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寅低着頭,緩慢的說着前面皇上問他的話,徐寅已經聽到了側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那是文婧的腳步聲,徐寅不用擡頭也知道,文婧進了御書房已經輕輕在自己側身後跪下了。
皇上剛剛對文婧怒氣衝衝,自己不能爲文婧多發一言,否則是害了她,但是自己可以轉移皇上注意力,努力跟皇上探討更加緊要,更加深沉的話題,讓皇上泄了他心裡的那一口氣。
順便也給太子上點眼藥水。太子不是最會收買民心的嗎?這一次的事件,正是他出面收買民心的大好時機,太子應該不會錯過。
不過自己不能明目張膽的點出太子現在會跟皇上直接爭奪士紳民心,會趁此機會跟儒臣表態,等他登基,一定還他們今天的福利。
這話自己不說,皇上自然能想到,說了反而顯得自己太過急功近利,甚至自己還不能摸清楚,皇上對太子是否屬意,只能推說太子當政頂不住壓力不得不改了皇上今天的政策。
果然皇上注意力被轉移了,皇上忽然從徐寅的話裡聽出來,這一次自己將儒臣士紳推到對立面,太子難道會放棄這樣的大好機會?
他此時怕是迫不及待的會去安撫人心,說服他們暫時選擇徐寅的第一種,承諾只要他登基,一定還他們如今的福利。
這麼一來,太子不僅僅牢牢拉住了原本支持他的一黨,恐怕連那些中立黨都會爲了自家利益,毫不猶豫的倒戈太子,期盼太子早日登基!
“來人,嚴密監視東宮的人,接觸了那些大臣。”皇上忽然對空厲聲吩咐了一聲。皇上忽然覺得這一次的事自己還是想的簡單了,太子一直都在蠢蠢欲動,自己考慮了大局,考慮了國家賦稅,考慮了儒臣反對,偏偏沒有想到太子會利用此事,收買人心。他一貫的會收買人心,這一次他不會錯過。看來這次的事,真是棘手了。
“你們說,若是太子趁此機會收買人心,承諾他們在他當政的時候會推翻此政,引得的衆朝臣都在以他馬首是瞻,又該當如何?”皇上忽然對着徐寅跟謝文婧兩人
“這倒不急,反而可以利用這些人期待將來的心理,先把利國利民的政策推行下去,形成長效政策,太子縱然獲得了民心,但只要皇上一天好好的,太子就不能越過了皇上。
畢竟國策改革是最難實施,一旦實施幾年十幾年下來,人心就定了,也沒有多少反抗心理了,至於太子,畢竟是個人,比起國之政策,可以退後一步再做考慮,國庫富足,加上大周兵強馬壯,任誰也翻不了天。”
徐寅鏗鏘有力的回答皇上的話,太子會利用此事收買人心,皇上也可以利用太子,先行推行政策,一旦政策推行十幾年,世人自然漸漸接受。
至於皇位,還不是看皇上自己想給誰的事麼?皇上國庫富足,兵強馬壯的,誰造反誰死。造反成功的無一不是在亂世才能成功,有史以來,還沒有一例在太平盛世造反成功的。
皇上定定的看向徐寅,忽然一笑:“徐寅,朕小看你了!”
“學生惶恐!”徐寅嚇得急忙跪下,自己小心再小心,還是太冒頭了,皇上笑得有些滲人。
“罷了,你起來,今後你就這麼有什麼跟朕說什麼,朕多了一個你,想的開多了。你也起來!”皇上笑笑擺擺手,示意徐寅起來。也示意謝文婧起來。
徐寅拘謹起來之後,裝作忽然這纔看到文婧的樣子,規規矩矩的對着文婧,行禮:“學生見過武王妃!”
徐寅知道,自己現在是文婧姻親的角色,不能裝的太陌生,也不能裝的太熟悉,姻親,比一般人稍微親近一點點足以。
謝文婧按照禮部教導的禮儀,對着徐寅回了一禮。兩人心裡想通,面色卻是極爲符合正常姻親臣子跟王妃的見面神色。
“謝文婧,你好大的膽子,世子學業如此重要,難道你不明白?是,朕知道世子聰明絕頂,才五歲就能識字寫字,只差可以啓蒙學經義。
可這孩子脾氣如此固執,難道不應該藉着寫大字,好好磨練他的性子?順便也做給人看看,世子是堪成大器的,難道你連這都不明白?讓那幾個侍讀對世子失望?說大了就是世子如此會讓衆朝臣都失望!你說,你給朕好好說,你到底是何居心?”
皇上說着說着還是激動了,武王皇上有些指望不上,現在皇上可是一心指望世子撐起江山的,可現在世子居然連着兩天都不肯入宮識字,不僅僅是自己失望,還有那幾個侍讀失望,繼而百官也會看不上世子。這如何可以?
