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夏再傻也看出這是出事了:“怎麼回事?”
何嬸低着嗓子說:“阿寶不見了。”
“他前天出去玩,然後就沒回來。我們叫了警察可是沒用。”
成夏和時漵兩人都呆住了,時漵沒想到自己只是偶然來一次就碰上這樣的大事,和何嬸也不熟,只能呆在原地。成夏則是被這消息狠狠震了一震,阿寶也是他看着大的孩子,他剛來到這小院子時,阿寶也只是個嬰兒,一看就看到現在快上學的年紀,怎麼也無法想象這種在新聞裡纔有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然後,成夏便忽地回想起清明前高毅說的那件兒童失蹤的案子,看見何嬸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不由眼眶一酸,鬆開抓着時漵的手,走到何嬸跟前,拍着她的肩,想安撫安撫她,卻不知如何下口,只能無用地重複:“沒事,總會回來的……”
何嬸本來只是壓着嗓兒平鋪直敘,可眼看着從小看到大的成夏就在眼前,反而覺得又是一腔的心酸涌上喉頭,她抽噎了起來:“咋辦呀!他才七歲!都兩天沒回家了!”
成夏也只能沉默,半天才想起來:“何叔和明哥呢?”
何嬸抽噎着說,他們等不住,去市裡警局問情況了。
何嬸哭了大半晌,彷彿纔鬆下一口氣,停下來,眼皮紅腫得凸出了眼眶,眼白上血絲縱橫,看着嚇人極了。她整了整自己亂七八糟的散發,問起成夏:“你是來吃飯的吧?還有……這?”她方纔注意到屋子裡的陌生人,時漵終於從尷尬中被解救出來,他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成夏拉着時漵跟何嬸介紹:“他是伯父伯母的兒子,算是我哥吧。”
何嬸應了兩聲,跟他們說:“你們都餓了吧,我炒兩個小菜去。”
成夏哄着何嬸跟他們一起吃了些飯,她並沒有多少心思吃飯,可看着成夏實在擔心自己,旁邊還有個客人一直尷尬地站着也不得落座,也只好合了他的意。
這時,何叔和明哥都回來了,兩人在這偏涼的天氣奔波得滿頭滿臉的汗,進門都大灌了一口水,才發現成夏帶人回來了。
成夏照例介紹了下時漵,看見何嬸有了丈夫和兒子在以後,情緒好了不少,才終於放下心來。
明子情緒也不高,但還是關心了一下成夏:“你回來是想收拾你家裡的東西吧?快去,別耽擱在我們這兒了,阿寶的事着急也沒辦法。”
成夏點頭,說道:“明哥你們好好安安何嬸的心,別阿寶回來了她反而垮了。我有一個同學的爸爸是警察,說不定有消息,我去問問他。”
明子連連點頭。
成夏很快打通了高毅的電話,輾轉着從他那問到了一點案子的消息。
高毅只能給一些側面信息,他父親是前線那批人,已經好幾天沒鬆下來過了,今天早上卻跟他說這次會跟他一起掃墓——估計是過了最難的階段。這是好消息,何家人聽了好歹也有點心理安慰,看起來振作多了,成夏稍稍放心,纔去做自己的事。
成夏這次本來就不是來吃飯的,而是要來收拾他媽媽的東西。
他上次回來是在年後,本來給何家送年禮的,但是卻從何嬸那兒聽到王昊走了的消息。
王昊在去年年底就離開了,聽何嬸說是找到了一個挺好的療養院,風風光光地叫人接走了。臨走前王昊在何嬸那給成夏留了話,說他那裡還有一些他媽媽的東西,現在不要了,讓他自己來拿。
成夏再次推開吱吱呀呀的門,屋裡是真的有將近半年未有人踏足了,外頭帶着微微潮溼水汽的春氣涌入屋裡,颳起一股穿堂風,掀起紛紛揚揚好大一片的灰。
他轉頭跟時漵說:“其實我今天就是想讓你來幫忙拎些東西回家,本來想讓何嬸煮點好吃的的慰問慰問你,但現在他家那情況……看來只能讓你做白工了。”
時漵伸手揮了揮漫天塵粒,對這個從來沒見過的小屋有些好奇:“你當時沒把自己的東西都帶走嗎?”
“不是。”成夏快步走到他自己房間的門前,用力推了幾下卻不見動靜,想是因太久沒用,門軸有些卡着了,就蹲下來擡了擡門板,才順利地開了門。他的房間向陽,沒有窗簾,一到下午就是灼眼的陽光直接透過玻璃射進屋內,照得整間房亮堂堂的。
成夏看了看這個熟悉的屋子,轉頭擡眼望向時漵,淺色的瞳仁借了陽光顯得格外透亮,讓時漵恍然想起了自己在一個老木匠的閣樓裡見到的成夏。
“是來找我媽媽的東西。王昊也沒有說他放在哪兒,所以只能我自己翻了。”
“王昊?”
成夏才反應過來:“就是我爸……我們關係不太好,我平時都這麼叫的。”
時漵挑眉:都直呼姓名了,應該不止是關係不太好吧……不過他也沒說出口,只是看成夏去了更有可能藏東西的王昊屋裡勞動,他自己有些閒得無聊,跟成夏打了聲招呼,也去一個狹小的雜物間找東西,就當幫忙了。
主力成夏並沒有在王昊屋裡翻到什麼,反而是閒得來玩的時漵,他真的在雜物間找到了一個木頭箱子,箱子上劃痕很多,好像並不多麼受主人重視,但這個相比自己剛剛翻出的一大堆木頭鐵絲塑料,這個箱子更像是能放東西的。
時漵開了箱子,在最上頭的是一本黑皮本子,上面寫了很多零碎的東西,最多的還是一頁頁的電話,字跡娟秀養眼。這應該是成夏他媽媽的吧?
