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遇上朕如此怒對謝文婧的時候,依舊冷靜沉穩,絲毫沒有一點點焦急維護,可正是這樣的他,才叫自己驚心。他必定隱藏極深才能將他對謝文婧的愛意隱藏到這樣的地步。
可若是說他對文婧斷了感情,不說他今日轉移兩次話題,爲文婧迂迴,就說他一介翰林見習官員,卻堅定的站在了謝承玉兩兄弟的前面,面對滿朝儒臣的激烈彈劾,這明顯是徐寅在維護謝文婧爹他們到了不懼自己生死的地步。這要多深的愛,才能做到?
而反觀謝文婧,她一個極其剋制,極其謹慎的人,竟然敢當着徐寅的面,叫自己爹,跟自己據理力爭,很明顯,她一點點也不擔心徐寅如何看她。
說明什麼?說明謝文婧對徐寅的感情一樣深到縱然嫁給自己兒子,也當徐寅是她無需保持絲毫距離的人。哪怕世間一般夫妻之間,也會有點距離的敬重,可謝文婧連這點距離都沒有保持,只能說明,謝文婧知道徐寅深深愛着她,知道徐寅不在意她的一切。
今天,自己看的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毫無芥蒂,看到的是他們的感情既深厚又隱蔽,你們自以爲你們保持那一點點禮節,朕就看不到嗎?
謝文婧,還好你還知道你全家人的性命全系在武王府,系在世子身上。不過看到你跟徐寅之間的深厚感情,朕不得不做出鳥盡弓藏的事,朕不能讓你們兩人都在世子身邊。
你們兩人,朕在大行之前,至少殺一人,若是世子爭氣,可以不必依靠你或他的輔助,又或者世子另有適合的人輔佐,朕不介意成全你們,讓你們兩人能一起死。
謝文婧回到武王府的時候,心情才逐漸恢復下來。這時候謝文婧才感受到小腿火辣辣的疼痛。
謝文婧吩咐車伕將馬車直接駕駛到自己院子門口,才扶着外面的詩詩,臉色發白的下車。
“母妃?你怎麼了?”謝文婧一下車就看到世子面帶焦急的迎向自己,恐怕這孩子是等自己帶回叫他滿意的消息,可惜自己還是失信於他了。
“對不起,我沒有做到答應你的!”謝文婧忍着小腿疼痛,歉意的對着世子。
“你腿腳怎麼了?”院子裡的薛美玉忽然發現了謝文婧左腳竟然瘸着走的兩步。
“沒事,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謝文婧苦笑着安撫薛美玉,這是自己不能說的事。
杜媽在謝文婧走第一步的時候,就看到了小姐的左邊腿腳不方便,因爲世子,世子妃都在,自己還沒機會問,現在聽到小姐自己說是崴了一下,便疾步去拿跌打藥酒去了。
薛美玉急忙過去幫忙扶着謝文婧回屋坐在貴妃椅上,世子一言不發的跟着進去。
“世子,對不起,我食言了,你還是先回去準備一下吧,也許明天李公公還會再來。”
謝文婧見世子一言不發,臉色很不好,心裡很不是滋味。自己真的盡力了!承受了皇上的怒火,依舊無法做的答應世子的話。
薛美玉忽然瞪大眼睛,這魔王小世子竟然跪在謝文婧身邊,不僅如此,這小子還一把擡起謝文婧的左腳,瞬間把謝文婧的皮靴子給脫了。
世子絲毫沒感覺自己這麼做非常唐突,他只想看看,母妃爲了自己到底受了什麼罪?
結果世子順着擼起謝文婧的襦裙跟裡褲,看到了巴掌那麼大的紅腫,紅腫正中心甚至還在滲血。
這不是不小心崴的,這是皇爺爺狠狠砸出來的。世子瞬間想到了皇爺爺曾經就這麼砸過自己父王,這一次竟然砸了母妃!
