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麗人,他們草草收了攤。回到家中,白澤凝視他倆良久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他倆面面相覷,依舊保持沉默。
莫月踩着小凳子,到院子裡摘下一朵朵黃角蘭泡藥酒,逃避白澤的盤問。張蓮生想探得她手裡有關矩陣的消息,站在一邊舉瓶子,不時出手摘幾朵。
白澤提着’邪門的禮物’要找孫天起算賬,莫月死活不讓他去並險些將他推到。白澤的火氣盛了,“哐當”把門一撞,坐到沙發上抽菸。
張蓮生瞧他煙都抽上了,拽着莫月出門避火:“快走,快走,你給他戴了綠帽子,萬一,他打你······”
莫月連踹張蓮生兩腳:“你有毛病呀,你纔給他戴了綠帽子呢,胡說八道!”
張蓮生繪聲繪色地勸告道:“你還別不信,小心他拿菸頭燙你。”
莫月把張蓮生攆走,關上院子的門。她貓着身子回到客堂,小心翼翼地坐到白澤身邊鬧他。他仍視而不見猛抽幾口香菸,咳得面色發白。火星子燃得正豔,莫月氣惱了拽下菸頭,死死捏在手心同他較勁。白澤方寸大亂,打開她的手心輕輕地呼,“沒事吧?沒事吧?”他心頭一酸,雙目微紅,像條受傷的瑞獸神色悽楚,真是我見猶憐。她不禁輕柔地緊貼他的脣,暖暖地吻他,他翻身把她壓在沙發上。
待巫山雲雨消散,他望着窗外發呆,失聲問道:“阿月,你還愛我嗎?”餘光還不忘偷瞄她面上的表情。
這句話近乎把莫月嚇死,她不敢再遮掩乖乖將一切和盤托出,解開他的心結。
得逞後,白澤抱着她,邪邪地笑。
好不易天氣明朗,茶樓高朋滿座,今日演《空城計》。李惜朝陪白先生看戲,心思不知飛到哪裡。見了洪瀾,白澤簡單打了招呼,洪瀾注意到莫月,頷首問候道:“莫月姑娘,最近可好?”
莫月沒搭理他,白澤提醒道:“叫洪叔呀,從小看着我長大的。”她不情不願地坐到白先生旁邊喝茶,洪瀾熱臉貼了冷屁股難看地到鄰桌坐下。
白澤叫上惜朝夫婦一起上樓,關了門。
“剛剛爲什麼不和洪叔打招呼,你這樣不行,你是入過社會的人,你這樣是要吃大虧的。你們是有什麼過節嗎?”
莫月不樂意道:“沒有。”
“沒有爲什麼不打招呼?”
“我就是不想。”
“你要學會隱藏你的情緒,你把什麼都表現在臉上很吃虧,自己人面前無所謂,可外人想法不一樣。好歹他是幫主,你讓他臉上掛不住對你沒好處,何必到處樹敵呢?跟我下去和他打聲招呼。”白澤拉着她起身。
她賴在凳子上紋絲不動:“我就是不想,不想和不喜歡的人寒暄,我又不靠他吃飯,爲什麼要討好他?”
李惜朝冷不防地插一句:“沒事,白澤以前也跟你一樣沒禮貌。”說完便轉過臉。
白映秋比誰都能理解白澤,他從小心高氣傲接連重病連屎尿都需要家裡人代而勞之,對心比天高的他而言何等的羞恥與屈辱,自尊心日日飽受摧殘。劫後餘生看人做事必然比以前成熟通透得多,幫會中人際複雜,他的考量是有必要的。
莫月拉長個臉,白澤服了軟。“阿月,我不該要求你做不喜歡的事。我不能夠每時每刻都在你身邊,萬一我不在的時候,你出了事怎麼辦?別生我的氣好不好,你要是實在不高興,你就打···”白澤握起她的拳頭捶了李惜朝一拳,“打惜朝出氣,往死裡打,打到消氣爲止!”
莫月逗樂了:“我只是覺得是小事,不就打個招呼嗎?真的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
李惜朝又插話:“小事有本事去打個試試唄。”白澤踢他一腳暗示他閉嘴。莫月不甘示弱地端了茶壺下樓爲洪瀾斟上一杯茶:“洪瀾大叔,喝茶。”她目不轉睛地注視洪瀾,洪瀾也直愣愣地回望她,懷疑茶水不乾淨,遲遲不下口。
白澤拿出兩張圖紙,一張矩陣和一張被圈注過的地圖放在茶几上討論。她才明白來茶樓的目的,事關父親她不肯公開。白澤長長地嘆氣,雙手捂着臉捶打腦袋,懊惱不已:“能和孫天起談,能和孫天起商量,我就不行。”
莫月生怕他又胡思亂想,蒼白地解釋,白澤心如死灰地望定一個方向,她的心態垮了,事無鉅細言無不盡。
不會兒,白澤微微一笑,盡顯得意之色。
李惜朝靜靜地瞧他做戲,時來興起便拆臺:“映秋,你哥怎麼越來越奸了?再過兩天,他能把阿月活吞了。”白又給了他一腳封嘴,李惜朝又撩撥道:“不是不準阿月過問李真的事嗎?拿出來討論也沒用,你又不去找李真,又不管那些失蹤人口,反正黔驢技窮,不如坐吃等死,落得個逍遙自在。”李惜朝知道白澤心裡癢,礦洞奇案還未破,他心中的遺憾不只一丁半點。要不然他也不會日日勤勉,刻苦練功,也不會帶莫月來商量,他因莫月縮手縮腳,也只有莫月能解開他的束縛。
在莫月最艱難的時刻是李真伸出援手,或許李真做過壞事,或許李真十惡不赦,李真的恩情她時刻銘記於心。如今,李真有難她不可能袖手旁觀,“惜朝,算我一個。”
白澤面色嚴肅:“算你什麼一個?叫你來告訴他們線索,不是讓你去冒險。”
莫月直率道:“我出線索,惜朝出命嗎?”白映秋和李惜朝聞到火花味,愣是沒有插話。“這件事本來就很危險,目前爲止已經超過百人遇難我想出一份力,如果我父親真是主謀,你們可以拿我做人質,逃走呀。”莫月嬉皮笑臉地放鬆氣氛。
“你也知道超過百人遇難,你認爲我們幾個人就能搗破受害者超過百人的大案嗎?”
