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又驚又怒:“絕無此事,我跟羅侯會面,並非事先約見,只是他突然闖入山中。連我自己,也完全沒有預料,師伯你怎麼會這樣想我,我要是肯同流合污,七年前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沖虛神色沉痛:“我也不願意相信你是這樣的人,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在你回山以前,羅侯雖然大舉圍山,可是並無攻山之舉,敵我雙方一直僵持。你一回來才幾天,羅侯的部下就大肆進山窺探,之後守山大陣的陣眼就陸續被人踩到。緊跟着,就有人發現你和羅侯私下會面,你們兩人修爲高超,具體談了什麼,外人無從得知,怎不令人心生疑竇。”
“七年前你跟羅侯分道揚鑣,其中內情如何,沒人知道,也沒人可以證明。這七年來,你道行突飛猛進,其中的經歷,也只有你自己知道。究竟當年你跟羅侯是什麼關係,達成過什麼協議,羅侯跟你的修爲精進有無關聯,除了你自己,誰也說不清楚。”
沖虛的話語有如一把鋒利的刀,割開了重光的心,他慘然一笑:“原來師伯早有成見,既然如此,那何必帶我來這裡,何必還要跟我說這些。師伯修爲通神,要殺我輕而易舉,何必跟我這叛徒多費口舌。”
“你——”沖虛臉上閃過一絲怒意:“我之所以帶你來這裡,是希望你可以跟我坦白交代。你自幼孤苦,但天性純良,若非經歷坎坷,應不至於行差踏錯。你師父對你情同父子,若非情勢危急,我是怎麼也不願懷疑你。想不到你到現在還不肯徹悟,實在令我失望。如今事已至此,我就罰你在這裡面壁思過,你好自爲之吧,希望你記住你師父對你的苦心孤詣,不要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沒有切實的證據,沖虛並不願意就此認定重光的罪行。他本想讓重光自辯,但這種事情,又如何自辯?重光也不辯解,向沖虛深施一禮,再無多言,看着怒氣衝衝的沖虛拂袖而去。
他在壁畫前盤膝而坐,運轉心法進入定境之中。心頭本來的怒意漸漸消散,想起師伯方纔種種不尋常之處,隱隱覺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就在此時,元神心念中忽然聽到一聲呼喚:“徒兒,徒兒——”卻是赤山老道的聲音。
重光心頭一跳,頓時想到了一個可能,識海中輕聲迴應:“師父,徒兒在這裡。”
赤山一聲嘆息:“徒兒,事情的經過,爲師早就知曉,你不必擔憂。你師伯此舉也是無奈,如今整個崑崙上下都議論紛紛,爲了平息事態,也是不想讓真正的叛徒生起警覺,我跟你師伯才商量了這個辦法,讓你在這裡面壁,既是麻痹那真正的內鬼,也是保護你。”
重光想起沖虛方纔的表情,跟平常迥異的失態,回想前因後果,心中已經瞭然。沖虛方纔所說的懷疑,想必是崑崙上下對他的猜測,而並非沖虛本人的意思。那暗中通敵之人早有準備,不但出賣了崑崙,還把所有的矛頭引向自己。師伯跟師父雖然信任自己,但迫於整個門派的壓力,也是爲了引蛇出洞,這纔將計就計。
然而輕鬆過後,他心思又轉爲沉重:“這個內奸到底是誰,他潛藏在崑崙有多久了,崑崙的內情,他又知道多少?”種種思緒在他心頭繚繞,面對整個門派的懷疑與指責,他又有些鬱郁。
崑崙上下,到底誰有這個嫌疑呢?識海中又傳來赤山的聲音:“我跟你師伯參議許久,整個崑崙上下,如今最有嫌疑的人有三個,你已經是千夫所指,另外兩人,一個是你師叔江楓,一個是你師伯的弟子薛昊。”
什麼!對於薛昊,重光早有懷疑,當日洛南鬆死的不明不白,其中究竟,實在經不起推敲,而親手斬殺他的薛昊,自然免不了有殺人滅口、嫁禍於人的嫌疑,可是江採萱的父親江楓,在派中一向人緣極好,爲人又清正儒雅,重光怎麼也想不到這事情竟然會牽扯到他!
