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聞言,頓時微微笑眯了眼睛。
她在朱家當差多年,自然不會在意這點子打賞,她在意的是沈月塵對她的態度。
她畢竟不是一般的下人,在老爺子夫人跟前也是有體面的人。沈月塵作爲新婦,待她如此客氣恭敬,不免讓她心裡倍感滿足,後背也挺得更直了。
沈月塵知道李嬤嬤在朱家的分量,而她又是老夫人和黎氏變相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應對起來自然馬虎不得。
沈月塵不想做那種處處喜歡作威作福的主子,而且,她也做不來……
李嬤嬤拿着賞錢,很滿意地出了屋子,去到偏院向幾位姨娘通傳一聲。
沈月塵身心乏累,低頭坐在桌邊,半響都沒有說話。
明月摸不清她的喜好,只靜靜地站在一邊。
須臾,門外的簾子輕輕動了一動,春娥進來稟道:“大少奶奶,曹姨娘過來了。”
沈月塵聽罷不由苦笑,只覺她們的動作真是太快了,隨即擡頭望向明月,輕聲吩咐道:“去給我沏杯濃茶來,要越濃越好。”
明月微微一怔,疊聲答應着退了出去,卻和迎面而來的曹姨娘碰了個正着,又忙福一福身。
曹氏剛從李嬤嬤那裡聽到了消息,日子的安排還和從前一樣,這無疑讓她倍感欣喜,算算日子,再過兩天就要輪到她了。
自從秦桃溪一病不起之後,朱錦堂便沒再去過任何一個姨娘的屋裡,不是出外奔走,就是歇在書房,幾乎完全不近女色,這情形,一直持續到秦桃溪進門。
秦桃溪年輕貌美,又家世顯赫,曹氏知道自己根本沒法和她相比,但好在,她還有一個女兒,雖是庶女,卻也是她身邊獨一無二的護身符。
爲了鞏固低溫,曹氏迫不得已地把女兒朱瀅抱了過來,爲的是讓沈月塵看一看,心存憐惜。
回想起,第一次正式問安的時候,沈越月塵看似平和,卻又不失氣勢的樣子,曹氏的心裡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明月給她們二人打了簾子,朱瀅牽着曹氏的手,一路蹦蹦噠噠地走進來,烏黑柔亮的頭髮紮成了兩個羊角辮,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機靈地轉來轉去,充滿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曹氏一進門,便鬆開了牽着女兒的手,屈膝行禮道:“賤妾曹氏給大少奶奶請安。”說完,她又拉過身邊的朱瀅,輕聲提醒道:“快給母親請安。”
朱瀅聞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想起之前姨娘囑咐數遍的話,立刻有模有樣地照着學,雙膝跪地,彎下身子,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奶聲奶氣道:“孩兒給母親大人請安,祝母親福壽安康。”
沈月塵忙擡一擡手,神情略顯疲憊,卻還是笑着道:“都起來說話吧。”
曹氏一面應着,一面把朱瀅從地上抱起來站好。
沈月塵隨即吩咐明心給她們二人看座,笑盈盈地望着朱瀅道:“真是個乖孩子,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曹氏聞言,立即輕輕地推了朱瀅一把,溫和道:“快去,快去母親那裡。”
朱瀅擡頭看着沈月塵陌生的臉,稍有遲疑,卻還是乖乖聽話,走了過去,低着頭喚了聲“母親”。
沈月塵聞言也笑,只是笑容卻有幾分勉強。
無功不受祿,這一聲“母親”,實在讓她覺得受之有愧。突然間,多了一個水靈靈的女兒和自己親近,沒有人會不喜歡的。
沈月塵原本就喜歡孩子,她拉過朱瀅軟軟暖暖的小手,摸摸她的頭,溫和道:“真是個乖孩子。”
朱瀅也不認生,大大方方地站在沈月塵跟前,抿起小嘴,一臉笑盈盈地。
沈月塵仔細打量她的眉眼,只覺確實和朱錦堂有幾分連相。
今兒是第一次見面,她這個做母親的,總該有所表示表示才行。
沈月塵想了想,隨即吩咐春茗道:“去把那隻白玉彌勒佛像的墜子拿來。”
春茗答應着去了,拿過來一個小小的錦盒。
沈月塵打開盒子,拿起裡面用紅繩子繫上的彌勒佛像,一面輕輕地替她戴在脖子上,一面含笑道:“男戴觀音女戴佛。這佛像是在寺中開過光的,戴着可以祈福避禍。”
與其賞金賞銀的,還不如賞一份心意,何況,她們這些內宅女眷,最喜歡這些祈福庇佑的小玩意兒。
果然,曹氏看見女兒得了沈月塵的賞賜,心頭一喜,只覺自己這趟真是來對了,往後還得多來多走動。
朱瀅今年三歲,正是最討人喜歡的時候,只是平時大爺太忙,又不喜歡親近孩子,她也只好一門心思地在沈月塵的身上多下番功夫了。
大宅門裡的孩子懂事早,從小就會察言觀色,大人稍微提點一下,便知自己該討好誰。
朱瀅雖不認生,卻一直偷偷地拿着眼睛睃着沈月塵。
給了賞,也問過了話,曹氏心滿意足地帶着朱瀅回去了。
她前腳出門,孫文佩後腳就跟了進來,說是要來向沈月塵問安。
按說,身爲妾室,每日早晚過來正室這裡問安,是規矩也是禮節。
沈月塵早有準備,只把手中的濃茶一飲而盡,望向面前給自己行禮的孫文佩,故作笑顏。
因爲排好了日子,姨娘們紛紛過來請安,唯獨秦桃溪稱身子不適,沒有過來。
她是最晚進門的妾室,所以日子自然排在所有人的最後,心裡有幾分不痛快也在意料之中。
沈月塵巴不得能少見她幾回,也免得自己浪費唾沫,白花力氣。
秦桃溪的傲氣,並非是不自量力,眼下,自己到底還是不能把她怎麼着。
姨娘們各自散去之後,沈月塵總算是得到了片刻的清淨。
這會,朱錦堂還在書房做事,沈月塵便讓明月明心送了雞湯過來,然後,把自己貼身的下人都叫了過來。
“春茗,那藥盒子你收好了?”
