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朝廷的賞賜送來了朱家。
那些賞賜都是以皇后娘娘的名義賞賜下來的。
隨行而來的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太監,白麪紅脣,看上去有點像是個女人,但一開口說起話來,就讓人覺得有點不舒服。
朱老爺子帶着一家子老老少少跪地接賞,雖然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領賞了,但心情還是免不了有些忐忑。
那隨行的太監姓張,年紀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頭而已。
不過,不管他的年紀是大是小,只要是宮中當差的人,朱家就要小心對待才行。
朱老爺子稱呼來人爲張公公,將他請到上房喝茶歇腳。
張公公的排場看起來不小,身後還跟着十來個小太監跟隨左右,想必,在宮中也是有點身份的人。
朱老爺子雖不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但人都來了,總不能不招待着,索性耐下心來,陪着他喝茶說話。
女眷們不易見客,早早地就避了出去。朱錦堂又有傷在身,行走坐立都不太方便,所以只有老爺子和朱峻朱錦綸兩父子,陪着張公公說些客套話。
說實在的,相比那些不輕不重的賞賜,老爺子最關心的還是皇后娘娘的近況如何?
聽說,曾經的太子已經被送出宮外,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能不能扛得住。
自己的親生骨肉就這麼被送走了,試問天底下哪個做母親的能夠無動於衷?
不過,只要能保住性命,便已經是大大地不易了。
聽說,最近有不少風言風語在說,李煥是一念之仁,放虎歸山留後患。太子不再是太子,那便是前朝餘孽了。
這樣的身份,擱在哪裡都是要被人當做眼中釘,肉中刺,一輩子不得安生。
老爺子舉起茶碗抿了兩口,待見那張公公一直肅着張臉,擡眼打量着上房的物件擺設,似乎別有用心的樣子,不免心中一緊,主動開口問道:“公公一路車馬勞頓,定是辛苦了。府上準備倉促,沒什麼好招待的,略備薄茶和幾樣點心,還請公公莫要嫌棄。”
張公公聞言,方纔緩緩地收回目光,看了老爺子一眼,似笑非笑道:“朱老爺子客氣了,雜家不過是個跑腿兒的而已,如何敢勞您如此盛情招待呢?且讓我看看這茶,哎呦,這可是一等一的碧螺春吶,銀澄碧綠,清香襲人,妙哉妙哉。就算在宮裡面也不是能隨時隨地喝得到的好茶呢。”
朱錦綸聽他的語氣不善,不禁眉心一動,目光中多了幾分犀利。
老爺子措辭圓滑道:“公公是貴客,貴客迎門,總不能隨隨便便地招待了事。這茶也是當初皇后娘娘賞賜下來的東西。想必,公公在宮中一定嘗過的。”
張公公聞言微微一怔,忙道:“老爺子這話可是要折煞雜家了。娘娘賞賜的東西,哪裡是我們這些奴才能沾得了嘴的。”
老爺子臉上賠笑,心裡卻道,什麼沾不得,如果以前沒嘗過沒喝過,又怎會知道這茶的好處。
張公公慢悠悠地品着茶,一雙眼睛在朱家人的身上來來回回地巡視一圈。方纔,他只顧着看朱家的庭院房屋,對人卻沒怎麼在意。
這會,見對面坐着一個華衣錦服的年輕男子,長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要身量有身量,要氣質有氣質,不禁眸光微閃,臉上隱約露出一絲笑容來。
朱錦綸本就對閹人反感,這會見他對着自己笑,心中更是厭惡之極。
他這幾天的心情原本不錯,小桃剛給他生了個女兒。
雖說是女兒,卻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那種初爲人父的感覺,讓他十分滿足。
那張公公也是有眼力的,見朱錦綸故意端茶垂眸,似乎對自己愛理不理地樣子,頓時又把臉拉了下來,輕哼一聲道:“雜家這一路沒少聽聞朱家響噹噹的名號,今兒有幸親眼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他說完這話,對着老爺子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老爺子一見他這不懷好意的笑容,便知自己該準備些什麼了。
他擡眼對孫子錦綸遞了個眼色,便繼續道:“公公親臨府上,乃是我們全家人?大大的榮幸。若不是因着公公會還要趕回去交差,在下一定要多留公公幾日一盡地主之誼。”
他的話音才落,朱錦綸就已經起身把摺好的銀票,遞到了張公公的面前。