謝文婧看着御書房裡面只有皇上,徐寅,還有自己三人,而現在自己若想打動皇上,還真的要使使小性子,刷一點點親情。
“爹,世子雖然五歲,但這孩子非常有自己的主見,媳婦原本就是繼母,不能過於強逼世子,免得被有心人按上惡毒繼母的罪名,毀壞武王府名聲。
這兩天世子雖然在家,但每天卯時一到就起牀習武,巳時一到,就自己讀書寫字,未時讀大周律法,申時再次習武到酉時三刻,晚飯之後,休息還不忘默背律法,世子他把他自己當做大人一樣自律,媳婦看了都十分心疼,如何還能打擊他一心向學的積極性?
爹,侍讀的教導或許適合大多數孩子,可對世子來說,卻不一定適合,侍讀壓抑了世子,嚴重阻礙了世子自己的安排,這才導致世子嚴重牴觸侍讀,爹,孩子如此爭氣,這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啊!”
“謬論!讓孩子自己安排他的學業?這也是你答應他的?朕知道你懂大周律法,可你懂孔孟經義?你懂治國之道?你這樣對待世子到底是何居心?”皇上忽然火大的啪了一下砸了一個翡翠杯子,直接砸在謝文婧的腳邊上。
雖然沒有砸着謝文婧,但還是把謝文婧跟徐寅都嚇了一大跳。謝文婧憋紅着臉,感到很是憤怒。
我是何居心?是何居心?呵,我哪敢有居心?我不過是你一個過河的卒子,除了一往直前的向前,我還能怎麼做?
武王爹若是理性的,就不會有一怒爲紅顏的暴虐,就不會有自己的賜婚,這時候自己早已幸福的嫁給徐大哥爲妻,還能居心什麼?
武王若是一個好爹,就不會丟下年幼的世子逃婚,一走就是這麼長時間。把武王府這麼多的爛事全堆在自己身上。他要是在,我管他兒子怎麼讀書?你要發火也是找你自己兒子發火,我還能居心什麼?
是,我還這有些居心,我不過是看到武王靠不住,指望世子將來繼承大統,我還能保護好家人,我除了這個,我還能居心什麼?
謝文婧有些倔強的擡起頭,兩眼紅潤的看着皇上:“回稟皇上,我從接到賜婚聖旨的那一天起,就知道,我活着只是爲了武王府,爲了保護我的家人。
只要我的家人都好好的,我哪怕捨棄一切也願意,我知道,要是我的家人都好好的,唯有武王府好好的,特別是世子能好好的,我的家人才能好好的。
所以我不顧一切的維護武王府,我盡心盡力的教導世子,不是教導他識字寫字,而是教導他懂得人心,利用人心。
可前提是世子要平平安安的,性情沉穩的,可現在世子被侍讀刺激的脾氣再次暴躁起來,一味的用不適合世子的方式,拼命壓抑世子,難道就是對世子好?
或許這樣迎合了侍讀的心理,又或許這樣算是迎合了儒臣對主子的期待?可這真就是對世子最好的安排嗎?
不!不是!
世子將來要做的是讓天下人敬畏,而不是讓天下人親厚!那些儒臣,那些侍讀,都自以爲熟讀孔孟經義,誰都可以指點江山,甚至誰都敢大無畏的批判主上。
可他們把孔孟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丟哪兒了?他們還當主上是他們的君父?若是當世子是他們的君父?如何敢這樣逼迫世子?讓一個如此聰慧的世子浪費大量時間在寫字上?
這是在磨練世子的性子?不,若是叫我說的話,這些人甚至懷有私心,把已經脫胎換骨的世子,再次逼成之前的暴虐無常的世子。這到底是磨練世子還是摧毀世子?
爹,你我都知道這輩子,我只有依靠這個孩子,才能真正保護我的家人,我還能做何居心?爹!”