春茗應了聲是,小聲地回話道:“奴婢把它放在了吳媽房裡,很是隱秘,旁人一定找不到的。”
吳媽也附和道:“是啊,老身每天早上負責給做飯,正好,可以把藥給小姐送過來。”
沈月塵微微沉吟:“這藥丸倒是方便,免去了煎藥熬藥的麻煩。”
如今,吳媽雖然管着廚房,但朱家以前的廚娘還都在,萬一讓她們看見自己熬藥,或是聞見藥味什麼的話,免不了又要生出波折。
春茗把藥丸交給吳媽保管,無疑是最讓她覺得心安的地方。
之前在沈家,她分明注意到了,李嬤嬤曾經藉故把她給叫走,估計是問了什麼話。但是,春茗回來之後,主動和她稟報,說李嬤嬤問她的那些事,她全都搖頭說了不知道,沒有揹着她多嘴。
沈月塵聽了並未起疑,她不是相信春茗對自己的忠心,她相信的是,春茗是個聰明人,知道如何審時度勢。
把該說的話都交代清楚之後,沈月塵便直接在臨窗的榻上躺下來,閉目養神,小憩片刻。
朱錦堂一刻未回,她就一刻不能安歇,只好先合衣躺在這裡解解乏。
春茗見狀,忙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她還沒吃晚飯,肚子餓得咕嚕嚕直叫。
先吃過飯的翠心留在屋裡,從雕花木櫃裡拿出一條薄被,小心翼翼地蓋在沈月塵的肩膀上,自己隨後又搬了個繡墩,挨坐在她的腳邊,靜靜候着。
沈月塵一個人靜靜地躺着,漸漸就有了睏意,很快就睡着了。
方纔喝的那杯濃茶,顯然沒起到絲毫作用。
再醒來時,她是被春茗輕輕給推醒的。
沈月塵恍了一下神,方纔坐起來,只聽春茗小聲道:“大少爺正在淨房洗漱呢。”
沈月塵揉揉眼睛,下意識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春茗回道:“亥時三刻了。”
沈月塵微微一怔,沒想到,自己睡了這麼久,而朱錦堂又回來的這麼晚。
沈月塵整整衣襟坐起來,等了一會兒,就見朱錦堂穿着中衣走出來,一身清爽,頭髮上還滴着水珠子。
沈月塵忙拿起毛巾迎了上去,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朱錦堂低低地說了聲:“睡吧。”
他拿過她手裡的毛巾,擦了擦頭,也等不及晾乾,便徑直上牀躺好,只給沈月塵留了個背影。
沈月塵見狀,也顧不得多說什麼,只給春茗遞了眼色。
春茗熄了燈,退出房去,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沈月塵寬衣之後,輕輕放下紗帳,自己靜靜地躺下,稍稍猶豫之後,還是翻了個身,面向朱錦堂寬厚的背影,欲言又止道:“大爺,您睡着了嗎?”
她原想和他說說話的,可是他卻倒頭就睡,像是突然生氣了似的。
朱錦堂背對着她,語氣淡淡地道:“有話就說。”
沈月塵聞言,身體稍微往他跟前湊了湊,輕聲道:“妾身,今兒給幾位姨娘排好了日子,還是按着原先的老規矩,不知大爺意下如何?”
如果按日子算的話,明晚朱錦堂就該歇在曹氏那處了,而她也可以稍微緩解一下。
內宅女眷的事情,朱錦堂從來不願費神,不置可否地答了句:“就這麼辦吧。”
沈月塵聞言,微微鬆了口氣,含笑翻了個身,“是,妾身知道了。”
朱錦堂原本累得不行,恨不能立馬沾着枕頭睡着,可是不知爲何,心裡一直想着沈月塵剛剛說的話,腦子裡又突然有了些精神。
他是成過親的人,在這方面也算是有經驗。想想,秦氏當年剛進門的時候,在排日子上,可不是這樣草草安排了的……甚至爲此,還有人跑到他的跟前又哭又鬧的。
他沉默半響,終於還是翻了個身,望向身邊的人兒。
誰知,他一轉身,就看見沈月塵睡的正香的小臉。
她靜靜閉着眼睛,嫩嫩的紅脣微張,均勻地呵着氣,乖巧安詳的樣子,令人心頭一動。
朱錦堂撐起上半身,偏着頭,細細打量着她熟睡的臉,不由輕輕地吁了口氣,臉上露出略帶不解地神情,心中暗道:“明明還是個小孩子,卻總要充做大人的樣子……甚至,有時候還懂事地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