時漵又往下翻了翻,下面一層層的東西都是亂放的,最開始是一些成以柔年輕時的照片,還有很多是和一個男人——他猜應該是王昊的合照,然後還有一本硬皮的照片合集,裡面是一個嬰兒慢慢長到五六歲那麼大的記錄照片,照片的角落還標有日期。脫離了嬰兒特徵的孩子眉眼間和成夏不是一般的像,這很明顯就是成夏的成長記錄。裡面的成夏有獨照,也有和成以柔的合照,這裡面的成夏都是一副被養的白白嫩嫩的樣子,他那雙眼睛安在小孩子幼嫩的臉上顯得更漂亮了,看在誰的眼裡都是一個小天使。
時漵把那本相片都拿出來,發現最下面的還是照片,只是這些照片異常的少,他全部拿出來數了數,發現還沒到十張,這零星的幾張都是成夏更大些時的照片,裡面一兩張其實跟相片本最後的那些年齡差距不大,畫風卻是大相徑庭。這些照片全都是合照,看着像是郊遊或者大班合照那樣形式類的照片,裡面的成夏長高了,臉也瘦了下來,完全沒有小時候那種可愛的勁兒,才八九歲的小孩,眼神卻有一種帶着潮溼沉木氣息的陰鬱,他的目光筆直地向着正前方,像是透過薄薄的照片往外望,正對着看照片的他,時漵看着這照片都有些背後發涼。
他也不翻了,直接叫成夏過來。成夏在房間悶出了汗,順手擦了擦汗溼的碎髮,就看到時漵手裡的那疊照片,那種他一臉“我在參演鬼片”表情的把他自己雷得不行,手上飛快地把照片順了過來,倍感羞恥。他試圖把照片的事蓋過去:“應該是這個箱子,我以前幫王昊拿過。”
他一邊說一邊把相片一股腦地塞了回去,拍拍屁股就想回去了。時漵倒是完全沒注意到他想掩蓋黑歷史的意思,直接就說了:“你怎麼一副勞改犯的樣子?”
“……”閉嘴,誰還沒個放蕩不羈的童年了。
最終他們也只找到這個木頭箱子,關上門,走向何家。
這個老舊的、住了許多年的房子看着就像多年前他剛搬進去的那樣,碎木爛瓦,卻堅固得讓人驚訝。只是最近幾年市裡面已經開始了各種翻新擴建,這一片城郊的老巷不久後估計也要被拆掉了。
他回過小院兒好多次,卻一次都沒看過王昊,當初是因爲不想,後來卻是看着門,不知該如何進去。不見的時間越長,人類“懷舊”的怪念頭就犯得越厲害,從前與王昊朝夕相處時從來不會蹦出來的少許溫馨的記憶,這段時間卻能夠在成夏閒暇時閃現,被自動處理成一段美好的童年回憶。他有時候會想,時隔兩年,王昊再見到他會不會能和他像個正常父子那樣說個話呢?
可是他也清楚,有這個念頭,多半還是因爲印象裡那些痛苦、氣悶、委屈的記憶被自己漸漸模糊,讓王昊在自己的記憶裡保持了一個還不錯的形象,而若是再見,現實很大可能會讓他再受打擊。
所以他乾脆就當個膽小鬼,不去不看,留個好的念想在心裡也是很好的,不敢做的事留到以後再做——反正以後那麼長。
然而轉眼就沒有以後了。
人們常說物是人非,可是現在萬事更新太快,很快這裡就不止是人非,連物都要“不是”了吧。
高毅正在家寫作業,突然接到了父親的電話。他接起電話,卻發現對面傳來的聲音是父親的同事。
“小毅啊,你爸爸受了傷,能來xx醫院照顧一下他嗎?”
高毅連聲說好,來不及跟出門的媽媽交代一聲,就直奔醫院去了。
在醫院裡,高毅的父親高守雄正躺在病牀上,他傷得其實不重,到看起來的確嚇人了些。手臂被刀颳了一塊肉下來但也沒傷筋動骨,就是腳骨折了不能動,身上也有很多擦傷,看着悽慘無比。高毅到的時候他還在跟人通電話。
高毅看着他滿身的傷眉頭就皺起來了,高守雄咳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沒告訴你媽吧?”
“沒。”高毅接着說,“但你也躲不過去,就你這樣子過幾天肯定不能去掃墓了,媽早晚得知道。”
高守雄嘆了口氣,眉眼都耷拉了下來。
高毅聽着醫生的囑咐,幫他搬動了牀上的摺疊桌,去買了飯給他吃,同時也對案情頗爲好奇:“爸,這次的案子怎麼樣了?”
高守雄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舀了一口湯,嘴裡摻着飯,含糊不清地說:“要收尾了,只要把漏網的幾個抓到就能結了。”
“我們已經把通緝令放出去了。”
高毅點了點頭:“那些孩子呢?”
“救出來了好些,已經給受害人父母聯繫了。”還有一些已經不在這個城市的孩子,只能靠着一點點的追線索,才能找到了。
高毅則是想起了成夏不久前打開的電話:“我有個同學家的小孩兩天前失蹤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案……你看?”
高守雄想了想:“最近幾天不見的小孩被找到的可能性挺大,如果真的是這個案子,那應該不久就能接到通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