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間的陽光有些耀眼,亭中吹着從湖面來的風卻十分涼爽,靠岸淺灘上荷葉鋪呈,迎風亭亭,岸上的玉蘭、杜鵑、玫瑰開得正豔。亭中的兩人一時都不做聲。
“我沒有想到,佺兒到底娶了你。”片刻,簫夫人輕輕的說道,聲音似嘆似悵。
姚存慧微微擡頭,只見簫夫人凝着湖面,神情有些恍惚,她便又垂下了眼眸,沒有說話。
“我不知他的堅持是對是錯,但事已至此,我再多說什麼也無用。他……但願你們能夠和和睦睦、白頭偕老!佺兒性子倔,他認定了你,此一生便是你,我希望你也能夠好好待他,莫要令他傷心失望!”
“夫人放心,我定不會負他。”姚存慧輕輕的道。
“嗯,”簫夫人轉過頭來,微蹙的眉頭微微的舒展了些,目光直直的凝着姚存慧,坦然道:“先前我去找你,是我自己的意思,與佺兒和沈府都沒有關係。無論先前我同你說了什麼,那都是一個母親心急如焚的情況下的無心之言,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向你說聲對不起,但我希望你不要將這件事情告訴佺兒……”
“夫人言重了!”姚存慧聽她主動提起此事,心中反而輕鬆了不少,迎視着她的目光柔聲道:“我能明白您當時的心情,我和您一樣關心着他、聽到他有危險一樣的心急如焚。如今事情已經過去,就當那日之事沒有發生吧!我從來沒怪過夫人,也希望夫人您不要往心裡去!”
簫夫人眼睛一亮,眸子裡閃爍着喜悅的光芒,朝姚存慧點頭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慧兒,我有沒有說過,你是個好姑娘?”
姚存慧微微一笑,眸中劃過一絲狡黠,“您現在就說了啊,夫人!”
簫夫人一怔,二人相視笑了起來。
“陪我四處走走吧,你們家這園子景緻不錯。”簫夫人笑着擡了擡胳膊,示意姚存慧上前扶她。
姚存慧忙答應一聲,識趣上前,領着她在園子裡緩緩逛了起來。
黎媽媽等人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一聲不響。黎媽媽心中暗暗歡喜,王妃和夫人關係處好這最好了,但願王妃嫁過去之後,王爺和夫人的關係能夠有所緩和……
很快就要到端午節了,這是一年之中較爲重要的大節,家家戶戶都要包糉子、喝雄黃酒、吃紅雞蛋,屋裡屋外做大掃除清理乾淨,再在門上掛上艾草、菖蒲等驅邪避邪之物。此外,官方或者民間還有舉辦龍舟大賽,供一日之娛。
節前三天,雲家便派人來接了姚存慧和紅蓼、紅菱等主僕幾個過去,跟着雲大夫人和閔氏學習如何操辦。
親朋好友之間互送節禮、府中各處清掃佈置、放賞、辦理宴席等等,不時有管家娘子和管事媳婦前來回事,一會兒支取銀子、一會兒領取席面器皿或別的什物、一會兒討要節禮單子、一會呈上宴席單子請示是否妥當、一會兒詢問各家送來的節禮如何處置,一會兒又問某處院子或者園中亭子發現哪哪壞了是否報給外院管家叫人修理等等瑣事,有時候交好的近親朋友府上來送節禮了,還得親自見見,陪着喝一杯茶……
雲大夫人和閔氏竟是忙得連清清靜靜的坐下來歇一歇的時間都沒有!
往年姚府也過端午,但與姚存慧關係不大,都是馬氏在忙活,且姚府也沒有云府這麼講究、這麼多盤根錯節的複雜關係。姚存慧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不禁有瞠目結舌之感。
雲大夫人見了笑笑,好心提點道:“咱們家還算簡單的,鎮西王府世代勳貴,只有比咱們府上更講究、各種人情往來更復雜,到時候你要更仔細謹慎,且不可掉以輕心。”
姚存慧暗暗吐舌,趕忙笑着答應了。
閔氏又悄悄的告訴她道:“大節下不光是各府人情往來,府中各院、各層、內宅外院下人們之間各種關係也莫要忽視了。分派活計的時候最是頭疼,上上下下不知多少雙眼睛虎視眈眈盯着呢,誰佔便宜了、誰又派了重活了、誰的是苦差、誰的油水足,她們相互之間都會比呢,有那等小肚雞腸又仗着臉面的,最是刁鑽難纏,一個不滿意消極怠慢磨工不說,有的還故意陽奉陰違的使壞,背地裡還要編出許多不好聽的話來!對這些人,得講究方法手段、講究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法子!好比給親戚朋友們送節禮,誰的馬車好一點誰的舊一點、誰去的地方遠、誰去的地方近,誰去的家數多、誰的少,都要細細的安排妥當了!不然,回頭準得鬧出事故!”
