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獎到這裡,保爾森話鋒陡然一轉:“但事情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嚴重,我希望玫瑰基金能夠適可而止。”
保爾森沒有仗勢威脅魏東生。
保爾森熟悉華爾街的齷齪,只要玫瑰基金捨得讓利,肯定有無數對衝基金乃至高盛、摩根斯坦利等投行願意接手紙面金額高達七百餘億美元的做空合約。保爾森也不曾奢望通過制止玫瑰基金化解金融風暴,他來參加奧運會、他來和魏東生見面,皆懷有其它目的。
甚至可以誅心說一句話,大公無私化解金融危機於保爾森沒有太多好處,也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財政部長職位,不值得保爾森爲它鞠躬盡瘁。
魏東生敏銳察覺到保爾森的外剛內柔,好好先生配合回答:“我國有一部傳承兩千年的典籍《韓非子》,裡面有一則勸喻性質的小故事《扁鵲見蔡桓公》。”
“扁鵲初見蔡桓公,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曰:‘醫之好治不病以爲功。’”
“居十日,扁鵲復見蔡桓公,曰‘君之病在肌膚,不治將益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
“居十日,扁鵲再見蔡桓公,曰‘君之病在腸胃,不治將益深。’桓侯又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
“居十日,扁鵲望桓侯而還走。桓侯故使人問之,扁鵲曰:‘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
“居五日,桓公體痛,使人索扁鵲,已逃秦矣,桓侯遂死。”
女翻譯面不改色把魏東生背誦的《扁鵲見蔡桓公》隨機應變翻譯成現代英語。有些詞彙,她翻譯的並不合適,譬如將蔡桓公翻譯成蔡國的國王桓,將腠理翻譯成皮膚,等等。女翻譯肯定知道自己翻譯的亂七八糟,不過她卻有着精湛的業務能力,口中說着亂七八糟的詞彙,面頰卻洋溢小菜一碟的自信。當然,這則小故事本來也不需要女翻譯精準翻譯。
保爾森能夠聽懂大概意思就夠了。
魏東生背誦完畢《扁鵲見蔡桓公》,自辯說:“我不喜歡做空,甚至不喜歡金融,但金融是商業的重要一環,我不能因爲不喜歡它而忽略它的存在。華國有一句古話,‘不爲良相,便爲良醫’。我不懂政治,也不懂醫學,但是商業這一塊,資本這一塊,我相信我有一定的發言權。”
保爾森捧哏誇魏東生一句:“當然。”
保爾森這句話誇讚,是出於真心實意的誇讚。魏東生2002年創業,三年時間做大春秋網絡晉身華國首富;再三年時間做大春秋搜索,以135.9億美元淨資產爬到全球富豪榜第55名。反觀保爾森,他在高盛任職32年,才積累了5億美元資產。
資本市場以資本論英雄,保爾森沒有資格鄙棄魏東生。
保爾森之所以沒有仗勢欺侮魏東生,也是因爲他知道財政部長官職不值錢,與其兢兢業業辦事與魏東生結仇,不如趁機與魏東生締結一定的私人感情。畢竟未來如何難以預測,保爾森卸職之後,說不定還要去玫瑰基金討生活。
魏東生繼續自辯:“請相信我,我不是爲了做空而做空。”
“市場之所以釀造經濟危機,是因爲它得了病。”
“我不是爲了做空而做空,而是希望以做空形式讓大家明白房貸市場得了病、讓大家明白金融市場得了病。我是一名醫生,一名爲市場經濟診治病患所在的醫生。2006年7月,我診斷到房貸市場病在腠理,考慮世人不理會我的正確判斷,我無奈之下才做空警醒世人;2007年7月,病已經由在腠理演化到了在肌膚,美聯儲卻把它當成腠理小病對待,我無奈之下只好繼續做空金融市場;時至今日,病由在肌膚演化到了在腸胃,不治,將益深。”
“我是一名醫生,而非一名投機客,請相信我,我比誰都希望市場穩定。我不是索羅斯,我不需要坑蒙拐騙偷投機獲利,事實上,福布斯爲我估值的135.9億美元,全部來源於實業及互聯網創新。”
“我能診病,更願意治病。”
“我非常願意平息金融危機。”
“問題在於,病已在腸胃,而你們還在以‘病在肌膚’開藥方。你們的治療方案,只會暫時舒緩表徵,其它形式的經濟危機必然將在2009年再度爆發。這樣的治標不治根的醫療方案,能有甚麼作用?”
