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王宮一片寂靜,夜巡的侍衛有些精神不濟。
我輕手輕腳地在磚瓦上躥走,月色朦朧,轉瞬就隱於層層的浮雲中。想着言大夫抱着枕頭熟睡的樣子,嘴角終是忍不住地勾起。
如此頂風作案,不愧是我的風格。
當然,我可不是去偷什麼名貴字畫的,而是,前往四魂幡在這王城的分部。
雖然言大夫讓我寬心,但我還是不能鬆懈下來。他打算當個皇子,作威作福這事兒,我是沒意見了。
可要久留在這危機四伏的王城中,我怎麼也得做好一應的準備,才能護好言悔。
當務之急,就是把這王城裡的關係利害給好好地梳理一遍,單靠我自己,那實在是又累人又漫長。
所以,我就打算憑着自己長老的身份,先去幡裡作威作福一番。
聽阿鬼說,趙國各部的總主事者就在王城。以前做任務,倒也跑過幾回王城的分部,不過這主事之人嘛,我是真沒見過。
王城裡四魂幡的分部不若錦官城的那般偏遠,孤立在什麼高山上,反倒是隱於鬧市旁的一間賭坊裡。
按着記憶尋來,空無一人的街上,只有風聲呼嘯而過。等靠近了賭坊,纔有喧鬧聲夾雜在空氣裡,擾去幾分清淨。
那賭坊佔地甚大,含着好幾個園子,青瓦白牆,打外前兒瞧起來卻是和尋常宅子沒什麼兩樣。朱漆的正門兩旁分坐着一隻石獅,左閉口,右張牙。
其上則各懸着一個燈籠,漫着紅光,恰似兇獸的雙目,在一片漆黑中暗自窺探。
幽深的紅色染上了門上長長方方的一塊匾,只見其上刻着工工整整三個大字:千金坊。
千金坊千金坊,入了賭坊,到底是賺進千金,還是賠盡千金,這事兒倒還真的說不準,然,人人趨之若鶩,傾家蕩產爲多。
雖是深夜,千金坊的門仍是大敞。
因是深夜,這門前算是冷清的很。
不過,這門內的盛況,光聽聲響,便知是怎樣的一番紙醉金迷。
我抱着劍,正要擡腿上石階,一團黑影陡然擋住光亮,朝我罩了過來,我挑着眉敏捷地一側身,便聽得咚的一聲。
側眼去看,就見一中年男子四仰八叉地砸在了地上,面上是鼻青臉腫,鮮血橫溢。
我再瞄向門內,兩個糙漢子正嫌惡地拍着手,嘴裡是一陣的罵罵咧咧,我聽了個大概,地上那人的身家是輸的一乾二淨,丟了理智竟在賭坊裡鬧起事來。
呵。
活該。
既然迷了心竅進了這門,就算傾家蕩產,輸掉妻兒丟了性命,那也都得自個兒受着。我漠然地邁進門檻,一絲的同情都懶得留下。
……
這做生意,來者便是客,更何況是千金坊這種地方。
所以兩個糙漢子見了我,並未因我是個年輕姑娘而心生不屑,那臉上雖滿是戾氣,語氣卻放緩了不少:“姑娘裡面請。”
不想落下這句話,他們便撇下我走了。
難道他們知道我不是第一次來,所以都不帶引路的嗎?
下了石階踏出不足十步,我不禁一頓,方纔夜色茫茫,竟沒看清,這大門後不遠便砌着一道裝飾的隔牆,佔着居中的位置,左右留出兩條寬道來。
嗯……這賭坊的格局似是變了,以前哪有這道牆。
我稍稍打量了一下。
這兩條道其實在牆後都是匯作一路的,唯一不同的便是,左邊的這條道平平坦坦,右邊的那條卻嵌着硌腳的石子。
也不知是佔的什麼寓意。
而我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人,便直接縱身一躍,翻過了隔牆。這一落地,眼前便陡然亮堂了起來。
四四方方一片水池,遊着各色的鯉魚,浮着數不盡的荷花燈,波光粼粼,燭光點點,煞是好看。
穿過通向各個園子的廊道,可以看見大大小小的廂房,各個房間的門窗都大開着,人影綽綽,躁動的聲音交織其間,端茶送水的小廝,奏樂起舞的女郎,還有一擲千金的賭徒。
我停在原地四下一掃。
頓感不妙。
一路走來,這格局真是換的徹底,我已然摸不清方向了。
就在我糾結着要不要攔下一個小廝問問路的時候,某間廂房入了眼,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間廂房位置較偏,且門窗緊閉,令人尋味。房前的花壇裡還插着一杆旗幡,旗面上繪着一枝血色玫瑰,妖豔美麗。
一枝玫。
我真是很難不自戀地聯想到自己。
單衝這面旗幡,我都要去那間廂房看上一看。
心念已動,我走過去伸手將門一推,竟沒推開分毫,使了力氣再推,依舊如此,索性一腳上門,直接大力地踢了開。
這屋裡不怎麼寬敞,也沒有賭桌,只放置着簡單的桌椅,東南向倒落着一張櫃檯,裡頭坐着個青衫少年郎,瞧着比我小上幾歲,他的身後則是一道繪着山水圖的隔扇。
聽見門口的動靜,少年擡頭便看見被我強行踹開的門,不禁皺緊了眉頭。
門上的機關都給踢壞了。
不爽快地瞄了一眼肇事者,只這一眼,便晃了心神,眼底也不禁閃過一絲驚豔,好美的姑娘。既然是個姑娘,他便也不好發難,而是耐着性子說:“姑娘,這裡不是賭房,還請你去別處。”
我走到櫃檯前站定,盯着那道隔扇,若有所思地回:“我知道這裡不是賭房。”
少年見我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一時尷尬無言。我往衣兜裡摸了摸,想將玉牌掏出來給他瞧瞧,卻是怎麼也找不着。
仔細地回想一番,大概是落在牀上了。
算了,沒玉牌也沒關係,我攀上櫃臺,試探着說出暗語:“四兩徘徊酒?”
他微愣,想來我是找對了地,說對了暗語,就聽得少年歪着頭問我:“我之前怎麼沒見過你?”
我也沒見過你啊。
將腹誹吞進心裡,我敲着櫃面說:“嗯,我纔到王城不久。”
“你哪個分部的?”他又問。
“錦官城。”
不想他一聽這仨兒字,就來了興致,神色也一瞬輕鬆:“錦官城啊,那你一定見過一枝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