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夏陰了那人一下就趕緊跑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扎的那一剪子有多深,也管不了那人手上的刀了——原本想好的要把他的刀奪走,然而真到實施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那種程度,因爲他怕只要慢一秒,那個人就會反應過來把刀對準他。
時漵一瞬間根本沒多想,就跟着成夏順着下山的那條路一路狂奔。
背後那兩人很快反應過來,剛剛那小子一定聽見什麼了!不然不會直接傷人然後就跑,千萬不能讓這兩人跑了,不然他們就完了!他們也沒時間再去管自己的同夥,直接拿起受傷的人手上的匕首就一路追了下去。
時漵跑得很快,沒多久就變成了他抓着成夏跑,他趁着呼吸的間隙問:“怎麼回事?!”
成夏開始喘氣不勻了:“他們,是,通緝犯……”話沒說完,他就聽見了後面兩人的罵聲,竟是比剛剛近了許多,他悚然一驚,意識到這樣跑下去,他們兩個未成年是肯定跑不過兩個成年男人的,於是當機立斷抓着時漵在一個拐角轉了方向,撐着身子爬上一個小坡,鑽入了茂密的樹叢:“跟我來!”
附近的小山他走了五年,條條小道通向何處都是熟記於心的,他只能寄望於這些人不熟悉這山路,能讓他借地形之便使些小聰明。
拐角處的小坡成功拖了點時間,讓兩個歹徒離他們更遠了一些。這條路都是貼着山壁的,一路向上就會漸漸平緩下來,然後小路變寬成大路,穿過山澗匯成的一個小池子,圈住池子的岩石背面有個大洞,被幾棵樹遮得嚴嚴實實的,要是他們能跑到那裡……
成夏的腦子飛快運轉着,曾經在這座山上玩耍過的時光成了他逃命的資本,他儘量只在腦中回想着路線,判斷大致的方向,而不去記地貌,因爲兩年未見,有些路已經被草叢遮得變了模樣。
再次找到一個可以爬上去的緩坡,成夏不顧樹皮的扎刺,直接抓着樹幹往坡上攀,末了一把將時漵拉上來。如果能再跑得快一些,說不定不用找到那個大洞就能甩掉他們!
成夏大力地喘息,喉嚨像是有火在烤,煙塵燎着口腔燒出一股血氣。他剛剛不知一連跑了多遠向上的山路,本來就不多的體力漸漸告罄,繁亂的呼吸好像從喉管一路竄上了耳道,他努力調節着呼吸,想着只要拼過了這一段路……
可是他的身體等不及了。
一直在危險的刺激下超負荷運作的身體終於在低血糖的幫助下給了他致命一擊,腦海中像是有一場爆炸“轟”地炸響,把他所有的想法都轟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片黑暗沉寂。
這片沉寂只持續了幾秒,等他回過神來,迎接他的是如同飛機直接在耳旁嘶吼般的耳鳴和痠軟無力的肌肉,時不時閃現的視野晃盪得厲害,他甚至有一瞬根本站不住,就要往下栽。後頭緊跟着的時漵剎不住腳直接撞上了他,好在時漵反應快拉了他一把才讓他穩住了身形。
時漵正了正他直接就要倒下的身體,壓着嗓問:“低血糖?”可這根本不是休息的時候!
時漵牽着成夏的手往前,成夏也知道情況緊急,強迫自己移動雙腳,在時漵緊抓着他往上拉的加持下,上身整個往前傾,眼看就要倒下,還好有腳向前一步踮了踮。其實他的腳根本沒多少知覺,也不懂這到底是他意念強大成功牽動了身體,還是慣性作用讓他腳往前了一小步。
看成夏幾乎是被自己拖着走,時漵怕自己一不注意就把他扯到一邊摔下山坡,乾脆停下了腳步:“上來!我揹你!”
成夏沒矯情,直接撲到了他背上,還用慣性推他向前衝了兩步。
時漵揹着一個人,終歸是慢了下來,背後的歹徒也跑了好長時間,罵不出聲了,只剩下沉重的喘氣聲和腳步聲由隱而現,然後越來越近。
成夏在時漵背上呼吸漸平,吃了顆糖,慢慢重新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他立即就從時漵的背上跳了下來,然而身體情況的緩和卻沒讓他安心,他越來越急,因爲就要到小池子那了——要是不能甩掉歹徒,直接讓他們看見他和時漵躲進洞裡,那麼那個洞又有什麼用!
他的身體已經等不到再來一場追逐戰了。
成夏將手伸入兜裡,緊緊扣住了剪子。
他得做最後的準備,如果不能在靠近池子前把他們甩遠了,那隻能趁他力氣尚在,自己這邊還有兩個戰鬥力的時候,跟他們搏。
越靠近池子,成夏的心就越沉,後面兩人離他們越來越近了,別說甩掉他們,按照這個距離縮小的速度,他和時漵不被抓到就不錯了。
他氣息不穩,只能斷斷續續地對時漵說道:“要是、跑、不過……就、趁他們、不注意、直接打!”
時漵回道:“知道,你別說話了!”