姚存慧聽畢臉色白了白,半響說不出一句話。
閔氏見她那個樣子反倒忍不住“撲哧”一下掩口笑了,握着她的手安撫的拍了拍,親切笑道:“其實各府上奴才們各司其職,都是有規矩的,還有一層管事們具體盯着呢,我不過提醒你幾句罷了,你呀,也不要怕了!總之呢,凡事要按着規矩來,也要講人情,有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有的卻是半點兒也含糊不得,時間長了,你也就有經驗了!”
姚存慧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趕着閔氏笑道:“我懂了,就是要恩威並施,不違背大原則的前提下,具體事情具體對待、特殊情況特殊處置!”
“對對!就是這樣!”閔氏喜得連連點頭,二人相視一笑。
端午節那天,上午在雲府用過早飯姚存慧便告辭回府。她得回自己的府上過節。
街市上十分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羣嘈雜不堪,烘染出濃濃的節日氛圍。今日在城外的大運河上有官方舉辦的賽龍舟,晚一點兒就要開始了,許多人羣正在往城外趕去。
快到姚府時,姚存慧忽然聽到一陣“小慧姐姐!小慧姐姐!”的呼喊聲,她連忙命老何停車,掀起簾子往外瞧去。沒想到卻見禮親王府的小郡主謙謙不知從哪個角落裡跑出來,正站在馬車前抹淚。謙謙的眼眶紅紅,看起來像是剛剛哭過。
“謙謙!你怎麼了!”姚存慧吃了一驚,連忙下車俯下身扶住謙謙的肩膀。
謙謙拉着她跑到旁邊,帶着哭腔小聲說道:“小慧姐姐,你快去救救詩讚,他被人抓走了!”
“什麼?”姚存慧只覺得天旋地轉,心跳頓時漏了兩拍差點兒摔倒!
詩讚被人抓走了?
“是真的嗎?你怎麼會知道?”姚存慧咬咬脣,第一個想到了呂櫻。可是,怎麼會是謙謙跑來報信。
謙謙彷彿偷吃糖被大人抓住的小孩子一般有點兒心虛,垂着頭小聲道:“我和詩讚哥哥說好了偷偷的一塊兒去看賽龍舟,可是我們出城沒多久就被人盯上了,嗚嗚,那個人捉走了詩讚哥哥,讓我來找姐姐,不許我告訴別人!他說我要是告訴別人的話就殺了詩讚哥哥!嗚嗚,小慧姐姐,我們怎麼辦!”
姚存慧心亂如麻,柔聲安慰謙謙收了淚,便問道:“那人有沒有說帶詩讚哥哥去哪裡了?讓姐姐去哪裡找他們?”
謙謙偏着頭想了想說道:“北城郊外的落雁山。那個人說只許姐姐一個人去,不許別人去!”
落雁山?姚存慧苦笑,當初她和沈佺約定在哪兒相見,沒想到轉眼她又要去哪兒一趟了!
“謙謙別哭了,姐姐這就去救詩讚哥哥,姐姐叫人送你回家好不好?你要乖,不許哭鼻子了!還有啊,這件事情不要告訴給別人聽,好不好?”
“我不說,我誰也不說!”謙謙連忙搖頭,“小慧姐姐,那個人好凶的,你去了他真的會把詩讚哥哥放了嗎?”
“會的,姐姐一定會把詩讚哥哥救回來!”姚存慧心亂如麻,也沒工夫去理論姚詩讚和謙謙是怎麼認識的,哄好了謙謙吩咐人送她回家,她便匆匆回府去翆幽居。
果然,武進、武廣兄弟兩個都在,姚存慧問起姚詩讚,武進便說大少爺一早上就留書出門了,說是跟朋友約好了看賽龍舟。
膽子大了!姚存慧惱得在心裡咬牙。可這事卻怪不得武進、武廣,當初姚存慧吩咐武進貼身保護姚詩讚,主要針對的是馬氏,如今馬氏已經無可作爲了,而姚詩讚又一天天的長大起來,偶爾出門做事並不讓武進跟着,就連姚存慧自己都慢慢放鬆了戒心,沒想到這一疏忽就又鬧出事來。
姚存慧叫了武進一旁,將謙謙的話說了,武進臉色當時就變了,第一反應是這會不會是惡作劇?姚存慧說的時候沒有點謙謙的名,只是堅決的搖頭道不可能,況且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武進見姚存慧神色如此認真便知消息來源定然可靠,臉色不禁白了幾分,請姚存慧吩咐該怎麼辦?
“既然點名見我,你們去了未必管用,我得親自去一趟。這事先不要告訴我爹,我一個人去,你悄悄尾隨在後,如果情況不對,你再回來報信便是!還有,我寫個條子,讓武廣送到楊樹衚衕231號交給一個叫千山的人!”姚存慧一邊說一邊就着姚詩讚書桌上的筆墨寫了幾個字,將墨跡吹了吹,折起封好交給武進。
武進欲言又止,猶豫着接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