“要治,就以‘病在腸胃’判斷下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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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爾森態度趨於緩和:“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覺得財政部應該怎樣治病?”
魏東生輕描淡寫語氣說:“關停並改高盛、摩根斯坦利、美林、雷曼兄弟等投資銀行。”
保爾森啞然失笑:“魏東生先生,你開玩笑了。”
魏東生平淡語氣再次引用《扁鵲見蔡桓公》尾句:“居五日,桓公體痛,使人索扁鵲,已逃秦矣,桓侯遂死。”
完畢,魏東生補充自己的意見:“你們會這樣做的。”
魏東生站起來向保爾森告辭:“該說的已經說了,就到這裡吧。”
保爾森阻攔:“等等。”
不等保爾森追問,魏東生率先給出承諾:“玫瑰基金會配合美國政府救市的。”
說罷,魏東生加快腳步離開這間寒酸的會客廳。
怎想剛走出門,門口的一名工作人員竟以不容拒絕態度告知魏東生:“魏東生先生,首輔想接見你。”
魏東生無奈聳肩,示意工作人員引路。
魏東生瞧見內閣首輔時,內閣首輔正與另一名內閣長老說話。瞥見走過來的魏東生,內閣長老知趣暫離,留給內閣首輔接見魏東生的空間。內閣首輔以其慣有的和藹和親微笑與魏東生親切握手:“保爾森沒有仗勢欺人吧?”
魏東生:“沒有。”
內閣首輔:“保爾森要求和你單獨會面時,我警告他說你是我們華國的瑰寶。”
魏東生:“謝謝首輔關心。”
內閣首輔思路轉換的快,話題也轉換的快:“聽保爾森說,玫瑰基金明面是龔秋秋管理,暗地裡卻是你在隔空主持?”
這些基礎資料沒辦法遮掩,也沒有必要遮掩。
魏東生予以承認,卻又刻意避重就輕:“主要還是由龔秋秋管理。”
內閣首輔:“聽說玫瑰基金2006年7月開始做空美國房貸市場,2007年美聯儲救市之後又繼續大規模做空?”
魏東生沒有否認:“是的。”
內閣首輔點頭:“你的眼光非常厲害,難怪短短數年時間就成了咱國的首富。”
魏東生笑說:“國家政策好。”
內閣首輔的話題變來變去:“玫瑰基金賺了多少錢?”
魏東生:“對賭還未結束,暫時沒辦法精確預估。”
內閣首輔:“姑且說說?”
魏東生:“以現在行情粗估,紙面金額七百餘億美元。”
也不知真心震驚,還是演技高超,內閣總理冷吸一口氣:“我記得咱國1995年的外匯儲備才736億美元。”
魏東生:“此一時彼一時,2007年底,咱國外匯儲備已經增至1.5萬億美元啦。再者,七百餘億美元只是紙面金額,隨着金融風暴加劇,所有合約都難足額履行。”
內閣首輔:“即使履約三分之一,仍然是龐大數字。”
魏東生:“希望能履約三分之一吧。”
內閣首輔忽而又換了一張面孔,鄭重其事態度說:“做空畢竟是投機,穩健發展纔是最重要的。”
魏東生努力跟上內閣首輔的思維:“首輔教訓的是。”
內閣首輔:“你和保爾森有沒有協商出成果?”
魏東生:“玫瑰基金承諾配合美國政府救市。”
內閣首輔點頭:“這是很好的,世界需要穩定。”
魏東生:“首輔教訓的是。”
內閣首輔忽而又變了態度:“但也不能讓保爾森太稱心如意。”
魏東生沒有聽懂內閣首輔的意思,不懂就問:“首輔的意思是……?”
內閣首輔:“既合作又鬥爭,在合作中鬥爭,在鬥爭中合作。世界需要穩定,但玫瑰基金畢竟是一家對衝基金,在不影響大局情況下,該盈利時還是需要優先考慮盈利。”
魏東生有些聽懂,又有些茫然:“晚輩愚鈍,還請首輔明示。”
內閣首輔卻沒有回答,竟又說起了新話題:“我記得,你好像對咱們國家的股市也有所瞭解,2007年3月你就發聲說經濟基礎不足以維持申海證券指數越過4000點。後來果如你預測,股市虛高一段時間,就快速回落到4000點之下。申海證券指數跌破3500點之後,許多專家學者頻繁呼籲政府救市,亦有人反對國家救市,強調‘股市自有沉浮,政府不應救,不能救,也不必救’。你的觀點呢,可否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