張公公挑了挑細眉,慢慢悠悠地伸手去接,指尖還有意無意地在朱錦綸的手背劃了一下,笑得一臉玩味道:“老爺子真是客氣了。雜家替皇上娘娘辦事,乃是儘自己的本分而已。如何再好收下這……”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故意停頓了一下,先把銀票打開,看了一眼,臉色隨之一變,含笑收下道:“恭敬不如從命,你們真是太客氣了。”
老爺子見他還算滿意,便道:“勞煩公公回去之後,替我們向皇后娘娘捎帶幾句問候的話,讓娘娘保重鳳體。”
張公公聞言笑了笑:“雜家知道了。你們放心,娘娘如今聖寵正濃,又是一宮之主,在宮裡的日子,當真是過得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朱家人和和氣氣地將張公公送走,不想落得任何怠慢的印象。
待他走後,老爺子的臉上笑容瞬間消失不見,朱峻和朱錦綸的臉色也是不太好看。
老爺子微微沉吟片刻,才忽然道:“來人啊,給我把窗戶都打開。”
丫鬟們聞言微微一怔,忙道:“老爺子,這會天冷,仔細着涼……”
老爺子揮揮手道:“冷點不礙事兒,去把窗戶都打開,通通風,把這股子晦氣散一散。”
打從,那張公公一坐下來開始,老爺子就聞見他身上帶着股女人家的脂粉氣。
他心裡雖然膈應的很,但還是勉強忍住了。
這會人不在了,他也是在忍不下去了。
朱峻在旁出聲道:“之前都是一位王公公來送的。怎麼這回換人了?而且,還是這麼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誰都看得出來那張公公身上帶着一股子邪氣,說話也是妖裡妖道的,必定不是什麼好人。
老爺子長嘆一聲:“這天都變了,更何況是那宮裡的人呢。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看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估計也是剛出頭沒幾日的小角色而已。”
“我看他也不是成氣候的東西。不過,父親您方纔對他也太客氣了些。”朱峻接話道。
老爺子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正所謂,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越是這樣的人,越是一肚子壞水。你們方纔沒看見他來回上上下下打量咱們家的樣子,心裡肯定是憋着什麼主意呢。我要是不客氣點,回頭他回到宮裡亂嚼舌頭,誣衊咱們不要緊,萬一連累了皇后娘娘,可就不值得了。”
“狗仗人勢的東西。不過是個伺候主子的奴才而已,出了宮,居然也敢擺起派頭來了。”朱錦綸一想到張公公那張臉,心裡就悶着氣。
老爺子靜靜道:“錦綸啊,你還年輕,哪裡知道那些閹人的惡名。他們在宮裡是奴才沒錯,可一旦出了宮,一個個都是想當主子的人,而且,這樣的人,身子廢了心也跟着廢了,整天變着法地折磨人。每年不知要有多少人的性命,要折在他們的手裡呢。”
宮中就是這樣險惡叢生的地方,而從宮裡出來的人,也是一個都不能小覷。
稍微平復了一下心緒之後,老爺子便讓楊嬤嬤把夫人請來,看看皇后娘娘都賞了些什麼下來。
這會的東西,似乎沒有前幾次來得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補藥補品,沒有什麼太珍貴,太值錢的東西。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莫過於那兩隻五十年人蔘和幾副還算精緻的首飾頭面。
老太太看着這些東西,不禁紅了眼眶,喃喃道:“咱們家何曾缺過這樣的東西呢。娘娘要是能捎回來個隻言片語的話來,也好啊。”
老爺子安慰她道:“這會是什麼時候?宮中最是忌諱傳話送信的事情。她就算是有心想給咱們報個平安,也不能輕舉妄動啊。有東西送來就不錯了,說明她還算過得體面,手上不缺吃不缺穿,還有奴才在跟前乖乖聽話,你且放心吧。”
老太太點了點頭,命人把東西收拾收拾,讓沈月塵過來清點一下,然後再分到各處去。
現在,家裡是沈月塵來管事,所以每一樣東西,每一筆銀兩的進賬,都要在她的賬目上過上一筆才行。
須臾,沈月塵攜着幾名管事媽媽過來收取東西,把人蔘藥材都留給了長輩們,至於那幾副頭面首飾,則是分爲了兩份,一份給了長房,一份給了二房。其餘的幾匹綢緞料子,也是分作幾份。
沈月塵早聽聞小桃給朱錦綸生了個女兒,便從裡面撿了兩匹花色新鮮的,給她作爲賀禮。
雖然只是生了個女兒,不是兒子,但只要是朱家的孩子,就是值得讓人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