“爲什麼不能?我只知道你文件袋上寫過:人定勝天。雖然我不這麼認爲,可我覺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目標太遙遠,我會努力靠近它,儘量實現他,就像你,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次回來能擁有你,我是懷着見你一面的心情回來的,我認爲就算上天辜負我,我都不會辜負我自己。爲什麼你就不能隨着你的心走呢?”
白澤疾步衝出房間,莫月追出去。
她又惹他生氣了,本想跳到他背上鬧一鬧。現在的白澤連扛袋米的力氣都沒有,怎扛得動她,她剛跳到白澤背上,二人順着樓梯從二樓乒乒乓乓滾到一樓,樓梯扶手全壓斷。
霎時間,茶樓鴉雀無聲,賓客們瞅着他倆鬨堂大笑。賓客中大多幫會中人,平日裡白澤沒少得罪,現在虎落平陽,顏面盡失。他一拳重捶到地上,賭氣道:“看到沒有,我現在連你都背不起來,還談什麼人定勝天。”
他負氣而走,她想證明他能背得起自己,追上去又跳到他背上,衆目睽睽之下她又把白澤壓趴在地上。這下弄巧成拙了,他們恰似街頭雜耍的藝人,衆人樂得前俯後仰。
白澤無地自容,巴不得找個地縫躲進去。一個獨眼青年走到他跟前,言辭譏誚道:“喲白澤,病的不輕呀,連個女人都背不起了。”
莫月臭罵道:“關你屁事兒呀,獨眼龍兒,再不濟也比你多隻眼睛,殘疾人。”莫月嘲弄地吐了吐舌頭,追出去。
白澤一路跑到翠湖邊,欲對湖吶喊,釋放情緒,可他根本站不穩,趴在地上眩暈,嘔吐,粗聲喘氣。沒用,沒用!他錘打大地,莫月向他走近幾步,他揮手不許她靠近,上氣不接下氣道:“別過來!”
白映秋帶她去了白澤的房間,房內四壁掛滿莫月的作品,其中包括給素衣大爺寫的那首詩,陳塘古居丟失的那篇草稿也被裱起來擺在牀頭。陽臺擱置着一張輪椅和堆積如山的柺杖,柺杖大多折斷或者殘缺不全,屋內一層不染,但地面全是大大小小的坑窪,他不知用這柺杖練習了多少次才能直立行走。
“第一次大哥說了幾句話後又昏迷了一陣子,他從最初喪失視覺,聽覺,全身癱瘓一步一步熬過來,很不容易。大概是傷了脾臟,他的味覺和嗅覺至今未恢復。你也知道他的狀況,日常不能自理,剛開始大小便全拉在褲子裡,明明很開朗的一個人,平時有不順心的都不會藏着掩着,患病期間他很少講話也不發脾氣。每天晚上都會爬到陽臺邊等你道晚安。那次,你來樓下找他,他還不會走路,走一步摔一下,摔着跟頭來追你,你離開後他又昏迷了好幾天,看見湖裡的瓶子沒?都是寫給你的信,不止這些在,新絳他還寫了幾百封被大海吞沒了。”
他不知費盡多少心力才爭取像常人一樣,還強求他什麼人定勝天,莫月一屁股坐在地上嗚嗚得哭,一邊哭一邊抽泣。哭着哭着睡着了,白澤划着小舟在翠湖中坐至天亮,岸邊擱置兩碗湯藥,一冷一熱。他看着湯藥良久,將兩碗一乾而盡,徐徐上了樓。
莫月還睡在地上,他急把被子裹到她的身上,摟着她等她睡醒。
金色的晨光灑進屋內,她鬆鬆睫毛,緩緩睜開眼,見到他又驚又喜,像松鼠般吊着他:“什麼人定勝天,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不在你身邊,還對你百般要求,是我沒事找事,對不起。不要不理我,我害怕。”
他摟着她,不乏事故地笑道:“你沒說錯,該隨心走,以前怎樣,現在怎樣。”
她把頭埋進他脖子裡:“算了,算了,什麼氣節,什麼夢想,命最重要。”耀眼金光照在他的臉上,映得棱角更加分明,從眼鼻脣再到下頜雕刻得巧奪天工。她瞧到脖子上的傷疤,軟軟地吻上去。
一股嬌媚之音驟然升起:“對不起,我錯了,不要不理我嘛,我害怕。嗚嗚嗚。”聲音又細又長,嬌柔造作極甚,李惜朝還配上幾個嬌俏的動作:“來,嗚嗚嗚,讓我親親你的傷疤。”莫月羞死了,追着李惜朝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