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心中發酸暗歎,面上卻是如李林家所願,睜大眼睛怔了怔,輕輕一眨慌忙垂下眼瞼,顯出一副受寵若驚的神色感激陪笑道:“母親有心了,慧兒萬分感激!”
“二小姐客氣了!”李林家的滿意一笑,陪着姚存慧進了屋子。
“二小姐趁熱吃吧!”李林家的順手將提盒往小圓桌上一放,嘴角咧了咧,搓着手,站在那裡卻是不走。
“有勞李林家嫂子!”姚存慧笑笑,見李林家的不走不禁疑惑道:“嫂子這是等着收碗嗎?”
李林家的一愣,臉色頓時拉了下來有些不好看,支支吾吾片刻,冷淡淡道:“不等了,一會兒請二小姐差個小丫頭將碗和提盒送回廚房吧!”說着轉身掀起簾子出去了。
姚存慧若無其事“哦”了一聲,眼角餘光一掠,分明看到李林家的臉上悻悻然神色更甚。
紅蓼恰好從裡邊出來,手中握着十來個銅板,見只剩下姚存慧在屋子裡不由一愣,詫異道:“李林家的走了?”
姚存慧“撲哧”一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銅板上,笑嗔道:“咱們倆可是窮光蛋,一個銅子也是要用在刀刃上的,你抓這麼一大把出來做什麼?”
姚存慧何嘗不知,李林家的剛纔磨蹭不走還不是在等着賞錢?可惜啊,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姚存慧了,怎麼可能會白白給她錢?
“倒是奴婢糊塗了!”紅蓼眼睛一亮,又驚又喜瞧了姚存慧一眼,精神一振,忙道:“奴婢這就放回去!”紅蓼鼻子有些發酸,更多的是欣慰和感慨。從前那些個下人便是如同李林家的如此,時常變着法的過來討要賞錢,姚存慧不敢反抗,每次都是忍氣吞聲的退讓,若非大小姐偷偷暗中接濟一二,她們主僕的日子還不知艱難成什麼樣子。
“二小姐趁熱喝了這粥吧,您的身子確實需要好好的補一補了!”紅蓼放好銅板出來,便笑着揭開盒子,欲將裡邊的燕窩粥拿出來。
姚存慧聽見紅蓼的聲音說到最後徒的一僵,動作也停住了,她淡淡擡眼瞟了過去,含笑道:“怎麼?傻了呀!還不快拿出來!”
“二小姐!”紅蓼的聲音發着顫,隱含着憤怒、不平、屈辱,咬咬牙,將那白瓷印花的小碗端了出來擱置桌上,氣惱道:“她們太過分了,這,這送來的是什麼東西呀!”
姚存慧“嗤”的輕輕自嘲一笑,望了望那碗米漿色的湯水,用湯匙隨意的攪了攪,除了稀稀拉拉的幾粒米,還有一些顏色不純的碎末雜質燕窩。
不錯嘛,果然是“燕窩粥”,名符其實啊!
姚存慧擡頭望了一眼氣鼓鼓的紅蓼,抿脣笑着,微微搖了搖頭。
“二小姐!您還笑的出來!”紅蓼一跺腳,氣得眼眶都紅了,她還以爲二小姐跟從前不一樣了,沒想到還是這樣,這樣由着人欺負作賤不但不生氣反而還笑得這麼歡!
“奴婢找她們理論去!這羣陽奉陰違的刁婦!”紅蓼小小的拳頭緊了緊,就要將燕窩粥端回廚房去。
“紅蓼!”姚存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擡眼,目光沉沉直視着她,一字字凝神正色道:“理論?你怎麼理論?你以爲沒有那人的示意,廚房會這麼做嗎?你去理論,不過是自討其辱罷了!”
紅蓼猛然回過神來,嘴脣動了動,立刻懵住了。
“夫人,夫人她還真是——”紅蓼氣得身子輕輕的發抖,胸口怒意橫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還以爲夫人是真的會對小姐好呢,原來不是!而是同從前一樣的把戲,人前一面人後一面,拿小姐來戲耍找體面!她真是太天真了!
“好了,別生氣了!”姚存慧見紅蓼神色激盪心中一暖,輕輕的捏了捏她的手腕,柔聲安慰道:“放心,你家小姐不會任由她既要面子又要裡子的,你且看着我叫她怎麼知道什麼叫做自作自受!”
紅蓼眼睛亮了亮,下意識擡眼,對上姚存慧閃爍着自信光芒的目光和胸有成竹的神情,她心中不由自主的安定了下來,輕輕點頭微笑着“嗯”了一聲,隨即嫌惡的說道:“奴婢把這東西倒了去吧!省得小姐見了也膈應!”
姚存慧“撲哧”一笑,心中沒來由的暢快了兩分,點頭笑道:“去吧,順便把碗給廚房送過去!”
