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笑生怎麼會跑到蜀中來,還易容改裝,作了成都府的屬官?重光疑惑不已,想起當年舊事,一時間百感交集。柳笑生的笑容轉瞬即逝,又恢復了古今無波的面孔,一臉沉靜地走到院門外。
重光一路尾隨,沿着太守府後院出口的街巷走出去。柳笑生步履輕盈,連着穿過四五條街巷,在一座紅牆白瓦的四合院前停了下來。他敲了兩下大門,立刻就有人給他開了中門,把他放了進去。
重光並不會真正的隱身法術,這種道門絕頂神通,崑崙秘藏中雖然有記載,但想要練成,絕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現在只是施展了一種隱藏氣息收斂形神的法術,配合武林人士常用的蟄藏潛伏手段,悄悄地跟到四合院外。眼見柳笑生從正門走了進去,他不好跟着進去,又不會穿牆術一類的神通。好在圍牆並不甚高,他輕身一躍,就翻1牆而入。
四合院裡的佈局就是一般的百姓人家,院子前後種着幾樹草木,也不過是尋常的槐樹、秋菊、臘梅、桂花之類。他進了院子就施展縮骨之術,躲進了一個隱蔽的角落。眼看着柳笑生一路走進大堂,轉身又繞進了左側的一間廂房。重光微微皺眉,縱身上了屋頂,躡手躡腳地走到那間廂房所在的位置。
他神識外放,隔着瓦片就可以察覺到屋裡的動靜。元嬰修士的神識感應,可以洞察方圓數百里內的元氣變化,但對不會引起元氣變動的事情,卻做不到洞若觀火。他畢竟沒有沙神童子那等道行,也不曾練就天眼之類的神通。只是屋頂上的瓦片本就有極細小的間隙,以他強大的目力和神識,也足以見微知著。
柳笑生進了房,隨手掩上房門。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不過一牀、一窗、一櫃、一桌四椅而已。牆上掛着幾幅應景的字畫,筆法也不見高明。桌上擺着文房四寶和一摞書卷,似是市井街頭常見的詩文合集。眼前所見的一切,完全就是一個普通文官下僚的居處模樣。
重光疑惑地看着柳笑生走到桌旁,坐在椅子上,瞧着眼前的書卷眉頭一動,伸手從中抽出一封信箋,拆了開來。重光凝神細看,卻發現上面盡是一些看不懂的圖形符號。柳笑生閉口默唸,片刻之後屈指一彈,那信箋就燒成一堆飛灰,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拿起桌上的文房四寶,將一張宣紙鋪開,在上面奮筆疾書,寫出來的不是文字,卻都是那種奇形怪狀的符號。整張宣紙被他寫了一半的頁面,這才放下筆桿,慢條斯理地將宣紙折成三寸見方的小塊。
柳笑生盯着自己手中的方塊,眼中閃過掙扎的神色,似乎在猶豫什麼,終究是一咬牙,揮手飛出一道五色毫光,從窗口的間隙處飛走,手中的方塊隨着那毫光乍現,已然消失不見。
重光大吃一驚,方纔這柳笑生屈指點火,焚燒信箋的時候,他本以爲對方使得不過是火雲掌、焚天指之類的功夫,這種俗世武功與道門神通相似,都是對五行元氣的轉化,能憑空生火。武林高手若是修爲到了極高境界,本身也不遜色築基階段的修士,他當年在三河鎮外的荒山神廟裡,不諳道法,一樣能施展赤焰術,所以並不以爲異。
可是方纔柳笑生揮出的那道毫光,分明是道門中的飛劍傳書神通,能練成這種道法,至少也是築基期的修士。可是以他元嬰級數的修爲,也看不出柳笑生身上的元氣波動,難道說此人的道行高明若此?但他潛伏在暗中窺伺,對方卻毫無所覺,若是比自己道行還高,又絕無可能。
柳笑生飛劍傳出那道信箋後,又坐回椅子上。只見他眉頭深鎖,竟是一幅憂心忡忡的模樣。這時候外面傳來幾聲敲門的聲音,他臉上閃過一絲怒意,沉聲喝道:“進來!”
