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健壯僕婦的身影閃了進來,其中一人對上姚存慧凌厲的目光尷尬的笑了笑,陪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奴婢兩人就守在隔壁,二小姐有什麼需要儘管叫一聲便是。”
姚存慧眸光微閃,淡淡一笑點頭:“你們有心了!”
不用說這兩人是喬媽媽弄來監視自己的了,幸虧自己一直好好的跪着,不然被她們抓住,又是一場麻煩。
兩名僕婦諾諾答應,行了個禮退到隔壁,卻沒有幫姚存慧再將門關上。
不一會,屋外的冷風就將那兩點豆大的燈火吹滅了,冷風窸窸窣窣的吹颳着,姚存慧的身上也一陣熱一陣冷的交替着,瑟瑟發抖。
她無聲一嘆,不禁擡頭朝黑暗中那供奉在高高神臺之上的牌位望去,心底霎時一陣清明,突突的心跳也漸漸的恢復了平靜:在這個世界上,冷血無情的人心遠遠要比鬼神更加可怕與殘忍!
次日一早,容媽就帶了小杏、小梨在祠堂外接姚存慧,看到她踉踉蹌蹌的從裡頭出來,容媽叫了一聲“二小姐!”忙上前攙扶,小杏、小梨也是眼眶紅紅的上前。
姚存慧腦子有些昏昏沉沉,兩邊太陽穴一鼓一鼓的劇烈跳動着,膝蓋也疼且痠麻得厲害。
“我沒有事。”姚存慧笑笑,吩咐容媽:“去帶贊兒過來,小杏、小梨陪我上二嬸那兒去!”
這事早了早好,省得到時候毛氏又生出別的什麼花樣。
容媽擔心的望了她一眼,點點頭“嗯”了一聲去了。她的臉色不太好,一雙眼睛浮腫着,顯然是昨晚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二小姐,紅蓼姐姐已經叫人熬了薑湯、備下了熱水,等下回去二小姐好好休息休息。”小杏、小梨一左一右攙扶着姚存慧。
姚存慧笑着點點頭,帶着她二人往棠梨院走去。
離開祠堂,接近府中人來人往較爲頻繁的核心住宅地帶時,姚存慧神情一變,突然多了幾分疲倦與憔悴,目光懨懨,腳步踉蹌虛浮,由小杏、小梨扶着才能夠正常行走。
姚存慧來到棠梨院門口時,姚詩讚和容媽已經等在那裡了,姚詩讚看到她這副神情,小臉一白,叫了聲“二姐!”奔過來牽着她的手,小臉上滿滿的都是難過。
姚存慧輕輕撫了撫他的小腦袋瓜子,回以安慰一笑,姐弟一行叫人通報,走了進去。
毛氏看到姚存慧這副模樣,心中暢快了幾分,端坐在花廳上,當着衆奴婢們的面大大方方接受了姐弟二人的磕頭敬茶與道歉,不計前嫌的說教了幾句,便放他們回去了。
總算扳回了面子,毛氏心裡一陣痛快。
回到落梅院,姚詩讚的心情還十分痛苦難過,他知道二姐姐本來沒有錯,本來不應該遭受這樣的懲罰,一切都是因爲他。
“二姐姐!”姚詩讚滿懷愧疚的望向姚存慧,突然發現二姐精神雖然仍舊不是很好,卻同先前那副懨懨虛弱、痛苦不堪的模樣完全不同!
姚詩讚睜大眼睛一下子愣住了,呆呆的望着姚存慧。
“來,過來。”姚存慧向他招了招手。
姚詩讚回神,邁開小步子忙奔了過去,緊緊抓着她的胳膊仰頭道:“二姐,你、你沒事了吧?”
“只是有點頭暈,大概是着涼了,喝兩劑藥就好,膝蓋有些疼,休息兩日也就沒事了。”姚存慧拉着他在身旁坐下。
“姐姐沒事就好。”姚詩讚臉上頓時顯出放心的神情,說道:“二姐,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二姐。”
“你是怎麼連累了二姐?”姚存慧凝着他問道。
姚詩讚一怔,下意識擡頭望向姚存慧,卻見她一臉平靜,靜靜的凝視着自己,卻帶着幾分不容不答的堅持。
姚詩讚沉默了,垂着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又擡頭望了她一眼,然後遲疑着道:“我,我不該打二嬸,不該,不該同她頂嘴。”
“可是,可是她要打二姐!我不許她打二姐,不許!”姚詩讚說着又委屈起來。
姚存慧輕嘆,溫言道:“可是,她是長輩,你那樣就是忤逆長輩,便是爹爹在,受罰的也是你!”