她倒沒想到,紅蓼竟是這般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這樣好啊,正對她的胃口。
晚飯前,姚存慧換了一套半新不舊的素青色半臂,繫着白綾長裙,隨意挽了個少女髮髻,插戴着兩枝點着豆大細碎寶石的銀絲絞花。
“小姐,您也太素淨了,把這兩朵絹花也戴上吧!”紅蓼說着,將一個巴掌大的木盒在姚存慧跟前打開,淺綠的軟緞襯底上放置着一大紅一粉紅兩朵雞蛋大小的絹紗堆花,花瓣舒展柔潤,色澤飽滿,層層疊疊擁着金絲細絨的花蕊,做工十分精緻,看去幾可以假亂真。
這是前些日子姚存嘉自己做了送給她的。
姚存慧沒有表態,只是低頭瞧了瞧身上的衣裳,藉着影像模糊的小銅鏡照了照,笑道:“確實太素淨了,你去園子裡摘兩朵月季花來,我戴那個!”
紅蓼一怔,有點兒摸不着頭腦,不過,小姐既是這麼吩咐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她也沒有多問,答應着去了。不一會,摘了一朵橘紅、一朵粉紅的嬌豔月季,替姚存慧仔細的插戴在髮髻上,眼前頓時一亮,增分不少,紅蓼於是滿意的笑了笑。
“二小姐,今晚老爺也在呢!還有二老爺、二夫人都在!”紅蓼忍不住出聲提醒,生怕到時候二小姐見了人多又生怯色。雖然經過這一兩日,紅蓼篤定自己的主子已然改變了許多,可是,她仍然有點兒擔心。
“嗯,我知道。”姚存慧笑着點了點頭,輕輕轉了轉身子打量自身裝扮,笑道:“咱們走吧!”
今兒去姐姐那邊走了一趟,所以她知道。
二人來到馬氏所住的主宅正院,還未進門,便聽到屋裡傳來陣陣嬉笑打鬧聲,中有兩位少女的聲音格外的嬌俏清脆,是姚存美和馬氏一直跟着養在姚家的親侄女馬羣芳。
“慧兒見過母親,給母親請安!”經了稟報,姚存慧隨着領路的小丫頭進去,上前從容向馬氏屈膝福身。
馬氏梳着八寶牡丹鬢,左鬢角簪着一支鳳首銜滴珠的步搖格外醒目;着一身青金色繡萬壽菊花對襟通袖,青玉製成的蝶戀花子母盤扣泛着柔和瑩潤的光澤,繫着官綠色八寶奔兔雙喜臨門暗地織金襴裙,透着含蓄低調的雍容華貴,端坐在上,不發一言亦透出濃濃的當家主母的氣勢。
姚存美和馬羣芳已經停止了嬉鬧,此刻一個慵懶的摟着馬氏胳膊依偎在她身上同坐榻上,一個雙手攏在身前笑吟吟俏立馬氏身側,連同一屋子的丫鬟媽媽們,無不肆無忌憚的打量着姚存慧主僕。
據說,二小姐醒過來之後性子變了些,昨兒連紅枝都罰了,還引得夫人和二夫人脣槍舌劍戰鬥了一番。看她此時的模樣,娥眉淡掃,容色恬靜,透出一股清清淡淡的氣質,的確,與往常不太一樣了。
“快起來,坐下說話!”馬氏微笑着擡擡手,慈愛的打量着她:“氣色倒是好多了!怎樣,還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馬氏面上帶着笑,眼角餘光一睨,姚存慧分分明明看到她目光中的冷漠和凌厲。
饒是姚存慧早有準備,仍是忍不住心頭一跳,臉色微微白了白:什麼叫頭上一臉笑,腳下使絆子,馬氏真可謂是爐火純青。
姚存慧故作沒看見馬氏那最後一睨,柔順乖巧的在小杌子上坐下,睜着清亮亮的眼睛感激的向馬氏笑道:“多謝母親關心,慧兒已經好了許多了!如今母親又吩咐每日裡給慧兒燉了燕窩補身子,哪裡還有什麼不好呢!”
姚存慧話音剛落,姚存美和馬羣芳相視一眼,姚存美“撲哧”一笑,馬羣芳也抿着脣嘴角揚起笑容。
燕窩?喬媽媽吩咐送往廚房給姚存慧補身子用的燕窩是什麼樣子,姚存美和馬羣芳是親眼看見過的。這姚存慧也太蠢笨、太好騙了!
馬氏嗔了姚存美一眼,企圖在姚存慧面上尋找出譏誚說反話的蛛絲馬跡無功而罷,於是心裡也坦然了,遂含笑向她柔聲道:“那就好,這樣母親就放心了!對了,你父親今兒從外地回來,今晚一塊兒吃飯,你二叔和二嬸他們也過來一起,你要不要留下?”
“母親既是如此相邀,慧兒便也留下吧!”姚存慧感激的向馬氏笑着點點頭。
馬氏一愣,臉色詫異的變了變。她只是隨口那麼一說,從前的姚存慧是絕對不會留下來的,沒想到這一次她竟然答應留下了!馬氏目光一湛,仔細瞟了姚存慧一眼:她到底是聰明瞭還是更傻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她竟領會不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