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客棧裡,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我們這個角落,這不合理,畢竟我眼前這個人好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只要是瞎子都不可能無視他。
但是仔細一看,我就又明白了——其實他們都看到了他,而且知道他是誰,所以不敢明目張膽地看。
而之前的談話聲,這時候已經小了很多,內容也從兩國戰事換到張家的母牛被李家的公牛強姦生下來的牛犢子應該歸誰了……
司馬詔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右手托腮,左手食指有節奏地敲着桌面:“從實招來吧。商隊賈老闆和守城士兵已經把他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了,剩下的你自己補充。”
店小二很快把酒菜上齊了,於是司馬詔開始慢悠悠地享用着山珍海味,我眼神飄忽地在他口鼻之間遊移,不敢看他的眼睛——感覺他口中咀嚼着的好像是我的肉。
我開始想到那個被他烹了的寵妾,據說司馬詔是個講究美感的人,他不喜歡酷刑,不喜歡血肉模糊的樣子,所以殺人凌虐人也會選擇最美的死法。
他會怎麼殺了我?
我應該一早離開上邽的,沒想到那姓賈的老闆竟然是魏國的人,果然魏國亡我蜀國之心不死,這麼多年來一直用商隊打掩護當細作呢!
“在我吃飽之前你還不說的話……”司馬詔喝了口湯,頓了頓,“下場你自己猜猜。”
好可怕啊!我已經被自己的想象力殺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好了,我吃飽了。”
啥?
我看着一桌的剩菜,幾乎沒怎麼動過,而且在他說的兩句話之間他只動了一筷子!倒數計時至少都三二一呢!
“把她帶回府裡審問。”他扔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彷彿他只是來糟蹋一桌菜而已。
我毫無抵抗之力就被帶進了城主府,然後被晾在花園裡整整一個時辰。
據說司馬詔在沐浴,順便想想虐我的方法,在這方面他是專家,更是一個藝術家,我覺得他最厲害的地方就是留着我讓我自己胡思亂想,這兩個時辰裡我已經從靈魂上將自己凌遲三千六百刀了,甚至有種“司馬詔不可能想出更變態的方法”的感覺,在某種程度上讓我做好了心理準備。
儘管我已經一身冷汗了。
司馬詔傳了我進去,爲防止我做出攻擊或者自殘的行爲,侍衛把我靠上手鍊腳鏈,腳鏈之短讓我甚至邁不開步子,只能屈辱地跳進去。
沐浴過後的司馬詔頭髮還帶些溼意,及腰的長髮烏黑髮亮,柔順地披在身後,大概是熱氣的緣故,讓他的雙頰和嘴脣都染上了胭脂色。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卻看到他赤着的雙足——顯然他沒吃過苦,天生貴胄,手足都保養得極好,如白玉無瑕瑩潤,真不像是男人的腳……
司馬詔自在地斜靠在軟榻上,讓婢女幫他擦拭頭髮。
“知道你犯了哪些錯嗎?”
“啊?”我愣了一下,下意識擡起頭看他。
“沒反省出來啊?”司馬詔輕笑一聲,像是在鄙視在我的腦子不靈光
。“最近上邽也發現了不少形跡可疑的人,一旦被懷疑是蜀國的奸細,無論真假是非,一縷格殺勿論。知道爲什麼你例外嗎?”
他一臉“能讓我親自審問你覺得很自豪吧平民”的表情……
“不知道。”我乾巴巴地說。
“第一,你膽大妄爲,敢冒稱我們司馬家的人。”他冷笑。
“第二,你居然知道連我都記不太清楚的家族關係。我爺爺的哥哥司馬信、的兒子司馬旭、的三兒子司馬笑?”他仔仔細細地斷句,好像還頗費了一番力氣才理清了其中關係,“司馬旭確實有三個兒子,不過我們很久沒有來往,他的三兒子叫什麼名字,我是不知道了。”
“所以第三……”他眯了下眼睛,認真地審視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差點信了你說的話,因爲……你讓我覺得很面善。”
我瞪大了眼睛。
“不過嘛,人有相似,或許你長得和哪個我見過的人有幾分相像,那也是有可能的。當然如果當時你一口咬定你是司馬旭的三兒子,我說不定還真的會信。但是你犯了第四個錯誤,你心虛了。”司馬詔笑眯眯道,“我一問,你立刻心虛了。如果你是司馬旭的兒子,你不必那麼心虛,大可以直接找我認親。如果你不是司馬旭的兒子也無妨,只是剛好油嘴滑舌騙過守城士兵的普通百姓,那被我一嚇,把你的來歷和盤托出,比如你騙賈老闆的那套說辭,去洛陽找母親?”