謝文婧也呆住了,根本沒想到世子會這麼做。原本在世子脫自己靴子的時候,自己想縮回來,可看到世子眼紅紅的,謝文婧忽然心裡很酸很脹,瞬間感覺他就是自己的孩子,他心疼自己,他當自己是母親。
“喂,你怎麼能這樣?你是男人,謝文婧是女人,你!”薛美玉忽然斥責不下去了,世子跪着抱着謝文婧的雙腿哭了起來,是在抽泣。
杜媽拿着藥酒看着世子這麼抱着小姐雙腿抽泣,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在看到小姐的小腿的時候,還是壯着膽子:“世子,先給王妃上藥吧!”
“給我。”世子不容置疑的拿過藥酒,就要親自爲謝文婧上藥,杜媽有些懷疑的看着謝文婧,想小姐開口阻止世子,再自己爲小姐上藥,杜媽直接懷疑世子這點大能上藥酒麼?
杜媽沒有懷疑錯,世子還真是不太會上藥酒,世子是記住他曾經自己被上藥酒的經歷,按照自己的經歷給上的藥酒。
謝文婧一句話不說,只是很感動的看着世子,這是自己從來不敢奢望的感情,沒有想到這孩子會如此儒慕自己,這一世,他就是自己孩子了,就是。
薛美玉看着謝文婧淚水滾落,任由世子怎麼胡亂擦着藥酒,而小世子也是眼睛紅紅的,用他自己以爲的認真態度給謝文婧擦着藥酒,忽然,薛美玉很羨慕謝文婧,羨慕她撿了一個好兒子,儘管這個兒子之前實在不好,但現在卻是叫人羨慕的好。
“母妃,我現在就去告訴皇爺爺,我現在就去皇宮寫字識字。”世子講藥酒遞給一旁的杜媽,然後站起來,一臉的堅決,世子賭氣了。
“坐下來,聽我好好說。你皇爺爺想要你做出能好好寫字識字的態度給那些侍讀看,爲的是獲得他們的認同,繼而獲得百官的認同,可母妃卻以爲,你不僅僅需要他們的認同,更需要是他們的敬畏。
但你皇爺爺很生氣,若是你這個時候跑去跟你皇爺爺賭氣說你會去皇宮寫字,你皇爺爺不會生你的氣,只是會更加生母妃的氣,會認爲是母妃慫恿的你,過去與你皇爺爺置氣,所以你現在不能去,能明白麼?
你皇爺爺生母妃的氣已經撒了,今天你就按平時做的做,該學什麼學什麼,若是明天你皇爺爺再次派人過來接你,你安安生生跟着去就好,別跟侍讀置氣,哪怕是做樣子給他們看,也做一些天。
等你父王回來,你再讓你父王給你請一個啓蒙的先生,這樣你既不用惹你皇爺爺,也可以達成你自己的心願,不過是稍微遲一些天罷了,就當做是磨練你自己的脾氣。
別一遇上不高興的事,就馬上顯露出來,暫時把不高興的事,放在一旁,待時機到了的時候,你再按你自己的心意來,這也是主子必須要有的深度。隱而不發,等待時機,明白了麼?”
謝文婧知道皇上對世子的期盼是什麼,是以對世子的教導更爲注重詮釋人心。世子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人,自然要比一般人更要有耐心和深度,不然那些臣子一眼就能看出世子的心意,這是要被人鑽空子的。
更嚴重的還有故意投其所好的,延誤軍國大事,帝心不能被隨意揣測,不然就不是好事。臣子會失去本心,做什麼就喜歡先看看主子的臉上,一切以主子的臉色爲標準,那如何行?
“恩,我懂了!”世子鄭重點點頭,之後小心將謝文婧的腿安置好後,行禮退下,世子要去做他現在應該做的事,明天可能要去宮裡寫字識字,今天自己抓緊時間,好好習武。看看律法。
薛美玉看着小世子一副小大人似得離開後,一臉的不可思議:“謝文婧,你怎麼把他教成這樣的?”