姚存慧甚至暗叫僥倖,幸虧姚老爺此時不在府中,二叔和二嬸反倒不好怎麼樣!若是姚老爺在,勢必要給二叔二嬸一個交代,姚詩讚反倒逃不了一頓責罰,當然,姚老爺不會打殘自己的兒子就是了,可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姚詩讚頓時啞口無言,半響不做聲。
“我知道你是想保護姐姐,”姚存慧握着他的手輕輕捏了捏,柔聲說道:“你要保護姐姐可以有別的方法,最不能做的就是落下把柄給人拿捏。你看,你一時衝動,非但保護不了姐姐,反而將自己也搭了進去。”
“還連累了姐姐受罰!”姚詩讚沮喪道。
姚存慧見他悶悶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笑,輕輕撫摸着他的頭,嘆道:“贊兒,你還太小了,等你長大了,變得強大起來,那時候再來保護姐姐好嗎?現在,就讓姐姐保護你吧!”
姚詩讚擡起頭,眼睛亮了亮,小小的胸膛中突然涌起一股激盪的熱血,“二姐,等我長大,變得強大起來,一定會保護二姐,不許任何人欺負二姐!”
“那,你就要好好的跟着夫子唸書學道理,好好的向武進練功將身體養得好好的!在變得強大之前,要有耐心,不許衝動。”姚存慧笑道。
“嗯,二姐,我會的!”姚詩讚臉上終於露出了幾許真心的笑容,“二姐,我懂了,以後我不會同二嬸動手了。”
姚存慧一笑,又問道:“那你可知道,爲什麼姐姐要在二嬸面前做出虛弱不堪的樣子?”
姚詩讚怔然。
“因爲二嬸處罰了姐姐,如果看到姐姐好好的像是什麼苦都沒遭受,她心裡必定會覺得罰得輕了,也許她就會繼續懲罰刁難姐姐,所以,姐姐纔要在她面前那樣表現。”
姚詩讚又愣住了,小臉上驚愕錯愕的表情半響才收了回來,然後慢慢的垂下眼眸去,不語。
姚存慧眼中一黯,知道要想讓他一下子明白成人世界裡的那麼多彎彎繞繞太爲難他了,便溫柔一笑:“好了贊兒,你乖乖的回去吧,等會兒該去翆幽居聽先生講課了。有些事情,等你再長大一點兒,你就明白了!”
“嗯,”姚詩讚點點頭:“贊兒先回去了,二姐,你好好休息!”
姚詩讚轉身退下,眉宇間一片凝重與沉靜,一步一沉思。從今時今日今刻起,他的思想,已非昨日!有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間悄然發生了改變!
第二天,姚存慧得到了一個消息,她知道這是姚二老爺故意放給她聽的消息。
那就是,姚二老爺用自己私人的名義,將閔家糧店整體盤了下來!三家店面、一間倉庫外加所有的糧食,一共是十八萬兩銀子。
姚二老爺將自己在城北的一處別院賣了,加上幾萬兩私房積蓄,湊夠了銀子,與閔老闆簽訂了盤買契約!
他這是要和姚存慧死磕到底了,他要證明給衆人看,他的做法是正確的,而姚存慧,纔是大錯特錯!
姚存慧對此不發表任何言論,心裡暗暗擔憂,如果此事真的只是單純的生意買賣,事實證明她錯了,她心甘情願領受懲罰,怕就怕,事情其實沒有那麼簡單!
可姚二老爺要處置自己的銀子產業,那是他的權力和自由,誰也不能阻止,姚存慧也只能看着。
在家裡休息了兩日,姚存慧依舊乘着馬車去巡察倉庫修葺進度。
在鳴鶴山腳下的倉庫巡察是,姚存慧不知不覺又來到了鳴鶴湖畔散步散心。
時已入秋,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快,山中的景緻也一日一變。才短短的數日,再來看時又是另一番的風景了。
姚存慧沒有想到竟然又碰上了那日的那位老人家,老人仍舊在老位置上垂釣。所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靠着樹幹睡覺,而是優哉遊哉的坐在河畔手持釣竿。
“老人家,我們又見面了。”姚存慧笑着上前。
老人轉頭,食指按在嘴邊噓了一下,手腕一揚,一條大魚嘩啦出水。
他利索的將魚鉤上的魚取下,拋進小桶中,將釣鉤往湖裡一甩,這才扭頭向姚存慧笑道:“你又來散步了?麻煩解決了?”
姚存慧一怔,“撲哧”笑了,“是啊,可是麻煩解決了一個又冒出了另外一個!也不知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老人家翻了翻眼皮,掠掠鬍鬚,一本正經道:“等你到了我老人家這個年紀,麻煩差不多就到頭了。”
“爲什麼?”
“人死了,不就什麼都結了!”老人呵呵一笑,毫不忌諱。
姚存慧忍不住也好笑起來,便也坐在了草地上,偏頭問道:“您經常在這兒釣魚嗎?”
“不是。”老人搖搖頭,“快入冬了,多釣一點回去養着,留着冬天好吃。”
姚存慧又笑起來,眉眼彎彎,只覺得心情一下子也好了許多,“您真是個有趣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