時漵話音沒落多久,後面兩人就真的追了上來。
成夏在時漵身後,也是先被他們抓住的那個。
成夏前腳纔剛跳下小坡,踩在池子邊的空地上,他們後腳就趕了上來,沒有匕首的男人是那個刀疤臉,他面目猙獰地伸手向前,正好抓住了成夏的衣角,狠狠地往後一扯,讓本就單腳撐地的成夏直直地往後倒。然後成夏便感覺脖頸一痛,被那人用手臂圈住了向後拐,他的另一隻手像發泄一樣沉沉地朝成夏的腹部錘了一記。
儘管刀疤臉因爲長途的奔跑耗盡了力氣,這一拳力道不大,可成夏還是感覺到了腹部沉悶地發着痛,伴隨疼痛而來的還有喉頭抑不住的乾嘔,他想彎下身吐出什麼,脖子卻被刀疤臉緊緊地掐住,身體無法如願前傾,脖子劇烈疼痛的同時,窒息的感覺越發深刻。
時漵很快就發現成夏被那人抓住了,自然不能再向前跑了,他想起成夏剛纔說的話,乾脆出其不意殺了個回馬槍,一腳揣在了另一個手持匕首的小平頭上。他的腳同樣因爲長時間的奔跑而脫力,沒剩多少氣力,雖然還是讓小平頭站立不穩向後傾倒,但更多的傷害卻是做不到了。
小平頭很快反應過來,手上的匕首直接對着時漵,在這個沉寂無人的山林裡惡膽向邊生,原本只是抓住這兩個兔崽子關起來不讓他們接觸警察的想法被剛剛這一腳擊碎,殺人的惡念在他心中勃勃生長起來。
可是正當這關頭,成夏與刀疤臉搏鬥的那個方向卻傳來一聲慘叫。
這很明顯不是少年的聲音,坐在地上的平頭心頭一緊,沒忍住往回看去,時漵卻趁此再次踹了他一腳,直搗腹部。
平頭沒擡起多少的身子再次貼在了地上,時漵一不做二不休再上了第三腳,正對着他抓刀的右手,重重地碾了下去。
又是一聲慘叫回蕩山林,平頭的手痛過後就握不住匕首了,時漵趁此把匕首搶了起來,重傷他最後一腳,目標在襠部,疼得他根本站不起來。
時漵解決了自己這邊的人,趕忙查探成夏那邊的情況,卻被嚇了一跳。
成夏被刀疤臉掐得快要窒息,模模糊糊纔想起自己右手上抓着的那把剪子。他沒有再等,直接使勁兒將剪子往後扎。刀疤臉好容易才抓到人,又狠狠地揍了這小子一拳出氣,正是內心最放鬆的時候,根本沒料到成夏還能反抗,於是生生捱了這一下。
幾乎是瞬間,他就聽見身後那個男人的慘叫,伴隨着右手下方濡溼溫熱的液體涌出來,他所受到的鉗制瞬間減輕了大半。成夏沒有留手,再次將右手按了下去,這次他聞到了新鮮的血液味兒,後頸的衣物也被溫熱的液體浸溼,隔着春日裡不厚的衣服布料熨燙着他的皮膚。
刀疤臉這次根本叫不出聲了,只能壓抑着嗓音吸氣,發出奇怪的“嗬,嗬”聲,他徹底鬆開了抓着成夏的手,捂着自己的脖頸倒了下去,成夏既忍不住自己想幹嘔的衝動,也再支撐不起自己痠軟的身體,直接向前倒在了池子裡,冰涼的山泉水凍得他漸漸清醒過來。
此時太陽已經徹山,明月當空,冷色的月光透過叢叢樹枝間的縫隙,和着樹影映在成夏身上,將他後背從衣領口一路蔓延向下的血跡照得格外清晰。
時漵轉身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他心頭一緊,跑過去扶起成夏,還沒說話,就聽見懷裡那人沙着嗓子說:“不是……我的血。”
成夏的喉嚨還沉浸在剛剛窒息的痛苦中,但是他更清楚現在最重要的是快離開這兩個人,於是沒有停歇一秒鐘,他就蹣跚着腳步推時漵向前。
他咳嗽幾聲:“一直向前可以走到大路,然後右拐下山。”
時漵點頭,按成夏指的路一刻不停地趕,他腿腳在動,腦子也在動,他聽出了成夏聲音的問題,這不像是運動過量後的沙啞,更像是嗓子出了問題。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他們一路走着,等到徹底遠離那兩個人,才放下心減速慢行。
時漵把手機帶在身上,到現在放下心來,纔到處找信號,打了110。
成夏腿雖然跟着時漵走,但其實意識已經飄了起來,不知魂在何方。他今天跑過的山路絕對大大超出了身體能承受的限度,而且身上還受了傷,又是腹部被狠揍一拳帶來的還未消弭的疼痛和還存留着的乾嘔感,又是脖子被掐得窒息,現在已經只剩個空殼了。
時漵終於能停下時,抓着成夏仔細看了一陣,很快就發現他浸過水的衣服已經被山風吹得冰涼,上身幾乎都是冰冷的,只有他相握的手還帶着溫熱。除此之外,他的脖子上也有整整一圈的淤青,在白皙的皮膚相襯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成夏的腦袋已經開始發熱了,他的身體冰涼,腦子卻像在蒸籠裡悶着,成了一團漿糊。特別是看時漵打過了110以後,他就在努力回想剛剛的情形。
他被刀疤臉掐着脖子的時候沒有多想,直接就用右手往後刺,他到底是刺到了那人的肩部,還是……脖頸?
如果脖頸,那麼……那個人,他還能活嗎?
成夏想到這兒,後頸就彷彿灼燒了起來,已經冰冷乾涸的血跡彷彿再次找回了它的溫度,炙烤着他。而他的右手……那上面的血甚至都沒有洗掉,依然黏黏糊糊地干擾着他指頭的動作。
時漵摸着他的額頭,和自己額頭的溫度對比了一下,才覺得大事不妙,這樣燒下去怕是要傻掉。他快速脫了自己的外套罩在成夏身上,看他迷迷糊糊的模樣也不招呼他了,直接就把他背了上來。
成夏眼睛快要閉上了,感覺自己胸前的冰塊被挪開,換了一塊被溫火烤過的岩石,熱度直線上升。
他又想起自己一直在回憶的問題,低聲問:“我是不是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