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樣的程遠山，她有些害怕，發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真的好遠，遠到她想幫他揮去他心頭的那抹陰暗，卻不知應當從何處下手，驀然間，她發現自己並不瞭解他。
她暗自把對他的印象默默回憶了一番：程遠山，法學泰斗宋老的得意門生；雖來校時間不長，但已經成爲本校中青年學術代表重點培養人才——只這兩點便應該不是按部就班的校園教書匠所能完成的。
她再次擡頭審視在自己生活中一直以謙謙君子形象出現的程老師，對於特權階層，似乎有一種本能的排斥與敵視，一定有過什麼樣的經歷才讓他有了這樣的想法吧。
程遠山把視線轉回眼前的少女，滿眼的疑問中含着幾分爲學生者對師長的小心與尊敬。那雙含着水氣的大眼睛，烏溜溜地透着可愛，讓他一下子想起校園樹蔭下的那個迷茫少女。他意識到，也許眼前的女孩子成長經歷太過幸福了，與自己終究有着太遙遠的距離，對於自己的經歷，她又如何能夠理解呢？
想想自己也有些可笑，怎麼這麼輕易就把壓抑心頭已久的情緒講給她聽呢？她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他搖搖頭，似乎也想把剛纔有些沉重的話題拋掉。然後擡起手放在少女泛着青白髮旋的頭頂，揉亂她的一頭秀髮，也幫她揉去了剛纔的沉重話題。
關於剛纔的話題，雖然顧挽瀾沒太多的感受，卻明白程遠山一定有着不同於常人的經歷，無論怎樣，應該都是
不會太好的，想着想就心裡就有些發酸，所以她告誡自己，一定要讓程老師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能夠快樂起來。
於是顧挽瀾捂着自己的頭髮，一邊仔細地梳理，一邊又恢復小女生的樣子，半開着玩笑帶着幾分嬌憨，小聲地抱怨：“程老師啊，真的不能揉的，我的頭腦本來就不太聰明，再揉就成槳糊了……”
這舉動竟真的讓程遠山一下子大聲笑了出來，這麼大的姑娘了，還這麼小孩子氣!這個女生啊，一點兒也不顧忌自己的形象，心裡想着，竟故意又擡手把她剛整好的頭髮又揉亂了：“哈哈哈，反正也不太腦明瞭，再揉揉說不定就好了。”
“程老師，您不能也和他們一樣欺負老實人啊……”
兩個人的笑聲在寧靜的山路上愈發的響亮，伴着兩旁沙沙的楓葉聲竟像蔚藍色的天空一樣透亮得直衝人心。
林中紅葉紛飛，燦爛的陽光透過樹葉溫和地灑向大地。顧挽瀾像只快樂的小兔子，一會兒竄到程遠山前面，一會又跑到他的身後。程遠山依然扳着撲克臉，但仔細看他的眼中卻多了幾分溫和。
“你在找紅葉嗎？”
“嗯，我想找最紅最漂亮的葉子。”
很小的時候，顧挽瀾曾經和她的父母來這裡玩過，記得那時這裡的楓樹特別高，從樹上落下來的葉子特別紅，像一團火似的，美得像夏日裡綻放的花朵，彷彿隨風而落時，都是在演繹着快樂的舞蹈。
而
這裡楓葉林，葉子染上了層層秋色，有的金黃，有的橙紅，卻沒有記憶中那麼紅得通透、紅得濃烈。秋風吹來，楓葉林裡沙沙沙的聲音像小時候玩過的沙錘，一陣一陣的，分明昭示着深秋的到來，甚至還有秋葉隨風輕舞，在空中劃出最美的弧線，爲自己的生命劃下終止符。
程遠山似乎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怎會看不懂呢，她單純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只有她纔會樂此不彼地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
他把目光投向更遠的一片山上，“如果你真的想要找到那麼漂亮的紅葉，只能去更遠的那片紅葉區。”他指了指那片像有一團火似的山峰，“只有經過霜打後的秋葉，才能真正綻放出絢爛的顏色。”
“山腳下那些小販賣的紅葉就是嗎？”顧挽瀾像個好奇寶寶。
“怎麼會呢？那不過是他們用顏料調染出來的啊。經過風霜洗理後的楓葉，紅得熱烈奔放，山下小販賣的那種怎能和它們比呢？”
顧挽瀾想到泰戈爾的那句詩——生若夏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也許西山紅葉之所以能夠吸引歷代文人墨客前來，並不是因爲這裡楓葉衆多，更是因爲經歷山嵐風罡、嚴霜洗禮後的楓葉，才正像他們的人生，耀眼怒放。
再次擡頭凝視這片楓樹林，駐足聆聽耳邊響起的沙沙聲，似也夾雜着幾許晨鐘暮鼓的滄桑之味，世間的許多事情也許只有經過足夠的歲月打磨錘鍊，才能更顯珍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