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姚存慧不時撩開車簾一角向外瞧兩眼,然後向謝府運和許婉竹笑問這是哪兒、那是哪兒,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諸如此類問題。
又不是在謝夫人面前,許婉竹哪兒有心思搭理她?幾句話過後便不做聲,滿腹心思琢磨着等會兒怎樣找機會跟表哥單獨相處。
於是,三個人的馬車裡只聽到謝府運和姚存慧不停的交流。
很快,便到了織造坊,姚存慧和許婉竹隨着謝府運一道進去。
許婉竹來過許多次,早已司空見慣,姚存慧卻是頭一遭來,未免見什麼都稀奇,不時小聲詢問,謝府運亦很有耐心笑着同她解說着。姚存慧只覺眼界大開。
洗紗、晾紗、紡織、印染、成匹等各處皆有數百工人在忙碌着,除了紡織、印染部分工序嚴格保密不許外人進去,對於姚存慧要求前往參觀,謝府運倒是很痛快的都答應了。
因他有別事要忙着,便喚了命心腹管事陪同姚存慧一起,許婉竹心中暗喜,心道終於將這討厭鬼攆了開去省得礙事!
不料,姚存慧握着她的手死也不鬆,硬是笑着拽她一起相陪而去,把個許婉竹氣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任憑她怎麼推脫人家只管笑吟吟的熱情得過分,抓着就不放手!
許婉竹力氣不如她的大,當着衆人又不便翻臉,只得恨恨而去。
謝府運見之心中大樂。
一圈轉下來,姚存慧仍舊興致勃勃,眼睛發亮,許婉竹往常來也就跟在謝府運身邊,多半時候是在屋子裡坐着,哪兒跑過這麼多地方、走過這麼多路?她可是千金大小姐啊!累得小腿直抽筋,臉上直冒汗,氣喘吁吁的直嚷着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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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存慧暗暗好笑,於是便好心的向謝府運說道:婉兒表姐累着了,我們先回府!
謝府運自是答應,命人好生將她二人送了回去。
姚存慧親自將許婉竹送到謝夫人和江氏面前,謝夫人含笑問起,姚存慧笑吟吟的一一回答,說是和婉兒表姐在織造坊見識了許多稀罕事物,比劃着描述,織造的機子“那麼高、那麼大、那麼長”,見所未見!
謝夫人是去過織造坊的,被她逗得哈哈直樂,又笑道:“你們倆可真行的,這半日竟是將整個織造坊都走遍了,怪道累成這樣吶!快都下去休息吧,仔細晚上小腿肚子疼!”
“還好啊,不覺得多累!”姚存慧微微一笑,依舊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目光一轉瞥見許婉竹懨懨的神情,假裝吃驚抱歉道:“哎呀,真對不起,我光顧着自己高興多跑了幾步路,不想卻害婉兒表姐累着了!婉兒表姐,真對不起啊!”
許婉竹心裡恨得要死,卻不得不陪笑道“無妨、不礙!”
姚存慧暗樂,自回了姚存嘉那裡去了,許婉竹亦在江氏陪同下回房休息。
謝夫人目光不覺閃了閃,婉兒的身體,似乎太弱了些。
“你看看你,怎麼弄得這麼狼狽!那不知道的,還當你趕了百八里路呢!”江氏扶着女兒挨牀沿坐下,命小丫鬟打水來伺候洗臉洗腳。
許婉竹皺眉道:“我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難受死了,叫廚房備水,我要沐浴!”又向江氏道:“你當我願意呢?那個姚存慧,莫不是個種地的吧,硬是拽着我到處轉,她倒是不累,我的腿都快要斷了!”說着又叫珠兒上前捶腿。
“誰叫你跟她一塊?你不會說不去嗎?”
“我倒是想呢!人家死拽着不放手,我能跟她打起來嗎?真沒見過臉皮這樣厚的!”許婉竹不承認卻不得不下意識承認:便是打起來她也打不過人家的。
江氏瞥了她一眼,便不言語,心底忍不住暗暗憂愁,覺得這十之八九是謝府運的陰謀。
昨天晚上,衆人都在,謝府運對着姚存慧可是“二妹、二妹”的叫着,眼裡透着親切笑意,叫婉兒卻是“表妹”,客氣而疏離,親疏立現。
江氏忽然後知後覺的感覺到,似乎謝府運從來就沒有主動對婉兒好過,從來都是婉兒纏着他,問他要東西、讓他帶着出去玩、請他幫些小忙,他雖都沒有拒絕,可是,他好像從來都沒有主動過。
可是對這位大奶奶,他的疼愛是毫不避人眼目的。雖說懷了孕的女人身子矜貴,做丈夫的關心,但也不至於她走路,他扶着,她喝茶,他遞上,她吃飯,他佈菜,這些事丫鬟下人不能做嗎?何至於要他大少爺動手?他看重的分明不僅僅是她肚子裡的孩子,更是她這個人!
