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拿着那幾本佛經回到了屋裡,才一進門,女兒朱瀅就蹦蹦跳跳地撲進她的懷裡,用小臉蹭了又蹭,像只撒嬌地小貓似的。“孃親,您回來了。”
曹氏聞言,立刻臉色鐵青,隨後蹲下身子,一把拉過朱瀅的小手攥在手心,神情嚴肅道:“我都教過你多少遍了,不許叫我孃親,要叫我姨娘。”
朱瀅被她嚴厲的樣子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瞟了瞟臉色鐵青的曹氏,喃喃問道:“姨娘生氣了?”
這會,屋子裡沒有別人,她只想和曹氏親近親近,卻沒想到又惹惱了她。
曹氏嘆了口氣,看着一臉無措的女兒,既心疼又委屈,放緩語氣道:“規矩不可廢,稱呼不能亂叫。瀅姐兒,你的孃親是大少奶奶,所以,你只可以稱呼她爲孃親,知道嗎?”
女兒雖是她生的,可惜她身份低微,是妾不是妻,註定沒有那個命。
朱瀅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曹氏隱隱悲傷的臉,緊抿小嘴,一語不發。半響,眼中浮現出瑩瑩淚光,低頭小聲道:“我明明就是姨娘生的孩子,爲何不能叫您母親?”
曹氏聞言一怔,繼而輕輕的搖了搖頭。“傻孩子,我是妾,她是妻,妻妾有別。瀅姐兒若是真做了大少奶奶的孩子,將來就不會活得像姨娘這般卑微了。”
大宅院中,庶女的地位最是卑微可憐,偏偏她又攤上她這麼個沒出息的生母,往後若是有事,她就算想要護女兒周全,也是力不從心啊。如今孩子年紀尚小,多說無益,還是慢慢教導纔好。
曹氏伸手把朱瀅抱進懷裡,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溫和道:“瀅姐兒最是乖巧,往後一定要好好聽話,多討大少奶奶的喜歡。只要瀅姐兒過得好,姨娘心裡就滿足了。”
朱瀅心中已然覺得傷感,默默伏在曹氏的肩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世上,沒有哪個母親願意把自己的孩子拱手送人。曹氏心中幽幽嘆嘆,但隨即又把目光落在那幾本佛經上,暗下決心,只要瀅姐兒能擺脫庶出的身份,她什麼都肯做,也什麼都願意做。
午覺過後,屋子裡只留了兩名下人,一個是吳媽,一個是春茗,而翠心守在門口,坐在廊下繡花,看似悠閒,實則放風。
春茗把藥丸遞到沈月塵的嘴邊,吳媽那邊也已經備好了溫水送服。
沈月塵看着那藥丸,微微蹙眉,稍稍猶豫過後,還是閉起眼睛,把藥丸放進嘴裡用力咀嚼了兩下,隨後藥丸的苦澀就在口腔中蔓延開來,苦得令人皺眉,恨不能立刻吐出來。
沈月塵用力咀嚼了幾下,然後端起溫水,一口一口地吞服下去。
這藥味道極重,又十分苦口,只吃過一丸,沈月塵心裡便咚咚地打起了退堂鼓。
早晨因爲起得太急,沒顧得上吃藥,只好挪到了中午再吃。
吃過了藥,沈月塵胸口難受得緊,嘴裡的苦味就算喝多少水也衝不下去。最後,只好讓春茗尋了些蜜餞過來,含在口裡纔好了些。
忽然,門簾響起了翠心略帶驚慌的聲音道:“大爺……您回來了!”
沈月塵聞言一怔,忙遞了個眼色給吳媽和春茗,自己又拿了顆蜜餞放進嘴裡,起身整整衣襟,匆匆迎到門口。
朱錦堂平時鮮少在這個時辰回來,今日突然提早回來,無非是因爲心裡面記掛着明哥兒。
沈月塵吃了蜜餞來沖淡嘴裡的藥味,朝着朱錦堂福一福身,請安問候道:“給大爺請安。”
許是,日頭太熱的緣故,朱錦堂的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身上也是汗津津的。
沈月塵見狀,忙道:“妾身伺候大爺先換身衣裳吧。”
朱錦堂“嗯”了一聲,轉身去了淨房。
沈月塵帶着春茗一道跟進去,吳媽趁機把桌上的茶碗蜜餞收拾下去。剛走到門口,就和明月打了個正面,明月見她端着托盤,忙要伸手去接,吳媽卻笑笑道:“不勞姑娘沾手了,趕緊過去伺候大爺吧。”
明月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擡腳去往淨房,不過才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望了望。只見吳媽和翠心交頭接耳地說着什麼,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明月心下狐疑,卻沒敢多想,連忙去到淨房。
這會,天還熱着,朱錦堂不願泡澡,只讓沈月塵給他擦擦身子即可。
明月和春茗侍立一旁,垂手低頭,眼觀鼻,鼻觀心,隨時候命。
一番梳洗過後,朱錦堂神清氣爽地走出淨房,端起桌上的晾好的茶,抿了一口道:“明哥兒怎麼樣了?”
