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佺陰沉着臉一言不發,黎媽媽嘴脣嚅了嚅,眨了眨溼潤的眼睛低低應了聲“是”屈膝行禮、轉身而去。
沈佺猛的將袖子從姚存慧手裡拉出來,冷着臉不語。姚存慧心裡暗歎,又輕輕的拉了拉他,“寧遠……”
“慧兒!”沈佺突然將她緊緊的摟入懷中,緊緊的抱着她恨不能溶進骨血裡去,他的下巴抵在她頭頂來回的磨蹭,傷感的低嘆道:“慧兒,她忽略了我這麼多年,一碗麪就能補償嗎?她把我當成什麼了!慧兒,這世間爲何這麼多的不公平!就因爲她生了我,所以即便她傷害我,我也應該毫無選擇的原諒她嗎!”
他不是沒有過希翼,盼着有一天她能夠關心他,能夠真正的看他一眼!但是沒有,至少,在大哥去世之前從來沒有!他的心一次次的被希望充滿,又一次次的失望,他殺人無數、他是活閻王,可他也是個人,也有弱小脆弱的時候!
在那年七夕與慧兒重逢之後,他終於徹徹底底的死心,將所有的感情和希望通通挪移在了慧兒的身上。從那時起,他便一次次的告訴自己,哪怕全世界都沒有了,他還有慧兒!慧兒關心他,慧兒還記得他,慧兒說她會等他!
從此之後,他和她便做這世間最規矩的母子吧,他當她是母親一樣敬着禮數,僅此而已!其他的,他再也不會去希翼!
這樣,也很好!
可爲什麼老天爺連這一點安寧平和都不給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用那種他看不懂的目光看他,有愧疚、有擔憂、有心疼、有欲言又止的關心,他覺得很彆扭、很不習慣!他開始刻意的冷漠和疏離,從此躲着與她見面說話。
“她爲什麼不放過我!好不容易,我死心了,她卻不放過我!”沈佺輕嘆,聲音落寞而淒涼。
姚存慧心中大痛,伸手緊緊摟着他的背撫摸着,“寧遠,夫君,看到你這樣,我,我會心痛,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慧兒,”沈佺微微鬆了鬆她,捧着她的臉溫柔的注視着,忽的一笑,湊過去輕輕的吻了吻,微涼的脣滑過姚存慧的臉龐,麻麻癢癢的,溫柔得像掠過的羽毛。
姚存慧偏了偏頭,在他的臉上也吻了吻,握着他的手輕輕道:“寧遠,她到底是你的母親,她已經後悔了——”
“你也這麼說?”沈佺語氣驀地一冷,“如果我大哥還活着,她仍然不會多瞧我一眼!爲什麼你也這麼說!”
“但是你大哥已經死了!”姚存慧握着他的手緊了緊,一字字道:“你大哥已經死了,你所糾結的‘如果’除了讓自己痛苦沒有任何的意義!我們得承認事實,不是嗎?夫君,她是真的後悔了,爲何不試着給她一次機會?錯過了從前、再錯過現在,夫君自己問自己一聲,有一天她去世了,夫君可會爲現在後悔?母子有今生沒來世,夫君心裡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她嗎?如果夫君真的不在乎,爲何會這麼難過!”
“我沒有難過,誰說我難過!”沈佺有些彆扭小聲抗議。
“夫君,”姚存慧依偎在他懷中柔聲道:“我說這些不是爲她,是爲了你啊!看到你每每爲這事糾結,我心裡又何嘗好受!我只希望你過的輕鬆快活一些!”
沈佺身子微僵,沉默不語,渾身激盪的氣息和情緒卻漸漸的平和了下來。姚存慧這番話對他不是沒有觸動,只是——
“我只是不甘心!”
姚存慧聽他語氣明顯鬆透了下來,勾脣一笑,微微鬆快了聲音撒嬌道:“若非如此,也許你還不一定看得上我呢!難道,我還不夠補償的?”
沈佺一怔,心中一鬆不由笑了起來,攬着姚存慧在她臉上捏了一把笑道:“是是,是爲夫糊塗了!若非如此,說不定我的慧兒眼裡也瞧不見我了!如此,我是因禍得福,是不是?”
“孺子可教也!”姚存慧拍手笑道。
沈佺眼神忽然又暗了下來,輕聲一嘆。
姚存慧也知他心裡的糾結,到底這麼多年的傷害,一劃一痕深深的刻在童年的心上,哪兒能說忘記就忘記、說放下就放下了?不過,只要他願意放下,總有一天能放下的!
“夫君,咱們今兒晚飯用的早,夫君還不餓嗎?我看這麪條還不錯,來,嚐嚐吧!”姚存慧拉着他起身過去。
沈佺有點兒不情不願,卻仍由她拉着去了,瞧了一眼口內說道:“我看肯定不如慧兒做的好!”
