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任萍從醫院回來。
是厲婷婷勸她回來的,她自己還得在醫院躺兩天。但是厲婷婷擔心宗瑒,又怕父親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勸母親快回家去。
她說自己沒什麼問題,已經不暈了,今晚在醫院睡一晚就好了。
任萍沒辦法,只得獨自回來。
到家,厲鼎彥問情況怎麼樣,任萍說,醫生給開了高濃度的營養素,又囑咐最近一段時間,一定要吃營養好、易消化的食物。
厲鼎彥說這好辦,明天他去買菜,做好了給女兒送去。
任萍又問宗瑒吃了沒,宗瑒說他吃了,外公給煮的雞湯銀絲面,很好吃。
“給您留了一半呢。”男孩說,“外婆快熱一熱吃了吧。”
任萍點頭道:“我也餓得夠嗆。唉,想起婷婷真是可憐,人家說,只見過營養過剩的,沒見過營養不良成這樣的。就爲這,我在醫院裡被醫生給訓得擡不起頭來,都把我當成解放前萬惡的農奴主了。我真想和那大夫說,昨晚一整隻雞,都給閨女一個人吃掉了,我這個農奴主,也就啃了點雞爪而已。”
厲鼎彥被她說得笑起來。
宗瑒愧疚道:“都是因爲我……”
任萍趕緊扶着他的肩膀,打斷他的話:“千萬不要這樣想。瑒兒,你沒有什麼對不起你媽**。你媽媽進醫院,不是你造成的。我們都想你的腿快好起來,是你媽媽操之過急了。”
提到此事,厲鼎彥又告訴妻子,宗瑒的小腿和腳跟,都有了力氣。
任萍聽了,也十分高興。
但是晚餐後,任萍卻單獨去了厲婷婷的房間。
宗瑒看她把門輕輕掩上,奇怪道:“外婆,怎麼了?”
任萍衝着他做了個輕聲的手勢,她又往外看了看,聽見丈夫在廚房收拾,這才放下心來。
“瑒兒,外婆想問你一點事情。”任萍在宗瑒身邊坐下來,“今天,我把你媽媽送去醫院,醫生在檢查的時候,把她的衣服撩起來了,我看見,她這兒有一道好大的刀疤。”
她說着,比劃了一下左肋下面。
宗瑒這才明白,任萍要問自己什麼。
“這事兒,我不敢讓你外公知道。他那個火爆脾氣,聽見了又不得了。”任萍說着,嘆了口氣,“瑒兒,那刀疤是最近的,對吧?還有你媽媽臉上那一道,我一直問不出個名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是進宮了麼?好好的呆在宮裡,怎麼會被傷成這樣?”
“我媽那兩刀,是被琪婉儀給傷的。”宗瑒低聲道。
“琪婉儀?”任萍糊塗了,“那是誰啊?”
“是我父皇的嬪妃。”宗瑒說,“她想殺我。”
於是,孩子就把琪婉儀的事情,源源本本告訴了任萍,還包括之前厲婷婷被誣陷、給關押起來的事,也都說了。
任萍聽得這叫一個驚心動魄
“老天爺,這就是皇宮麼?”她喃喃道,“怎麼會這麼不安全?”
“不是每個人都像琪婉儀那麼危險。”宗瑒安慰道,“她是處心積慮要進來謀害我的,如今父皇已經加強了挹翠園周邊的警備,往後,不會再出這種事了。”
任萍嘆了口氣,用手摸了摸孩子的腦瓜:“那兒真不好。皇宮真是個危險的地方,瑒兒,你還不如留在這兒呢。”
宗瑒噗嗤笑起來。
“好在你這次能逃出生天。”任萍說,“可我還是覺得不安全,你爹安排再多的人,總有鬆懈的時候。”
“外婆,你不用擔心,那次是我大意了,沒帶武器在身上。”宗瑒眨眨眼睛,“如果只是在挹翠園裡,琪婉儀不可能得手的。”
“是麼?”
“嗯”宗瑒說到這兒,臉上露出神秘的表情,“外婆,我會暗器呢。”
任萍嚇了一跳
“暗器?就是電視上演的那個……一扔,就能要人命的東西?”
宗瑒被老太太說得咯咯直笑:“是啊。我也會短刀,弓箭。這些手上的東西我都會。如果當時琪婉儀在挹翠園動手,她不可能討到便宜的。我的鐵蒺藜準保能要她的命”
“是麼?真厲害”任萍讚歎道,“瑒兒你還會功夫啊”
“不過,這事兒,您就別和我媽說了。”孩子說着,眨巴眨巴眼睛。
任萍連連答應:“我不和她說。”
三天之後,厲婷婷出了院。
她很羞愧,做這麼點事情,就把自己折騰到醫院裡去了,而且還把宗瑒弄得跌破了腿。
她覺得自己真是沒用到家了。
不過,厲婷婷更驚訝的是,宗瑒又怎麼知道打急救電話的?她都還沒有告訴他阿拉伯數字,他都不認識那幾個字呢
“那本《居民自助手冊》上寫的。”宗瑒指了指厲鼎彥牀頭櫃上那本書,那本手冊本來是晚報給訂閱全年的客戶贈送的讀物。
“你看了那本書?”厲婷婷更驚訝了,“全看了?”
宗瑒點點頭。
“都看懂了?”
