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塵的態度不軟不硬,看着和和氣氣卻不好應付,的確是給衆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此忙活了大半天,黎氏和柴氏都面露倦怠之色,交代幾句之後,便揮一揮手,讓衆人各回各處,各做各事去了。
臨走時,黎氏握了握沈月塵的手,囑咐道:“今兒你也累了,晚上就甭過來請安了。”
對於她今兒的表現,自己雖然說不上是滿意,卻也挑不出什麼錯處來。尤其是她,方纔說得那一番情真意切的漂亮話,更是讓人心裡頭暖和和的。
沈月塵神情溫順地應了一聲,恭送着兩位出去,隨後帶着春茗回了自己的西側院。
不一時,天暗下來,吳媽來報晚上的菜名,依舊安排得是兩葷兩素,有湯有水。
朱錦堂今日過來用了早飯,沈月塵猜想着他晚上怕是也要過來,便吩咐道:“大爺晚上可能還要過來吃飯,菜色不能太簡單了,再多加兩道菜吧,醬炒肉絲和魚蓉蒸粉皮兒。”
“是。”吳媽應了聲,連忙回去廚房準備。
西側院中,一直都是李嬤嬤掌管大局,和兩位管事媽媽幫襯。沈月塵自小節儉慣了,因此進門之後沒有添過新人,所以,院中的丫鬟僕婦並不多。明月明心她們都是朱錦堂身邊的人,做事還算勤快,卻不太可心。春茗和春娥翠心自然最是得力,其次便是那幾個二等丫頭,原也是朱家的下人,平時做些洗洗涮涮,打掃清理的雜事,再剩下的便是那些粗使丫鬟和婆子,竟也做些搬運置物的力氣活,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
沈月塵心裡思襯着,自己身邊只靠吳媽媽一個人掌管着財務賬簿和嫁妝財物,還要同時照看着廚房,怕不是長久之計。而且,她也需要幾位可以內外奔走的媳婦子,時而幫忙跑腿辦事才行。
眼下,她進府不足一月,要想尋個老實穩妥的老人兒,怕是不容易,可若是自己調教的話,多則數年,少則三年,否則一時半會兒也成不了氣候。
吳媽也是有些年紀的人了,如今光是打理廚房,便已經夠忙了。
西側院的小廚房設在院子的西南角,地方不大,分爲裡外兩間,外間是爐竈,並排設有四個大竈臺,廚具一應俱全,全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窗明几淨。裡間是放置食材,切菜洗菜的地方,同樣也是被收拾地整整齊齊,一塵不染。
沈月塵進府之前,西側院的小廚房都是由一位姓李的婆子一手掌管,帶領着兩名廚娘,兩個小丫鬟,每天照管着五房人的一日三餐。不過,自從吳媽進府之後,廚房的管事大權,便順其自然地落到了她的手裡。吳媽的手藝一流,倒也讓李婆子她們心生敬佩,加之她又是大少奶奶的心腹,自然不敢造次,只憑她說什麼是什麼。
吳媽進到裡間,從墩子上選了一塊肥瘦相間的豬肉,交給丫鬟去皮切絲,又讓李婆子選了一尾鮮活的鯉魚,料理乾淨之後,剔骨去刺,剁肉爲蓉,再用少許澱粉攪拌,做成一顆顆精緻小巧的魚丸。
這會,家中沒有現成的粉皮兒,小丫鬟連忙揣上荷包,趕出府外去賣。
吳媽見她一路跑得極快,忙從窗子裡探出頭來,提醒道:“記得要買周家鋪子的。”那小丫鬟脆生生地答應一聲,不會兒的功夫就跑沒了影兒。
廚房裡忙得熱火朝天,沈月塵獨自一人靠在榻上略歇了歇,她怕自己睡着了,便吩咐春茗隨便從案上給她拿一本醫書過來。
春茗把那本掖着杏葉書籤的《千金方》送了上去,小聲叮囑道:“小姐,今兒都忙了一整天,別累壞了眼睛。”
沈月塵實在是累了,連話都懶得多說,只輕輕“恩”了一聲。
須臾,從窗戶裡傳來了一陣淡淡的飯香,廚房的外間正開着窗,大門也是敞着的,不想把炒菜的油煙子悶在屋裡頭。
這會,吳媽正在用蔥薑蒜爆鍋,香味又濃又香,瞬間就飄滿了院子。
朱錦堂才擡腳進院,便聞見了飯菜的香味,聞着聞着,就算不餓也覺得餓了。
沈月塵猜着他也就在一刻半刻地回來,整整衣裳,起身相迎,又是端茶又是遞巾子,仔細得很。
朱錦堂見她又在看書,便道:“天天看着你這樣用功,倒不是在消遣的樣子。”
沈月塵微微一笑:“妾身閒人一個,天天無所事事,只好把這些書本打發時間,免得總是瞌睡連連地惹人笑話。”
她的語氣輕鬆,透着些許平時不多見的調皮氣。
朱錦堂聞言,只覺她似乎心情不錯,便在桌邊坐下來,也想和她多說上幾句話。
這時春茗已經奉了茶水與點心上來,隨後又恭敬的立於門邊,一邊靜靜聽候差遣,一邊悄悄留意着廚房的動靜。
沈月塵含笑道:“大爺嚐嚐這點藕粉糕,是吳媽上午做的,微甜清香不膩口。”
朱錦堂依言拿了塊點心品嚐,只覺味道不錯,呷了一口茶水,忽然注意到今日的茶碗不同,便道:“茶碗怎麼換了?”