沈月塵在他的對面坐下,含笑道:“明哥兒這會估計還在睡着呢。小孩子偶爾鬧鬧,沒什麼大礙的,胡大人和乳孃們都照顧得很仔細,大爺不用擔心。”
朱錦堂聞言,心頭一鬆,擡手繼續喝茶,只覺身上暢快不少。
沈月塵看着他的臉色,微微沉吟道:“方纔姨娘們過來請安,秦妹妹好像身子有些不太舒服……等會兒,大爺要不要過去瞧瞧?”
秦桃溪雖然跋扈傲慢,但到底也是朱錦堂寵愛的女子。上午的事,就算她不提起,也總會有人提的。
朱錦堂似乎口渴得很,一口氣喝掉了一碗茶,方纔回話道:“秦氏哪裡不舒服?”
沈月塵答道:“好像是因爲天熱,中了暑氣,身子有點懨懨的。”
她哪裡是有什麼不舒服,不過就是裝病而已。但沈月塵還是替她敷衍了幾句,不願在朱錦堂的面前做壞人。
春茗又給朱錦堂上了一碗茶,朱錦堂嫌熱,直接推給沈月塵,然後,又把她面前晾涼了的那碗拿過來喝了個乾淨。
那碗茶,沈月塵已經喝過一口,朱錦堂卻也不嫌棄,惹得立在一旁的明月暗自吃驚:大爺素有潔癖,這會倒是一點都不在意了。
“既然她不舒服就讓她養着吧。我去沒用,還是讓大夫過去瞧瞧的好。”朱錦堂平平淡淡地說道,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好似並未把秦氏的憂喜放在心上的樣子。
沈月塵點頭應是,心中卻免不了疑惑。他果然是爲人冷漠吧?對待寵愛的女子也是如此涼薄。
朱錦堂喝飽了茶,偏過頭看了看沈月塵,目光忽地停留在了她那淡粉色的臉頰。
沈月塵只是微微地笑,隨即拿起帕子輕輕擦了擦臉,似有不解道:“妾身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嗎?”
朱錦堂沒有作聲,眯起眼睛,目光微微一動,猛地探過身子,伸出手,用粗糲的手指滑過她粉嫩的嘴脣,輕輕抹去脣角邊上那一抹晶瑩的糖霜。
沈月塵愕然怔住,詫異地看着朱錦堂,大腦好像突然死機的一樣。
朱錦堂拿起桌上的手帕,擦去指尖黏黏的糖漬,然後甩下帕子,徑直走到牀邊,自己坐下來脫鞋道:“我先歇會兒,到了請安的時辰再叫醒我。”
“啊?是,妾身知道了。”沈月塵緩過神來,連忙起身回話,卻見朱錦堂已經自顧自地躺下,面對牀內,只留了一個後背給她。
沈月塵微感窘迫,只好輕輕走過去,蹲下身子把他的鞋子擺好,小心翼翼地給他蓋好薄被。
離着晚飯還有兩個時辰,沈月塵稍微想了想,便讓翠心進來替自己磨墨,安安靜靜地坐在桌邊抄抄經書,練練字。
此時,在正院那邊,李嬤嬤正在陪着朱老夫人說話,交談的內容,毫無疑問就是沈月塵和秦桃溪的事情。
朱老夫人早知道秦桃溪是個什麼性子的女子,沉吟片刻道:“庶女就是庶女,爛泥扶不上牆,不成體統。”
李嬤嬤聞言沒說話,只聽朱老夫人繼續道:“雖說年紀不小,卻是白白虛長了。她當初進門的時候,我就在想,她要是能比得上她嫡姐姐的一半就好,如今看來,倒像是奢望了。”
朱老夫人當初答應秦桃溪進門的時候,心裡也很不滿意,但是礙於老親家的顏面,只好點頭答應。
秦氏一族,如今在京城如日中天,勢必是快要有一番大體面要降臨了。
秦紅娟死了,確實可惜,但是轉念一想,也全是件壞事。秦氏孃家的勢力越大,朱家應對起來就越吃力。如今,這個沈月塵,雖然平淡無奇,卻性子溫和又細心,最難得是處處低調,看着像是個聽話懂事的老實孩子,看着讓人放心。
朱家本就顯貴,無須再多攀什麼高枝兒,朱老夫人想過了,只要沈月塵能爲朱家生下兒子,她就是朱家的大功臣了。
思慮至此,朱老夫人隨即問起李嬤嬤:“她們兩個人的房事如何?”
李嬤嬤低頭回道:“大爺和大少奶奶,自成親之後,房事一直不斷,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好消息的。”
朱老夫人手持念珠,一顆一顆地攆着,微微含笑道:“但願如此。”若是來年的這個時候,她能再抱上一個曾孫子的話,她一定會去相國寺焚香還願,再多捐一盞長明燈。
李嬤嬤隨即又道:“不過,老身總覺得大少奶奶的身子太單薄,若是一下子真懷上了,怕是身子骨要吃不消啊。”
秦氏當年也是這麼一個嬌滴滴地人兒,結果懷孕之後,身子經不住折騰,才把性命給折在了上頭。
朱老夫人微微沉吟道:“身子不好,那就養好就是了。回頭讓胡大人過去給她瞧瞧,看看她體質如何,適不適宜懷孩子。”
李嬤嬤連連答應着,心裡頭也跟着踏實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