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憂心忡忡地看着*,拿不準她究竟還要哭到什麼時候。順子覺得女人太奇怪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就非得逼着別人也喜歡,就像對牛奶,你不喜歡吧她就找事兒的,又厲害又不講理。順子想,奶瓶子多難看呵!怎麼能跟我的酒瓶兒比?!一想起酒瓶,順子心裡突然一陣又痛又恨:你、你這個媽!是你賣了我的酒瓶!——真是的,你還哭,還哭得這麼難看!
順子沒見過他爸,可這一點兒都不影響他持續不斷地長向男人。順子的媽對這一點也特別滿意,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回憶起生產時的情形:你可真讓人喜歡,真順溜兒,就像拉肚子,所以呀,就叫你順子了!每到這種時候,順子也特別配合地溫順着,一副很沉穩的模樣。
那時候多好呵,順子不頂嘴、不發呆,*也不嘮叨,比起現在,娘倆兒都非常懷念那段很幸福很幸福的時光。
順子媽越哭越傷心,抽抽嗒嗒地擤了把鼻涕,說:該死的酒瓶!是啥破東西?你咋就那麼喜歡呢?!順子不理她,順子也氣着呢:破東西?那啥是好東西?你喜歡的就能喜歡,我就不行?——你幹嘛不許我喜歡我的?(楚漢驕雄的青春期)!可順子不敢跟*吵,只敢找點兒悶彆扭,低着頭,看都不看*一眼,就那麼坐在凳子上摩娑着手裡的“二鍋頭”玩兒……
娘倆兒真正的彆扭是從順子愛上酒瓶子開始的。——還不能只說是“愛上”,準確地講應該是“酷愛上”。這事兒也沒道理。家裡沒人喝酒,既不買也不藏,可順子偏偏就愛了,這一愛還就愛得癡癡迷迷、瘋瘋癲癲的。順子媽起先沒有重視,等到家裡的牆邊兒上都排滿了形形色色的酒瓶子,起個夜不小心就像啓動了多米諾骨牌似的時候,她才覺得這孩子不對勁兒了!順子呵,從小一點兒都不古怪,又隨和,不到兩歲就能說一口流利的日常用語,可誰也沒留意,不知從哪天起,順子的話越來越少了。等到酒瓶子成羣結隊浩浩蕩蕩入主她家以後,順子媽就發現這孩子是徹底傻了!他能三四個小時不吃不喝,繞着瓶子,黃花魚一樣在邊兒上溜來溜去,滿面潮紅,雙眼賊亮,看得這當*涼氣直冒,頭皮發麻!
順子媽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都怪上次來家的那個二伯,他老人家自帶了一瓶二兩五的“小手雷”,酒楞,瓶子可愛,順子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那以後,順子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熟悉了各種市面上能找到的酒瓶,並且想方設法把它們據爲己有。順子對酒瓶貪心不貪量,每種只留一個。順子媽開始時也覺得好看好玩兒,逢有親朋好友聚會了,只要順子願意,就帶上他一塊兒去。順子入場以後,誰都不看,眼光直直射向酒桌,待看清酒瓶後,臉上就開始一陣紅一陣白的,氣也喘不勻了。等到主客入席,斟滿頭巡,酒瓶子放到地上的時候,宴席的桌子底下常常就能發現有兩種活物在爬來爬去,一是狗,一是順子。
這種習慣讓順子媽飽受屈辱,她想:見鬼了!真叫“載什麼樹苗結什麼果,撒什麼種子開什麼花”呵,這孩子也太*像他爸了!這該死的憋悶勁兒,該死的怪異勁兒!——不行,得儘早,全給他改過來!
順子的天堂就在那一瞬間開始倒塌了。等到那天終於把監守了兩個禮拜的李大爺的“青稞酒”要回家時,一進門,順子就發現大事不好了:原先擺滿牆壁四周的酒瓶只剩下了東邊的那一面,剩下的三面牆空空落落,飄飄浮浮,在夕陽餘輝的映照下,白得刺眼……賣了,這是?說賣就賣了(天劍)!順子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接着便熱血翻涌,神迷目眩,他啥也顧不得了,緊緊抱着懷裡的“青稞酒”瓶,站在屋子中央放聲大哭——:我的瓶我的瓶呵……!
接下來的幾天,順子媽看見順子竟也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她堅信這麼做是必要的,是對順子好,可也知道見好就收,不能太刺激他了。娘倆兒無事時,順子媽常指着東牆的那一溜酒瓶對兒子說:喏,這多好看呵,都是精品!擺就得擺這樣的。順子一聲不吭,也不去看,只是在背過臉時,似乎能從嘴角看出一絲冷笑:行,好看,你留着慢慢看吧。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順子放假了,順子又開學了。
終於,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星期天,順子媽掀開了兒子的牀單:天哪!——密密麻麻滿滿一牀底的酒瓶子啊!這些瓶子煞是好看,五光十色、閃閃亮亮,在初見天日的美麗中,高低錯落,風姿各異。瓶子們冷冷地面朝順子媽,無聲無息,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順子媽怒不可遏,抄起手中的拖把直搗進去,不想一下碰到了牀沿,這個阻擋讓她愣了愣,愣了之後便住了手。順子媽蹲*子,慢慢坐到地上,她想,砸碎不是辦法,想扳過來,就要比他還擰!——不能簡單,要跟這個孩子好好談談了。
兩個星期之後,小區來了一個收雜物的車,順子和*一起喊了車上的工人,把二百多個酒瓶子分幾筐全部搬上了車。順子媽計劃用這筆錢給順子訂一年的《名酒大全》,那是本很好看的雜誌,圖文並茂,這也是跟順子商量好的。記不得順子當時的表情了,也可能就是面無表情吧,總之是同意了,他真是沒說什麼,就點了一下頭:隨便。
載滿順子的酒瓶的車漸漸遠去,越遠越小,最後小得成了一個躺倒了的酒瓶。順子從窗臺上爬下來,拍拍手,不由嘆了口氣,他想,二百多呢。攢了多長時間呵!這麼一嘆,順子小小的心靈立刻感到了哀傷:唉,沒時間了,——下個月我就滿六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