。聽說羅侯現在正在聚集人手,下一步就是撈他出來,到時候,只怕你陷空島自身難保。”
他這番不硬不軟的話裡頭,威脅之意若隱若現,偏偏紅髮老祖就吃了這一套:“血神子?這種邪門的東西,羅侯用了一次,還想再找他一次?哼,小子,今天算你運氣,老祖就不跟你計較了,帶了你那幫師兄弟,到島上來吧,一會自有人接引你們。”
這番話說完,紅髮老祖的聲音就不再響起。顧士元長出一口氣,對着重光抱歉地笑笑:“蕭道兄,給你見笑了。有些話在船上不好多說,人多口雜,隔牆有耳啊。”他這話自然是指那靈根仙酒的事情,沒跟重光交底,畢竟當時海上處境險惡,若是寶物被龍二太子一衆水族奪走,那他就真是百死莫贖了。
當然,防着他蕭重光的心思也是有的,當時兩人只是初識,誰知道你姓蕭的什麼來路,若是見寶起意,他顧士元那點道行,可是不夠看的。只是這份心思,現在當然不好說出來。聰明人,都是不言而喻,點頭會意的。
如今到了陷空島上,寶物又是指名要獻給紅髮老祖,當然不虞有人使壞。再說,就算真有那不開眼的,想火中取栗,也不打緊。紅髮老祖這位大能,就算比作火,那也是三味真火。
“呵呵,沒事,顧道兄,咱們上島吧。”重光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這種事情乃是人之常情。再說他本來就心思深沉,經歷了這麼多事故,如今更是喜怒不形於色。至於說內心裡對顧士元會產生防備,那也是應有之義,誰叫你姓顧的一開始就提防人家來着。
那些青城派的年輕子弟,這一回可算是開了眼界。親眼見到紅髮老祖的絕世神通,雖然倒黴的不是自己,總也有幾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情緒。所以從沙灘往島內走的一路上,都一個個哼哼唧唧的,沒人敢亂說話。
至於留在船上的潘朗,反正陷空島附近沒人敢撒野,巨木神舟自有防衛,他的傷勢也不算危險,不過是要多休息調養罷了。那擡他上船的兩名弟子給他施法治療一番之後,也就丟他在船艙裡安心靜養了。
紅髮老祖說會有人接引,重光與顧士元等一行人卻是沿路問人,才找到通往紅髮老祖道場的門路。這島嶼說大不大,說小,方圓也有六七百里的路徑。有紅髮老祖坐鎮,一行人又不敢使用道法,只能用這最原始的法子。
其實若非他們身上負有重任,這島上的風光也着實不錯。比如重光這樣的閒人,本就是抱着散心的想法出來瞎逛,自然一路走走看看,愜意無比。其實以他元嬰初期的修爲,練的又是坐忘書這樣神奇的道法,早就覺察出西南兩百里的位置,有大批元氣充沛的修士,想必就是那紅髮老祖的道場。只是,本來跟顧士元就不是很熟,如今又有了些許隔閡,那就讓他多走些彎路好了,沒必要什麼底牌都暴露給對方。
陷空島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其實就是四個大的村落,只是地盤委實大了一些。島上各種珍稀樹木,海鳥異獸令人眼花繚亂。他們這一行人從東邊登島,沿途看到的島民不但穿戴齊整,儀表談吐也頗爲不凡,甚至有那得了紅髮門人指點幾手道法的,修爲竟然比幾個吊車尾的青城門人還要強上一些。
重光這一路上看得歎爲觀止,紅髮老祖果然名不虛傳,把這陷空島打理得井井有條,無論是整個島嶼的規劃治理,還是島民的教化培養,都大有可觀之處。這等基業,可不是法術高超就能做到的,倒是與那羅侯有幾分相似,無論法術道行,還是權謀手段,都稱得上梟雄二字。
島內的道路,是修整過的,不但寬敞,也齊整得很,不比中土的一些小縣城差。一行人連着問了十幾個路人,足足走出百餘里,這才終於碰到了紅髮老祖派來接引的門人,一個叫陸吾的青年修士。
這個陸吾的名字,跟上古的一種神獸同名,但他本人卻是溫而文雅,溫潤如玉。當然,修士外在的容貌,根本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而這陸吾的修爲,也令重光暗暗心驚:這人的道行,只怕跟崑崙七子也差相彷彿了。
說起來,其實重光自己現在也是正經的元嬰修士了,只是,雖然大家都凝結了元嬰,但道行法力卻是天差地別。崑崙七子這種實打實的元嬰修士,都是經歷了數百年的積累,道行法力、神通手段都深厚到令人難以想象。至於他蕭某人,則完全就是個異類。從他入道以來,雖然屢經磨難,但是卻也迭遭奇遇,更莫名其妙得了當年沈勝衣的兩大道法傳承,能夠在不足而立之年凝結元嬰,聽起來似乎很逆天,其實也就那麼回事。他只是境界達到了,法力和手段的積累跟人家相比,真是一天一地。
真正要說逆天,還是當年的劍神,至少,人家在戲弄羅侯的時候,年紀也不是很大來着,這話是羅侯自己說的。
要是按照沈勝衣留在坐忘書裡的說法,中土道門的修士,用一堆條條框框把自己束縛起來,根本就是走了彎路。所以說,不是他蕭某人厲害,而是其他人太無能。這世上從來就不缺少天才,更不缺勤奮的人物,只是通往成功的方向,不是每個人都能把握。
陸吾見了青城派的這一行人,倒是沒有世外高人的架子,很溫和地跟他們道歉,說是自己有些急事耽誤了。當然這種客套話也就說說,誰也不會真去計較。
接下來,事情就簡單了,陸吾前頭帶路,一行人腳下生風,剩下不到兩百里的路程,一個時辰就趕到了地頭。
掩映在羣山丘陵之間,四周環繞着茂密的樹林,門前是一條寬廣的大道,沿着巨石鋪就的臺階一路走上去,南海奇人紅髮老祖的道場五雲宮,赫然呈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