“他原本自己就好強,我從來不當他是孩子,該怎麼解釋,該怎麼說的,都按照大人一樣的那麼說。
他生在這樣的皇家,享受百姓眼裡的尊貴,就不得不早日懂事成人,不然皇家裡面有的是想將他取而代之的人。
要不然你家世子也不會爲了武王甘做一切,說起來,我該謝謝你,也很抱歉。”
謝文婧想到成琨已經去江南好長時間了,雖然是替天子巡查江南賦稅,可謝文婧如何不知道,這是皇上爲了讓爹跟三叔能順利清查土地,清查當地商稅,努力提高上繳國家賦稅。
可這件事真的很難很難啊!爹跟三叔爲了清查土地,不僅僅得罪了當地士紳,還得罪了朝廷百官。
可皇上需要爹跟三叔做馬前卒,他們便只能極盡全力的去做,不然怎麼辦?
爲了做好馬前卒,爹跟三叔不得不花二十萬兩各自在紹興嘉興買田地一萬畝,這都是當地士紳轉手賣的田地,爹跟三叔怕當地士紳一下子甩出這麼多田地,會影響到佃戶生活,在沒有當地士紳買下的時候,自己掏錢買了下來。
不僅僅如此,爹跟三叔他們爲了皇上的田地賦稅,帶頭繳納他們名下本應不需要繳納的官田賦稅,這麼做皇上一個人高興,可天下士紳全會恨死了爹三叔。
接下來還不知道爹跟三叔要迎接怎麼樣的挑戰跟陷害,朝廷百官跟當地士紳,絕不會讓爹跟三叔順順當當的把他們名下的兩萬母田地賦稅按民田十抽三的標準,繳納給國庫的,要不然其他人的臉擱哪兒去?
而今天自己意外見到徐大哥,沒有想到他原本還是見習官員,卻也被捲入其中,看起來徐大哥還處於跟爹他們一樣的分口浪尖。
皇上這是要將自己一家人,自己在意的人,全部都放在馬前卒的位置,若是勝利,也是血跡斑斑,若是失敗,他們可全是被宰頭羊的結局啊!
謝文婧閉上眼睛,狠狠在腦海裡面想着各種應對,官田的弊端已經積累了上百年,哪能一下子糾正過來?
徐大哥說的策略,自己隱約聽出來了,他是利用百官士紳期待的心理,先把後來士子名下的田地免稅的政策給取消,造成政策能順利推行的良好效果。
等十幾年幾十年之後,這項政策早就被人接受,而現在正在擁有官田的士紳,又不能活百年?等他們死後,所有官田都會成爲民田。
若是按照這個策略,謝文婧感覺百官還真會答應皇上,畢竟他們會想,反正現在不會動自家田地,等幾十年之後,大周早就不會是當今皇上了,說不定太子會藉機跟他們表態,他不贊成皇上的這個新政策,以拉攏百官簇擁他上位的目的。
呵呵,沒有想到徐大哥真的能厲害,能將他們的心思摸得透徹,就用這樣的陽謀逼他們答應,現在就實施這樣的政策。
若是朝廷這邊能順利推行這個遠期割肉的政策,自己倒是不用擔心徐大哥,而是要擔心爹他們了。
薛美玉杜媽等人見謝文婧閉上眼,以爲她疼痛的難受不想說話,也就都安安靜靜的各自該幹嘛幹嘛了。
而此時的太子回到東宮,卻聽說自己的嫡長子,今天早早就回來了,說是寫字的時候累的趴着睡着了。
“怎麼樣?”太子將自己的心腹御醫蕭錦城請來,太子精心用自己兒子做餌,還沒能接觸那個孽畜,兒子就病發的話,自己的精心佈局不就成了笑話?