宗瑒皺着眉頭看她,就好像她這問題有多麼愚蠢似的。
“又不是多麼難的書,怎麼會看不懂呢?”男孩說,“就算有不懂的地方,外公外婆平時說話也會提到,聽多了,再自己琢磨琢磨,不就明白了?”
“那你爲什麼要看那本書啊?”
宗瑒無奈,他乾脆抓過書來,把背面給厲婷婷看。
原來那上面寫着:預防災害,人人有責。
厲婷婷還是不懂,她喃喃道:“那又怎麼樣?”
宗瑒嘆了口氣:“難道進入一個新環境,首要的事情,不是把緊急出口找到麼?人家這本書,就是告訴你怎麼在出事的時候自救,所以我當然要趕緊把它讀下來呀”
厲婷婷慚愧了,別說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不會有多少人在進入新環境裡,第一時間就去找自助手冊來閱讀。
果然,這孩子思維方式不同尋常。
果然……她是傻蛋。
厲婷婷想了想,又問:“那你怎麼知道這兒的住址呢?”
“上次人家來修洗衣機,外公不是告訴了他地址的麼?”宗瑒說,“我在旁邊聽見了。”
“聽一遍就記住了?”
“不就是地址麼?不是多麼難吧?”
厲婷婷忽然覺得,宗瑒搞不好是個天才兒童。
“可你怎麼知道打120的?我沒告訴過你這兒的數字怎麼寫啊”
宗瑒都懶得搭理她了:“那上面的字,電話機上也有啊,我會看哪。”
厲婷婷這下覺得自己真的蠢了。
不過,厲鼎彥帶給她的消息很讓她高興,宗瑒的小腿和腳都有些力氣了。因此厲婷婷出院之後,決定改變治療策略,她和宗瑒又去了醫院,但是這一次,厲婷婷跳過了內科、神經科之類的科室,直接去找的康復中心,這一次,她拿到的結論就遠遠好過之前了,康復科的醫生認爲,就目前宗瑒這樣的情況,再堅持進行康復三到六個月,就能站起來了。
“肌肉萎縮得很嚴重,”大夫對厲婷婷說,“嚴格的康復療程對孩子會有很大幫助。”
這消息,給所有人帶去了希望。
接下來,每週有三天,厲婷婷會帶着宗瑒來醫院的康復中心。
“康復”這兩個字,聽起來又溫馨又幸福,但實際上病人在裡面遭遇的一切,簡直比地獄還難形容。他們因爲車禍、病理等等各種原因導致萎縮甚至殘缺的肢體,要在這裡逐漸恢復運動功能,而這決不是隨便伸伸手、踢踢腿就能辦到的。在康復中心的理療室內,厲婷婷經常會聽見成年人的慘叫、孩子的哭聲,每一次都聽得她心驚肉跳
宗瑒當然也不能例外,做一次康復治療出來,男孩的臉總是煞白的,疼得身上跟着發抖,但是他不肯叫,寧可把嘴脣咬出血來,都不肯叫一聲。
這種時候,連厲婷婷都忍不住哭,她說宗瑒你要是疼就哭吧,沒人會聽見的,我和誰都不說。
宗瑒卻說,就算誰都聽不見,他自己也能聽見。
除了每週三次的康復治療,哪怕在家中,宗瑒也要每日按摩腿部,做各種有助於恢復神經功能的運動,這種時候,往往是厲婷婷來給他幫忙。起初厲婷婷心疼他,手上都不肯用力,兩三次之後宗瑒就發了火,說實在沒力氣他就去找外公,他不怕這點疼。
孩子這麼說了,厲婷婷才肯在手上用力。
不知是不是丹珠給的基礎很好,才過了一個月,宗瑒就能扶着桌子,勉強站起來了,雖然站着的時候兩腿一個勁發抖,也幾乎走不了一兩步,但他畢竟離開了牀。
這種情況下,厲婷婷覺得,之前自己的努力真是太值得了,因此她決定,抽空回一趟皇宮,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宗恪。
收拾東西,臨走那晚,任萍忽然小聲問女兒,能不能求求宗恪,讓他把孩子留在這兒。
厲婷婷聽母親這麼一說,哭笑不得。
“你這個老太婆,簡直沒腦子。”厲鼎彥責怪道,“這種要求能提麼?你以爲瑒兒是普通的孩子?留在哪兒都可以?那是他爹的命根寶貝,是一國太子,就算他爹答應,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
“可我捨不得瑒兒回去。”任萍抹了抹眼淚,“婷婷,等他的腿好了,是不是就得回宮去了?”
厲婷婷心裡難過,卻只能點頭道:“可不是。也不能總留在這兒啊。”
他們三個這兒說着悄悄話,卻沒想到背後宗瑒忽然說:“外公外婆也可以進宮去住的。”
三人慌忙回頭,卻見宗瑒扶着牆,站在門口。
厲婷婷趕緊起身奔過去:“小祖宗你是怎麼過來的?”
剛纔宗瑒還在客廳看電視,這一會兒功夫,居然自己挪到臥室來了
“扶着牆,一點點挪。”宗瑒說着,樣子很是得意。
但是他的腿已經在打哆嗦了。見孩子快站不住了,厲婷婷趕緊攙住他。
“嗯,你這又長能耐了。”她苦笑道,“明天去和你父皇說,他肯定更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