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安排畢業實習。正巧姑媽家經營了一家小打字複印社,這對我這個在計算機系讀了4年的大學生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初秋的微風已有些陣陣寒意。我獨自坐在微機旁發呆。?
“有人嗎?打字。”?
我不由得一驚。?
說話的是一位二十多歲戴着寬邊墨鏡的青年,高高的個兒,淡灰色的西服,白皙的面龐,舉手投足無不流露着他的文化涵養。?
“能把它打下來嗎?”他把文稿遞給我。?
“可以,稍等。”?
只有一張紙,短短的幾行字,沒有稱呼和落款。?
“起個文件名吧,”我說。?
“就叫‘第一封情書’。”他彬彬有禮地回答。?
我不知道是我的耳朵出了問題還是他在嘲弄我。但一個打字員的職責就是按照顧客的要求去做。這是我剛來時姑媽就反覆叮囑過的。?
懷着幾分新奇,我穩穩地坐在微機旁,飛快地敲打起鍵盤:?
分手數載,一朝相逢。你知道我的心嗎??
9年前,我們分手後,我無時無刻不想你,無時無刻不找你。現在,我終於如願以償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今生今世。這朵玫瑰你喜歡嗎?願它伴你快樂到永遠。?
這時我才注意到一枝火紅的玫瑰平躺在一旁的茶桌上。?
我把打印好的稿遞給他。?
“謝謝,免費?”他微笑着說?
我被他的這種幽默逗笑了。?
“不,3元。”?
“正好3元。再見!”他轉身就走。?
“等等,你的玫瑰。”我急忙拿起那枝火紅的玫瑰,緊走兩步遞給他。?
“噢,噍我。”他臉上似乎有一種複雜的不可琢磨的表情。?
“看你打字真是一種享受,下週六我還會來的。”?
那青年走後,我不禁有些茫然。連情書都要這來打印。是不是浪漫得昏了頭了。不知怎的,那神秘的墨鏡、古怪的信、新奇的文件名、火紅的玫瑰,時刻縈繞於腦際,揮之不去。或許他還會送來他的第2封情書,我想。但願他下週六真的還能再來。?
又是一個週六的下午。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輕輕地灑在桌面上,給這個清寂的小屋平添了幾分溫馨和生機。?
“有人嗎?打字。”?
又是那熟悉的聲音,淡灰色的西服,寬邊的墨鏡。?
“請進。”我微笑着說。?
這時,我注意到他手裡拿着一枝火紅的玫瑰。他把它輕輕地放在茶桌上,像是呵護着一顆年輕的心。?
“文件名?”?
“第2封情書。”他很坦然地回答。?
我預感到他會用這個文件名的,但還是無法同平日一樣那麼氣定神閒。?
我理了理有些亂了的思緒,穩穩地敲打起鍵盤:?
你現在還好嗎?上次見到你仍舊是那麼美麗。黑黑的頭髮輕輕地瀉落在肩上,朗朗的眼睛,似水的衣衫,盈盈地向我走來。還記得9年前你舞臺表演時演唱的那曲《東方之珠》嗎?“東方之珠,我的愛人……”你就是我的東方之珠。我將用一生的柔情,開啓你塵封的記憶。願你心隨所想,事成所望。?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桌面上那枝玫瑰上,它真美。?
“這次我決不會忘掉,你放心吧。”?
我再一次被他的話語逗笑了。?
“歡迎再來。”?
“下週六。一定。”?
時光如落花般紛紛飄逝。那位戴墨鏡的青年每週六都如期而至,一轉眼,已經來了8次,完成了他的第8封情書。每一封信都那麼短,卻又那麼情真意切。?
現在,我隱約地感到有些嫉妒那位不知名的女孩了。不管她是誰,能同如此愛她的青年相伴永遠也就此生無悔了。多美多好的一對伴侶,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幸福的。然而,屬於我的那份情感的天空究竟在哪裡??
我天生是一個靦腆的女孩。雖然我能夠在衆目睽睽的舞臺上盡情歌唱,能夠和女伴大聲說笑,甚至同她們開某一男生的玩笑,但我並不怎麼單獨同男生說話。一旦我發現只有自己一個女生站在男生堆裡,便會找一個合適的理由馬上逃開。?
記得那還是上初一的時候。一個清晨的早晨,我意外地發現書包裡放着一個裝幀很美的信封,上面用很秀氣的字寫着我的名字。我惴惴地撕開。裡面竟是兩粒紅豆!便連忙做賊似的把信塞進書包,心怦怦地跳個不停。遠處的他默默的看着我,灼灼的目光烤得我渾身不自在。?
他是一個少言寡語的男孩,又瘦又小,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在他身上我幾乎找不到任何令人滿意的優點,更談不上感情了。?
晚上,我壯着膽約他出去,訥訥地告訴他“我……還小。”看到他有些沮喪,便再也不敢多說一句,如釋重負的跑開,耳畔只傳來他的呼喊:“我會等的。我發誓。”那夜,瑟瑟的風和蕭蕭的雪成爲天地間唯一的風景。?
後來,我患了重感冒住進了醫院。痊癒歸校後才得知,他由於家庭搬遷,初一上半學期還沒讀完就轉學了。靦腆的他沒給任何人留下通訊地址,從此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面。?
現在回想起來,感到既美好,又可笑。如今我腦海裡甚至連他的相貌都有些模糊了,只記得他瘦小的身軀,灼熱的目光。偶爾在記憶深處把此事翻出,當成孩童時一種愛的遊戲,慢慢回味,也別有一番情趣。?
時已深秋。又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濃黑的雲低低地壓下來,令人喘不過氣來。一種莫名的失望涌上心頭。?
大街上,人們紛紛撐起了雨傘,行色匆匆。啊,玫瑰!一把花傘下有一枝火紅的玫瑰!我眼睛一亮。是他,他的第9封情書來了。?
“啊,好大的雨。”?
“快進,‘情書天使’。”我上次同他開玩笑已經這麼稱呼他了。“你的第10封情書出爐了吧?”聲音略顯激動。?
他笑了。“錯了。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是第10封。”他看出了我的不解,接着說:“我對‘9’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我的許多成功細細想來都與9有關。我希望愛情也是如此。所以……”他頓了一頓,“我不敢寫。我要把第9封情書當做最美好的禮物獻給她,讓她真正知道我的真情,使我們永久相伴。”?
他簡直是一位詩人。我微笑地望着他,不禁一陣心動。?
懷着一種崇高,我穩穩地坐下,打下了他的第“10”封情書:?
你是我的唯一。?
我還從未說過我愛你。今天,就讓我說一聲我愛你。?
“她真幸福,能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這……”?
我覺得有些冒失了。?
他第一次緩緩地摘下那令人百般琢磨的墨鏡,露出灼熱的目光,似曾相識。?
“她在初中時的一篇獲獎作文上,用了‘辛尉’的筆名。我是永健。”他狡黠地一笑,抓起傘,逃似地走了。?
我足足愣了一分鐘,心中默唸着:“辛尉永健永健辛尉……”?
是他!?那灼熱的目光,那個風雪之夜,那個發誓要等我的男孩——永健!他真的在等,等了整整9年!?
我激動地一股腦兒把永健寫的情書全調出來,細細品讀着愛情的甘甜。?
那“第9封情書”是什麼?我沒有答案。但永健說它是最美好的禮物。?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金色的陽光動情地灑在桌面上,永健未帶走的那枝火紅的玫瑰熠熠地閃着豔麗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