“要發作了,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夜裡,應該會起熱。”蕭錦城也有些焦急。這次的事,他也是參與其中的,若是能成功,自己自然會成爲太子心裡的功臣。
“能不能用藥壓一下,讓他吃一些發作?”太子滿臉陰鷙的問。
“可以是可以,不過這樣一來,小主子怕是—”蕭錦城的意思,很明顯,若是用這樣的藥,雖然短期遮掩了孩子的發作症狀,可這樣一來,孩子就真的沒有活着的可能了。
“就這麼用吧!”太子陰狠的臉,堅定的聲音,就是他死,也得拉着那個孽畜一起去死,這纔是他的命。
太子說這番話的時候,太子妃任琳琳正驚詫萬分的站在殿外,太子妃是聽說自己兒子有些不舒服,這纔過來看看的,誰知道會聽到太子的這番話,頓時任琳琳心裡忽然明白,太子要用兒子做什麼,是傷害兒子的事。
太子忽然一回頭,正好看到任琳琳臉上滿是驚駭,便揮揮手:“你去準備吧。”
打發了御醫蕭錦城,太子站起來,緩緩來到太子妃身邊,輕輕擁着她進入殿裡。
“世榮生病了,很嚴重的病,是水痘,你也知道,孩子得了這樣的病,十之八九都是要死的。
世榮身爲我們的兒子,他就是死,也得爲了我們去死,我希望他能傳染上世安,若是世安死了,武王就沒了繼承,而我們還有一個嫡子,也是你生的嫡子。
你也知道,世榮這孩子被何側妃故意帶的很是陰柔,甚至親厚何側妃更甚於你,若是他將來以嫡長子的身份繼承我的一切,你想想這對你真的會好麼?
這是他的命,誰讓他染上了水痘?縱然九死一生的活下來,也許也是失儀的,這樣的人,佔着嫡長子的身份,失儀的活着,對他,對我們來說,真的好麼?”
太子越說越是緊緊抱着懷裡的太子妃,用着悲傷的低沉的聲音說着。
太子妃任琳琳的眼淚漸漸落下來,一直以來,自己都知道太子看似風光,可惜皇上最看重的還是武王,太子才拼命努力,努力收服民心,努力經營勢力,也努力獲得百官的認同。
現在自己感覺到百官是認同太子的,百姓都信服太子的,可皇上依舊沒有看重太子,皇上依舊看重的還是武王。
皇上爲了武王,把謝文婧這個江南第一孝女賜婚給他,爲了武王,皇上縱容謝文婧挑戰百官,侮辱太后。
原本皇后指望將謝文婧拒之門外,會讓她羞愧而死,沒有想到謝文婧不僅僅沒有絲毫的羞愧,還活的那麼囂張,囂張到能把武王的孽畜兒子都治的服服帖帖的,讓太子承受了太多壓力。
罷了,世榮既然能爲他父親而死,也是該的,誰讓他得了水痘?這是他的命!只是不知道世榮若是沒了,何側妃還能整天在自己面前跟自己兒子秀親厚了?任琳琳忽然很想看看何側妃在世榮死了之後會是怎麼樣的表情?
“你想做什麼就做吧!我的命是你的,我兒子的命也是你的,只要你好好的,我什麼都願意。”太子妃任琳琳回抱着太子,沙啞的答應着。
第二天,皇上果然第三次派李公公前來接世子,世子這一次沒有再鬧脾氣,極爲鎮定的過去跟謝文婧行禮之後,隨李公公去了皇宮,這次皇上打算拘着世子,不到啓蒙不會放他回去,不然真要氣死自己。
看看太子的兒子,昨天上課累的睡着在課堂,今天一大早太子依舊積極將他送來讀書識字,就衝這樣的刻苦學習的精神,侍讀也會將太子的兒子大肆宣揚一下,相比之下,世安不又得做了陪襯?
世安這天到了內宮課堂,記着謝文婧說的話,對有些不高興的事,暫且忍一忍,隱而不發,等待機會。
世榮平時就在他爹的鼓勵下,喜歡靠近世安,現在世榮感到渾身發軟無力,卻怕自己不夠努力,會被父親嫌棄,便是撐得臉上沒有血色也要堅持識字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