“嚐嚐就知道了!”姚存慧沒理論他這帶着孩子氣的話,按着他在桌子旁坐下,拿起筷子拌了拌,面香菜香隨着騰騰熱氣散發開來,姚存慧將筷子遞給沈佺,“吃吧!”
沈佺望了她一眼,終於接過了筷子,只是拿在手裡像有千斤重。他勉強吃了幾口,便撂下筷子,搖搖頭苦笑道:“我一點兒也不餓,真吃不下了!”
姚存慧也不好再逼着他,便笑着道:“不餓那便算了!放這兒吧!”
沈佺聞言暗暗舒了口氣,如釋重負。
第二天早上,姚存慧去簫夫人那裡,簫夫人神色有些患得患失,好幾次欲言又止想問姚存慧點什麼終究沒有開口。
“娘昨兒做的長壽麪,王爺很喜歡,一碗都吃了呢!”姚存慧一笑,語氣輕鬆的說道。
“真的!”簫夫人眼睛一亮又驚又喜,聲音也有些發顫起來,忙問道:“他真的喜歡?真的,吃了嗎!”
黎媽媽昨晚回來,哪兒敢跟簫夫人明言沈佺的態度?只含含糊糊的說王爺接下了,還謝了夫人。簫夫人生怕受打擊,也沒敢細問,可心裡也知她那兒子的脾氣,一時喜一時憂,患得患失了一晚上不曾睡好。
此刻聽到姚存慧這麼說,喜得無以倫比,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媳婦哪兒敢在娘跟前撒謊!”姚存慧忙又笑道。
“好,好!”簫夫人顫着脣,不覺擡起帕子拭淚,哽咽道:“我虧欠佺兒太多,太多了!他肯吃我做的面真是太好了!慧兒,多謝你告訴我,我心裡很歡喜,很歡喜!”
“娘,”姚存慧心裡也不禁泛着酸起來,輕輕道:“您和王爺是母子,這母子天生便是血肉相連,他對您向來恭敬有禮,您別多想了!”
簫夫人搖了搖頭,拭淚嘆道:“我是個不合格的母親,他從小,我便不曾關心過他!是我自個糊塗,如今我即便後悔又有什麼用呢!我終究虧欠他太多了!他心裡有怨也是應當,是我自己造的孽!”簫夫人說着淚水不覺簌簌而下。
姚存慧一時詫異,有些怔住瞧着簫夫人。她沒有想到簫夫人會說出這等話!在這孝道大於天的時代,簫夫人說得出這番話,可見心裡是悔極痛極無以言喻了!
“夫人,快別傷心了!王妃說的對,您和王爺是母子,王爺怎會怪您呢!”黎媽媽一旁也連忙勸道。
簫夫人猛然回過神來,自悔失態,忙拭淚訕訕向姚存慧笑道:“讓慧兒笑話了!”
“媳婦怎麼會笑話娘呢!”姚存慧忙又道:“媳婦服侍娘洗洗臉吧,王爺還說了等會兒要過來給您請安呢!”
簫夫人一驚,連聲稱是,忙又叫人拿把鏡來瞧眼眶是否紅腫、臉上是否有淚痕!
姚存慧與黎媽媽趕着服侍了。
門外,沈佺的步子和心一樣的沉重,胸口悶悶的像堵了石頭。今日一早他與姚存慧一同過來,姚存慧讓他先等在外面他便等了,沒想到卻聽到了簫夫人這一番話。他心裡酸酸澀澀的,又有一種傷感和歡喜交織在一起的怪異滋味蔓延開來,心尖微顫,手心微微的發涼。
他的母親,心裡到底有了他對不對?慧兒說的是,‘如果’都是不存在的東西,執着去想只能令自己痛苦糾結,拋開一個個不存在的假設,從新來過,有何不可?凡事有因必有果,若非從前那般,他未必會遇上慧兒、未必娶到這一個令他喜歡到骨子裡的女子!只說這一點,他也是賺了!
沈佺心頭一鬆,長長的舒了口氣,擡頭望望高遠的天空,突然感到天地竟是如此的寬廣!這種感覺,他從來不曾有過。
估摸着裡頭簫夫人已經收拾妥當,沈佺方命小丫頭進去稟報。
簫夫人一聽說沈佺來了,忙端了端身子命快請,還有些擔憂的朝姚存慧和黎媽媽看去,詢問臉上是否看得出什麼不妥。姚存慧和黎媽媽回以她放心一笑。
“給,母親請安!”沈佺進來,拱手垂頭作揖。他其實想試探着叫一聲“娘”,無奈話到嘴邊硬是叫不出來,下意識的便叫成了母親。
“好好,坐下說話吧!”簫夫人含笑擡了擡手。
也許因爲姚存慧告訴她沈佺昨晚吃了她做的壽麪的緣故,簫夫人總覺得兒子今天看起來跟往常不太一樣,她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可就是感覺到了。
廳中一時寂靜,母子兩個心裡有了事,反而越發的顧慮重重躊躇起來,誰也不開口。
黎媽媽見着也急了,暗暗的給姚存慧遞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