謝文婧激動的哭着說着,謝文婧知道,皇上縱然發怒自己,也不會對自己有任何實質的傷害,自己爹跟三叔正在嘉興紹興爲皇上清理士紳土地,皇上不會動他們,武王雖然名聲好轉,但保不準他還鬧什麼事,皇上對自己還不會到鳥盡弓藏的程度,那麼自己還怕什麼?爲了世子好好的,自己不懼跟皇上據理力爭一回。
皇上被謝文婧的一番理直氣壯的話給氣昏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違抗他的旨意,還是被一個婦人如此理直氣壯的頂回來,甚至是當着徐寅的面頂回來的,頓時皇上感到臉面火辣辣的。
“滾!你給朕滾出去!滾!”皇上嘴角抽搐了半天,還是無法依着火氣嚴懲謝文婧,最後只能憋屈的對着謝文婧又砸了一個玉案上的物事,這一次可是砸在了謝文婧的小腿上。
謝文婧擡頭看着震怒中的皇上,想道歉認錯,可又怕自己不走,皇上更火,惹的皇上因此中風,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謝文婧供着腰身,順着皇上的話,先離開御書房,先讓皇上平息一下再說。若是皇上平息怒火之後,還是執着的要世子過來讀書寫字,自己也只能望而興嘆,失信於世子一次了。
“皇上,需要叫御醫過來麼?”徐寅雖然極爲擔心文婧,但此時此刻卻不是擔心文婧的時候,這時候皇上能恢復冷靜,纔是最重要的。
皇上處於震怒之中,不僅僅對身體有害,還會發出不合常理的旨意,這對文婧跟自己來說,都極爲危險。
皇上頹廢的揮揮手,示意徐寅不需要之後,便一臉疲憊的坐那呆愣愣的看向徐寅,眼裡沒有任何聚光,只是這麼看過來而已。
徐寅這麼被皇上看着有些無措,只能儘量恭謹低頭,任由皇上打量。
皇上這麼看自己爲了什麼?難道皇上知道自己跟文婧的往事?徐寅忽然感到心頭髮緊,不,不會的,若是皇上知道自己跟文婧的往事,皇上不會欽點自己爲狀元的,徐寅強迫自己不能亂,一定要鎮定。
“徐寅,你說,是不是所有做爹的都欠了兒子一生?”皇上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感性的家常話。
徐寅這才擡起頭,看到皇上已經恢復不少,臉色甚至如常,雖然現在問着自己這樣的家常話,但徐寅卻感到自己正在被皇上打探。
“皇上,學生不以爲是誰欠了誰,學生以爲這是傳承。父傳子,子承父,我們大周世世代代才能一直傳承下去。
烏鴉尚懂反哺,子女更懂得孝敬父母,可每個人除了繼承了父輩的一切,還有自己的想法,才使得我們不斷的改進生活。
一如始祖皇帝,如此偉大,如此寬厚,可卻制訂了舉人功名即可免稅的政策,讓大周這麼多年日積月累下來,到了如今,除了軍戶手裡的田地還在繳納十抽一的稅賦外,大周幾乎沒有交稅的民田,全是不要交稅的官田。
這纔有了學生今天提出的兩種策略,來彌補始祖皇帝當年制訂寬厚政策裡面被天下士紳大肆利用的漏洞。也正是學生有幸遇上皇上,纔敢說出自己的策略,若是皇上對始祖皇帝做出的一切政策,絲毫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學生也不敢的。”
徐寅不敢稍微爲文婧說一點點話,就怕起反作用,不得不拐彎抹角的將皇上的思路,轉移到今天的政事上。
等皇上明白過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脾氣特點,順着引導更甚強制壓抑的時候,也許是將來的時間,那時候世子讀書的事,應該早就有了定論,皇上再不會因此怪罪文婧一片苦心了。
文婧,到了今天,我才親眼目睹了你的艱難,可惜我不能爲你做一點點的事,不能做,只怕做了就是害了你。
文婧,今天我懂了你的話,你將你的期盼寄託在世子身上,我會幫着你的,幫着你引導好世子,引導他懂的人心,更懂得你對他的一片苦心。在他將來能繼承江山的時候,也能善待你,善待你身後的家人。
文婧,文婧,我現在好矛盾好矛盾,怕武王如此對你,會叫你舉步維艱,可更怕武王回心轉意的想善待你,而你爲了我抗拒武王的善待,激怒皇上,激怒武王。
文婧,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過的好一點點?
文婧,今天的你當着皇上的面對着我做到了應有的禮儀,沒有越過一點點不適宜,將來你也一定要保持今天的心,對我只是保持姻親的禮儀足夠。
我有些怕,怕這一次我爲了大周的田地賦稅,首當其衝的做了皇上的馬前卒,若是惹來大周士紳儒臣的激烈反彈,你一定要冷靜旁觀,做好你應有的禮儀。
至少這樣,我不要再擔心你被有心人陷害,而且我這樣做,也可以減輕士紳儒臣對你爹跟你三叔的抨擊,就讓他們全對上我吧!
我不是魯莽,也不是血氣方剛,我怕我若是循規蹈矩,就會碌碌無爲的淹沒在文臣的資歷煎熬當中,不能儘早給你撐起一片天空,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一個人在這漩渦裡面苦苦掙扎。
我今天的作爲,雖然大膽,但契機極好,若是有幸成功,我會非常近的接近皇上,成爲皇上倚重的重臣,掌握朝廷一番勢力,能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依仗。
若是不幸,這一次的改革失敗,皇上不得不推出頭羊的時候,我希望我是那隻頭羊,那樣你爹和三叔才能安全很多。
而我會等你,等你一起轉世,那時候,我們一定不會再錯過,是,不會再錯過,一定不會!
“說的好!這是傳承。你退下吧!”皇上陡然間再次成爲那個高貴的睿智的,沉穩的君王,哪還有一絲一毫之前的頹廢跟疲憊?
“學生告退!”徐寅儘量恭謹退下,真正感受到了君心莫測。
皇上冷冷的看着徐寅的後背,心裡做了打算,徐寅確實是個少見的天才,可以成爲自己尖銳的劍鋒,刺向敵人。
可若是自己把控不住如此尖銳的劍鋒的時候,必定先毀了他!特別他對待謝文婧的感情,如此深厚,如此隱蔽,若非自己深知他們的過去,若非自己明白他剛剛轉移自己的目的,自己還以爲他不過是血氣方剛想博自己聖心的臣子而已。
他不是,自己可以肯定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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