我想說,這個是真的,沒有騙人……
司馬詔聽不到我的心聲,他自顧自地說:“可是你沒有說,你一直沉默着,我在等,等你什麼時候編好理由。你想得越久,證明你想隱瞞的事情越多,越重大。至此,我肯定你的身份和來歷一定不同尋常。”
我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很兇。原來是我自己過分的緊張和謹慎泄露了一切。是我小瞧了司馬詔了,原以爲他不過是個長得妖里妖氣的紈絝公子,沒想到他心思如此縝密,我什麼都不說,卻是不打自招,不言而喻了。
“我很好奇你的真實身份,也很好奇想了這麼久,你想出一個可以說服我的藉口了沒有?”司馬詔坐起身,讓婢女將他的長髮輕柔地束成一束,垂於肩後,耳後揮了揮手,讓婢女退下。“再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說服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這個時候,就算我告訴他我去洛陽找母親他也不會相信了——儘管這真的是實話……
“其實……我對司馬大人仰慕已久……”我硬着頭皮說。
司馬詔挑了下眉梢,有些詫異,隨即笑着說:“繼續。”
我咬咬牙,狠狠心,不要臉地說:“小人在蜀國之時便常聽聞司馬家族一門豪傑名士,是洛陽第一大家族,尤其是大公子司馬詔更是風華絕代、天縱之才。小人司馬笑,名字是千真萬確的,父親司馬昊祖籍洛陽,後來戰爭之故,顛沛流離輾轉至蜀國落戶。家父許多年前便已過世,只剩下母親與我相依爲命,如今因爲蜀國和魏國開戰,我們母——子均覺得魏國乃天下民心所向,蜀國必敗,因此便決意前往洛陽投奔舊日親戚。不料途
中遇上連環寨的馬賊,我與母親走散,她已先行前往洛陽,我卻因爲上邽封城而受阻,迫不得已才假冒司馬大人的親戚,實在是因爲對司馬大人仰慕已久。其實小人也曾經翻查族譜,打探司馬家族是否有我父親這人,因此纔對司馬家族瞭解甚多。”
唉,我爲求活命,沒節操地討好敵人,爹爹在天之靈一定在朝我吐口水。
司馬詔沉默了片刻,因不敢擡頭,我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何表情。
我補充了一句:“小人所言,句句屬實,請大人明察。”
“那你之前在客棧爲何遲遲不說?”司馬詔問。
“小人被大人威儀所震懾,口不能言……況且小人之前確實假冒了大人的親戚,確實是心虛。”我誠惶誠恐地回答。
“你這一番話倒說得像是真的。”司馬詔笑着說,“雖然我是一個字也不信,但聽着倒是舒坦。”
我悲憤不已——我真的句句屬實的!除了奉承他的部分!
“這樣吧,我先把你關在天牢裡,等我想好怎麼處置你再說吧。”
我一驚,擡頭瞪他:“大人不是說放在下一條生路嗎?”
司馬詔眨了下眼,微笑道:“可是我沒說放你走啊。”
我緊緊抿着嘴,憤怒地瞪着他。
司馬詔笑得更開心了。“而且,你還是有事瞞着我。”
我嚇了一跳,眼神閃爍。
司馬詔下了軟榻,赤足踩在柔軟的毛毯上,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將我籠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這死變態,怎麼這麼高?
我不由自主地向後一退,卻忘記自己被腳鏈鎖着,這一退,右腳帶着左腳晃了一下,頓時重心失衡,整個人向後倒去。
我慌亂中向前一抓,抓住了司馬詔的前襟,後腰上被一隻手扶住,另一隻手帶着淡淡的溫度劃過我的脣瓣,落在我的喉間輕輕遊移。
司馬詔在我耳邊輕輕吐了口氣:“你剛剛說……母子?就算是宦官,也該有喉結吧。”
我打了個冷顫,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吹彈可破的肌膚,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小、小人……”他的手指輕輕按着我的喉頭,讓我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外面有人大聲通傳:“軍師求見!”
司馬詔眼神一動,張口道:“傳!”
說罷,兩手一鬆,我還在怔忪間,他這麼一放,我毫無懸念地就保持着剛纔的姿勢向後一倒——砰!
一聲悶響,腦袋向後砸在地上。
幸虧司馬詔生性豪奢,地上鋪着厚厚的毛毯,讓我不至於摔成智障,但是也足以叫我頭暈噁心,一陣陣天旋地轉。
轉着轉着,一襲青衫出現了。
“應軍師這麼晚來見本王,所爲何事?”
應軍師?
對了……魏軍只有一個軍師,就是應笑我。
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想向大人要一個人?”
“誰?”
“她。”
如果我沒看錯,那根手指正指着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