來人推開房門,卻是一名中年管家,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到柳笑生神色不愉道:“不是吩咐過你們,我在書房的時候,沒什麼要緊事,不要來打擾嗎。”
那管家神色惶恐,戰戰兢兢地道:“大人,不是小人斗膽,是那個婆娘瘋病又犯了。大人說過這婆娘干係重大,不容有失,讓下人們一定要看顧好,所以小的才急急忙忙前來稟報。”
柳笑生一跺腳:“那還囉嗦什麼,快去看看。”說罷邁開腳步,走出了房門,那管家踏着小碎步,緊緊跟在後面。
重光心中一動,這柳笑生易容改扮,身份大有可疑,行事神神秘秘,不但武功高強,居然還有修行神通,可見他當年輸給自己,也是隱藏了實力,詐敗而已。以他至少築基期的修爲,就算薛沐雲也不是對手,爲何要屈居在第三樓當個守衛?這一切詭異的事情,令重光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想起當初西北的連串紛爭,薛、唐、周、馮這幾家大姓的勾心鬥角。當年唐復禮看出自己崑崙弟子的身份,故意挑動自己去對付薛家,而他身爲金丹修士,刻意扮作一幅老態龍鍾的模樣,行跡大有可疑。重光甚至懷疑當初水元珠的失竊,只怕也是他算計好的圈套。
這一切背後到底隱藏什麼,水元珠是神水宮的至寶,怎麼會落到唐家人的手上。神水宮與大雪山都出自瑤池聖母一脈,這兩個神秘宗派相繼滅絕,中間又隱藏着什麼關聯?重光只覺得一切的線索糾纏在一起,眼前似乎籠罩了一層煙霧,撲朔迷離。
他心中疑惑,腳下動作卻不慢,身形一晃之間,已經綴上了柳笑生的足跡。柳笑生從書房出來,沿着走廊一路走到後院,進了西廂房的一間精舍,只聽裡面遠遠地傳來幾聲女子的呼喝,似是咒罵又似是哭泣。
柳笑生推開精舍的房門,徑直走了進去,只見精舍的牀榻上,一箇中年婦人披頭散髮,正在大喊大叫,兩名青年女子正死死地按住她的手臂,不讓她亂動。牀邊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手執銀針,皺眉不語。
那管家一路緊跟着柳笑生,此時已經搶上前去,正待說話,那中年男子眉頭一挑,沉聲道:“柳參軍,這婦人本就心有鬱結,在外面顛沛流離多年,又受驚過度,如今早已神志不清。我苦思良久,也找不到解救之法,只能試着安撫心神。”
柳笑生拱手施禮:“有勞閔先生多費心了,現在她情況如何?”那閔先生眉宇間滿是憂色,黯然道:“我家傳七星飛針之術,這些天來已經施展了三次,可她還是老樣子,方纔小蕾也不知道做了什麼,惹得她發作,狂呼大喝,焦躁不已。所以我讓小蕾和阿姝先制住她,免得她誤傷了自己。”
柳笑生默認不語,他心知這位閔思華閔先生醫術高明,連他也不能治好這婦人,那多半是沒救了,難道自己苦心孤詣這許多年,竟然都是白費?
那管家好不容易撈到這個機會,急忙插嘴道:“大人,方纔小蕾姑娘從街上回來,帶了個牛角梳把玩,不想給這瘋婆子看到,頓時就激動起來,連聲說自己該死,就把頭往牆上撞,若不是小的見機快,只怕當時就不能倖免了。”他說話的時候,臉上隱隱有一絲得意的神色。
柳笑生沒有理睬他話裡的表功之意,只是皺着眉頭道:“牛角梳,什麼樣子?”閔先生摩挲着那婦人的額頭,令對方漸漸安靜下來,這時候對左邊的女子吩咐道:“小蕾,你買的什麼梳子,給柳大人看一下。”
那叫小蕾的姑娘不情願地從懷中掏摸了一下,伸手遞給柳笑生:“就是這把,也不知道這婦人哪根筋不對了,不就是一把普通的牛角梳,就跟着了魔似的。師父啊,連你這麼高的醫術都救不好,這人的病八成是沒救了,咱們算了吧。”
閔先生厲聲喝道:“住口!小蕾,爲師平日怎麼教導你們的,醫者父母心,醫術可以不精湛,但醫德絕不能輕忽,只要有一絲可能,我們也要盡力去挽救。你如今居然有這樣的想法,枉費我多年栽培。”
小蕾被師父的聲色俱厲嚇了一跳,大概平日裡頭被師父驕縱慣了,突然見到師父罕有的嚴厲,頓時低下頭來:“師父別生氣,徒兒知道錯了,以後不敢了。”
閔先生神色稍霽,轉頭去看柳笑生,卻見對方正凝視着那把牛角梳,沉吟不語。他開口道:“柳參軍,你可看出這梳子有哪裡不妥了?”他對柳笑生以官職相稱,看來其自家身份絕不在柳笑生之下。
柳笑生臉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沉聲道:“就是把普通的牛角梳,市面上經常見到,沒什麼不妥,也不知道這女人爲何如此激動。閔先生,這婦人身上干係重大,絕不能有失,還請你勉爲其難,多多費心。”閔先生道:“這話不必你多說,我絕不會輕易放棄。”
蕭重光聞言,對這位閔先生也暗自佩服,不愧爲濟世名醫。這時候那婦人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不再苦惱。那叫阿姝的女子見她披頭散髮,不成體統,看不過眼,上前給她收拾頭面,把覆在前額的亂髮一縷縷梳理起來,盤到腦後。重光眼尖,已經看清這婦人的眉眼五官,頓時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