江氏越想越覺沮喪,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嘆什麼氣啊!”許婉竹正一邊哼哼疼一邊罵姚存慧,聽到江氏嘆氣不覺心煩瞪她一眼。
“婉兒啊,過兩日咱們便回家去吧!”江氏幽幽道。
“不!要回你自己回!”許婉竹立刻拒絕。
“那你要住到什麼時候?”
許婉竹頓時語塞,要住到什麼時候?她也有點茫然了。可是,就這麼走,她不甘心,也不服!
“眼看就要中秋節了,咱們總該回家吧,哪有在這兒過節的道理?”
“有什麼不可以!”許婉竹更不答應:“人家能在這兒過節,咱們爲什麼不能?”許婉竹不由暗暗動了心思,中秋節那天謝府三房並老太爺可是要在一起吃團圓飯的,如果那天自己能夠好好表現,獲得了老太爺的青睞,只要老太爺一句話,不是什麼障礙都掃除了?
許婉竹心頭一熱,更覺得這個節非在謝府過不可,便堅決道:“總之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這個節我非在這兒過不可!”
“你這孩子——”江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響嘆道:“婉兒啊,娘問你句實話,你聽仔細了:如果你和你表哥不成——”
“爲什麼不成!成,一定成!一定會成!”許婉竹顧不得腿肚子疼,聽見江氏這話刺激得差點跳了起來,一急之下眼眶都紅了,哽咽道:“娘,爲什麼連你也來潑我的冷水?我有多喜歡錶哥你不知道麼?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忍心,嗚嗚——”
“婉兒!”江氏心疼的將女兒攬在懷中,爲難道:“可是,可是你也看見了,你表哥他跟大奶奶——”
“什麼大奶奶!我纔是謝家的大奶奶!”許婉竹啐道:“她一介商人之女有什麼資格做謝家的大奶奶!表哥不過是緊張她肚子裡的孩子罷了!哼,誰不會生呢!等將來我懷了表哥的孩子,表哥肯定對我更好!他原本就對我那麼好——”
許婉竹不由心口大熱,恨不得立刻就進了謝家的門、爬到謝府運的牀上去。
“婉兒!”江氏頓覺無能爲力,心底暗暗琢磨着該找個好時機跟謝夫人攤牌徹談了。如果先前的話還算數,她不能再等,必須讓婉兒儘快進門以免夜長夢多;如果先前的話不作數,那麼,她也不能再等,她要立刻帶婉兒走,儘快給她許配個好人家,她的女兒不能白白的耗在謝府運身上。
“娘,你會幫我的,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許婉竹突然擡起頭,熱切的望着江氏。
江氏鼻子一酸,點點頭:“是,娘會幫你的。”
“我就知道娘最好了!”許婉竹嫣然一笑,親暱的依偎在江氏懷中。江氏擡手輕輕攬着她,撫摸着她的頭,心底沉沉一片。
晚間謝府運回來,不由笑問姚存慧今日所見感想如何?
姚存慧笑着打趣道:“到底是花着官家的錢可以不計成本,處處皆好,沒有半點兒可挑剔的!再有姐夫和謝伯伯這樣的人管着,哪裡有不好的地方?”
謝府運不由大笑,笑聲中頗透出幾許得意,他自懂事以來便知自己是織造府的下一任主人,自幼跟隨父親在那裡長大,管理起來自然輕車熟路,姚存慧的話雖有拍馬之嫌,但也並非無中生有。
“真的沒有什麼不好的嗎?二妹你儘管說來聽聽,姐夫我可是虛懷若谷的人!”
姚存慧姐妹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姚存嘉亦笑道:“是啊慧兒,你的主意定是有用的,你不說一兩個,你姐夫今晚要睡不安穩了!”
姚存慧偏頭想了想,笑道:“那些織造的機子,不知姐夫可想過改進的問題?”
“改進?”謝府運一怔,隨即笑道:“那些機子用的好好的,做什麼要改進?織出來各色錦緞綾羅質料上乘並無不妥啊!”
姚存慧笑道:“姐夫所言有理,我只問姐夫一句,如今的織造機子比之百年前、兩百年前如何?”
謝府運笑道:“這還用說?自然要比那時候的進步了!”
“正是這話!社會永遠都在進步,新的東西將會不斷的超越舊的事物,光陰緩緩而過,處之其中人猶不覺,但總有一天新物將取舊物而代之!己不動,旁人動,待察覺到的時候可就已經晚了。天下之大,能人異士並無不有,姐夫何不差人各地打聽,或者貼出告示也行啊,有誰發明了新工具、或者新的織錦方法、新的顏料,都可前來進獻領賞,或者,不是進獻而是傳遞消息、只要消息正確,也可有賞,這一來,天下織造這一行,謝家將永遠不會落伍,永遠走在前列,也就永遠不會爲人所取代!姐夫也可以鼓勵手下工人們鑽研,有所貢獻成就者,還不能賞嗎?”
謝府運目光一閃,不覺低頭沉思起來,姚存慧一席話令他頓有豁然開朗之感,心潮隱隱的澎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