沈月塵回道:“早前,妾身吩咐春茗去庫房收拾東西,結果尋到了這一套印梅白瓷的茶盞。妾身覺得雅緻又清新,便想趁着天氣還熱的時候,拿出來用用……”
朱錦堂又呷了兩口茶,“怎麼想起收拾庫房來了?”
沈月塵莞爾一笑:“白天的時候,老太太發了話,讓妾身跟着大夫人和二夫人學習管理家事……妾身回來之後,便想好好收拾收拾院子……”
朱錦堂是何其聰明敏銳之人,一聽這話,便知這茶盞,不過只是個她提及此事的幌子而已。
他擡眸地瞄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那你學了一天,可學到了什麼沒有?”
沈月塵笑道:“妾身愚笨,坐在那裡大半天,聽也聽了,看也看了,腦子裡卻還是雲裡霧裡的,全靠着母親和二夫人悉心指點,纔沒有鬧出什麼笑話來……”
“內宅院中的事情最是瑣碎,處理起來可不容易。”朱錦堂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出於善意的提醒了她一句。
沈月塵笑道:“大爺說的極是,所以,妾身向母親求了件差事,藉着重新抄寫賬本的由頭,好好熟悉熟悉。”
賬本?朱錦堂眼睛一亮,挑了挑眉,看着她的目光閃過一絲疑惑和不解。他原以爲她的性子溫和內斂,是個不喜理事兒的人呢,卻沒想到,她也有這樣的能耐,能從朱安的手裡把賬本拿過來……
沈月塵臉上卻神情不變,依然帶着淡淡的笑容,彷彿自己在說一件極其尋常普通的事情。
須臾,春茗小步上前稟道:“大爺,大少奶奶,晚飯已經準備妥當了。”
沈月塵隨即吩咐開飯,朱錦堂也沒多說什麼,只等着她給自己盛湯佈菜。
吳媽炒的肉絲鹹香味美,很是下飯,朱錦堂吃得極爲妥帖。
吃過飯,喝過了茶,沈月塵主動詢問道:“大爺,今晚是不是還要歇在孫姨娘那裡?”
朱錦堂早料到她會這麼說,沒怎麼在意,只是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出門去了。
吳媽見狀,悄悄地拽了一下沈月塵的衣袖,小聲道:“小姐,怎麼又是這樣?非得把姑爺推去別房不可。”
沈月塵一臉無辜地笑笑:“等會兒,我還要抄賬,點燈熬油的,怕大爺在這裡睡不安穩。”
吳媽很少會這樣替她着急,放緩了語氣道:“小姐的心裡可得有數,不能太過心高氣傲的。”
沈月塵吃了她一句訓,低頭不語。
吳媽隨即撤走了茶碗,只讓春茗進來替她研墨伺候,還不忘提點道:“記得多點兩盞燈,別讓小姐熬壞了眼睛。”
春茗答應着,卻見明月跟在自己的身後回話,說是大爺方纔吩咐了,今晚要歇在大少奶奶這處。
沈月塵聞言,微怔了怔。方纔見他一聲不吭地,還以爲他惱了呢。
春茗輕聲問道:“小姐,那奴婢是先伺候您沐浴,還是先伺候您筆墨啊?”
沈月塵臉上一紅:“先燒水沐浴吧。”
因爲要等着朱錦堂回來,沈月塵也沒讓春茗鋪紙研墨,只捧着賬本倚在牀上,一個人靜靜地看。
這上面的明細繁多,但基本都是些內宅家常之物,但是也有不少名字,是她之前從未聽過見過的新奇物。
朱錦堂回房休息之前,先去了一趟淨房,洗漱後才穿着中衣進到屋裡。
沈月塵正要起身相迎,只見他衝自己做了個別動的手勢,徑直邁着大步,走到牀邊。自己原本應該睡在外側的,卻被他直接擠到了內側。
朱錦堂並未直接躺下,而是,盯着她手中的大紅賬本,開口道:“給我看看。”
沈月塵看了一眼他,只乖乖把賬本交到他的手上,小聲問道:“大爺,沒看過這本賬嗎?”
朱錦堂神情認真地翻看幾頁,淡淡道:“內宅的事情,我很少過問。”
沈月塵點一點頭,心想也是,朱家生意那麼大,每天打理起來已是不易,他哪還有閒心,顧忌這些個瑣碎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