赤山道:“你諸位師叔,都是自幼在崑崙修行,由你師伯一手栽培成人,知根知底。只有江楓此人,乃是半路出道,修行進度卻比那些正宗的崑崙弟子快得多。他出道之前就已經成親。並非童身修煉,就算天賦再好,但沒到金丹大成境界就破了身,怎麼可能有這麼快的修行進度。列缺觀星圖的事情雖然隱秘,但在門戶中並非禁忌,他若是有心前來,這許多年過去,難保不會給他發覺。何況你跟薛昊,是我和你師伯自幼撫養,你天性淡漠,不爭名利,薛昊這孩子雖然急躁了些,但本性純良,又識大體,加上他是未來崑崙掌教的繼承人,也沒有理由做出這樣的事情。所以我們現在最懷疑的,還是你凌霄師叔。”
重光呆若木雞,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凌霄會做出這種事情,倒是對薛昊的懷疑更深一步。赤山說完自己的猜測,又囑咐了他幾句,就收了傳音神通。他後面的幾句話,重光根本沒有仔細聽,只是反覆盤算着,凌霄和薛昊兩人背叛的可能。
他在石窟中靜坐參玄,這三清遺址所在,果然不同凡響,令他的修爲更有精進。最令他驚喜的是,在整個崑崙被九嶷鼎籠罩,修爲遭到壓制的時候,這處地宮卻似乎隔絕了內外,在這裡運功,絲毫不受九嶷鼎的約束,真是一塊寶地。
藉助道祖遺澤之力,他默運玄功,閒暇之餘,忍不住就去觀摩石壁上的星圖。這列缺觀星圖是古仙人至寶,雖然沖虛說其中有極大的缺陷,其實只是後人勉強將它用於殺伐之陣,才造成的後患。這星圖本身,實在是妙用無窮。在這崑崙地脈所在,以列缺觀星圖爲章法,重光參悟良久,赫然發現自己也能借助周天星斗之力,來修煉自身道行,這不禁令他喜出望外。
一脈星光跨越億萬星河,從南天北斗垂直而下,靜靜地照耀在重光頭頂。沐浴在這熠熠星光之下,重光雙膝盤坐,呼吸吐納,靜靜地感受這玄妙無比的境界。他已經發現這列缺觀星圖的真正功用,是調用星宿之力幫助修煉,而非用於殺伐的陣圖。崑崙祖師把這陣圖改造,借星宿之力守護山門,想法雖然奇妙,卻是得不償失、本末倒置。若是門下弟子個個修爲精進,自可禦敵于山門之外,又何須藉助陣法之力?
他在石窟之中潛修,山中不知日月,也不清楚過了多久。當他從定境之中醒來,耳畔卻忽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呼喊:“重光,重光——”
聲音帶着幾分驚慌,似乎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他心頭一驚,收起心法,身形一晃就化作一抹煙雲,也不顧自己還在面壁思過,沿着地道一路遁出。
等他翻出地面的時候,赫然發現光明頂的石屋已經被夷爲平地。眼前的情形令他睚眥欲裂:漫山遍野的妖族,恣意縱橫;結陣自守的同門,垂死掙扎;鋪天蓋地的光華四射,所經之處,山石化爲齏粉,避之不及的崑崙弟子立時灰飛煙滅。這光芒的源頭,來自光明頂西面的一座山峰,其中隱約可見羅侯的身影。
崑崙七子各鎮一方,每人身邊都至少圍了五名元嬰級數的大妖。劍光疏忽來往,在空中周折往復。其餘的崑崙弟子,大半已經撤退到朝陽峰太清宮,關閉了殿門,藉助太清宮之力勉強支撐。至於那些運氣不好,沒趕上集合的弟子,多是已經不保,若是被羅侯等人的神光掃過,那就連屍骨也不能齊全。
他的眼光在山上山下掃過,終於從漫山遍野的人羣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江採萱披頭散髮,飛身直撲光明頂,幾名金丹級數的大妖緊跟在她身後,窮追不捨。她駕起劍光,盤旋在山頂大喊:“重光,重光——”
一道青光悄然追上她的足跡,在虛空中劃過一條弧形的軌跡,堪堪欺近她的咽喉,重光心中發狠,屈指連彈,三道精氣破空而出,在半道上跟那弧光對撞了一記。弧光稍稍轉彎,就在江採萱脖子邊上擦過。
江採萱覺得喉頭髮緊,渾身如遭雷噬,一時手腳發麻,從半空中跌落。山下早有無數羣妖聚集,如潮水般撲上,就要把她淹沒。蕭重光一聲怒喝,御龍劍脫鞘而出,在空中化作一條游龍。他雙目通紅,似要噴出火來,御龍劍所化成的黑龍張牙舞爪,帶着絲絲電光,從空中直撲而下。
轟然一聲巨響,御龍劍從天而降,在光明頂下的山間爆裂開來,大團的氣浪橫衝直撞,把密集的羣妖炸得血肉橫飛。重光身形如電,已經從山頂撲下。就在他的手觸及江採萱衣袖的前一刻,一道人影從斜刺裡殺出,一把抓過江採萱的衣帶,在電光火石之間從重光眼前把人掠走。
重光心中一沉,已經看清來人的樣貌。羅侯來去如風,下一刻已經回到自己駐足的山峰。他的手臂高高擡起,手指深深地勒住了江採萱的脖子:“這就是你心愛的女人嗎,今天你不屈服,她就會死在你面前。”
“放手——”重光低聲怒喝:“她跟我沒關係,有本事,你就衝我來。”
羅侯仰天長笑:“殺了你輕而易舉,可我就是要看你臣服。本座縱橫天下無往不利,偏偏就收服不了你,豈不是人生一大憾事!”說話間,他的手腕加力,可以聽到江採萱喉頭髮出哽咽的聲音。
重光怒極,擡手之間,劍鋒直指羅侯:“放人——”見羅侯沒有反應,他聲音驟然放大:“最後一次,放人——”內心深處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呼喚,令他忍不住去傾聽。
“重光,重光,把劍給我,我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