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勝瀾帶着阿黃離開九獄司,與衛公子兩人正好相錯而過。
此時山風陣陣,夜濃如墨,他一個人獨坐在一片樹林旁,腦海裡依舊是之前在九獄司所發生的一切,雖然不知道圓月之輪到底是什麼東西,但那個妖異的黑衣人卻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人的一身魔功已經可以用通虛無來形容了,在沒有施展的時候,完全察覺不出他的深淺來,這對於一個修習魔門心法的人來說,絕對已經達到了一個頂峰。
只是此時的顧勝瀾想的更多的,卻是那場如同真實存在一般的夢的經歷。
如今想來,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切,該是埋藏在圓月之輪上面的最後景象。就在那一瞬間,圓月之輪卻把這些毫無保留的展示給了他。
這上古的神物爲什麼要把這些展示給他看,這到底意味着什麼,顧勝瀾到現在也不明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他從這裡面,終於感悟到了自己的真實。
這就如同是當日在鵲山那場奇妙的經歷一樣,一個原本低微的小乞丐,一個被命運作弄的疲於奔命的小乞丐,終於明白了自己存在的理由,那就是抗爭。
此時,李慶陽臨兵解前的那句話又響在耳邊:冥冥中自有定數,我卻爲這定數之間投了一點變數。
自己就是李慶陽投在這塵世中的一點變數啊!
顧勝瀾心情起伏不定,腦海裡一遍一遍的迴響這句話,此時此刻他才真的瞭解到李慶陽的良苦用心,才瞭解到當年這位前輩那份不甘與命運的心情。
而今,自己也是如此的一般無二。
他用那條獨臂又摸了摸阿黃的腦袋,又想起那個神秘老人的話來,那種悲憫天命的語氣至今猶是那麼清晰,自己真的該到那南面去看看,或許,那裡真的會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皺了皺眉,額頭前那顆硃砂紅痣隨之一動,爲什麼它又會出現,難道自己身體內那個古怪的東西又要蠢蠢欲動了?顧勝瀾此時真的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爲什麼與別人是如此的不同,老天爲什麼要給自己的身體裡放進去這麼一個古怪的東西。
抗爭,抗爭!
顧勝瀾心裡暗暗的喊着,這些天來所有的思緒如潮涌上來,他一揮那條獨臂,灌盡全身的力量一樣砸出去,一股巨大的氣浪從那隻獨臂上潮水般涌出來,轟的一聲,數步之外的一棵粗壯的大樹與這股氣浪直撞到一起,人腰般粗細的樹徑被攔腰折斷!
顧勝瀾被這聲音一震,這纔回過神來,他邁步走到那棵樹前,只見那樹折斷的地方還帶着殘留生命的氣息,心中一苦,暗想用不了多少時間,這棵樹就會乾枯死去,而緣由卻都是因自己而來,這就是這棵樹的命運……
他用那條獨臂輕輕的撫摸着那樹的斷茬,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良久,他才緩緩的起身,旁邊阿黃早就蹲坐在地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似乎在感覺這他的每一絲變化。
他抽出紅蓮來,月光下的紅蓮此時卻再沒有昔日的光澤,自從那一次刺向圓月之輪後,紅蓮似乎又一次進入到了沉睡的狀態當中,無論顧勝瀾如何的呼喚老劍靈,都一點反應都沒有,哪怕是顧勝瀾使盡全身的解數來誇讚老劍靈,但都沒有迴應。
忽然間失去了這麼一個如師般的良伴,顧勝瀾頓覺失意很多,更讓他擔心的是,不知道紅蓮是不是已經再無法恢復了,要知道紅蓮乃劍中至尊,豈是說沉睡就沉睡的,必然是這一次與圓月之輪的撞擊發生了自己想不到的事情。
他把紅蓮橫放在膝蓋上,雙目微沉,把獨臂撫在紅蓮劍身之上,把念力慢慢的擴大,再一次試圖與紅蓮進行交流,希望能明白所發生的一切。
過了好久,顧勝瀾纔有些疲憊的睜開眼睛,手中的紅蓮依舊是毫無反應,甚至那兩條金線都已經暗淡無色,再沒有昔日的光澤。
這圓月之輪到底是什麼,竟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顧勝瀾無奈的收起了紅蓮,又取出了從李慶陽遺物中撿出的那管玉簫,如今雖然只剩下了一支手,但卻絲毫沒有影響顧勝瀾吹簫的,反到是五指靈活移動,比那雙手吹簫的人更勝一籌。
這玉簫早經過老劍靈的鑑定,不是凡物,更因爲是李慶陽的遺物,所以顧勝瀾一直帶在身上,如今身邊除了阿黃,卻也就剩下這玉簫可以排解心情了。
他又嘗試着吹了幾下,一點點清幽的音符迴盪在樹林之間,藉着陣陣的山風不住的飄向遠處,此一刻,竟顯得是如此的空廖寂寞,簫本帶肅殺之音,如今在顧勝瀾的嘴邊,更顯出一股曠古的惆悵。
山魈夜啼之音在這簫聲中啞然而止,似從這聲音中感覺到那股哀傷與無奈,聞者心碎,品者憂鬱。
此時的顧勝瀾,哪裡還是當年那個古怪精靈的小乞丐,卻分明是一個在塵世間幾經洗練繁華盡去的男人。即便眼角眉目依舊清秀俊朗,可卻掩飾不住那股濃濃的傷感。
一夜之間,恍若隔世之人
良久,顧勝瀾才收起了玉簫,當年的李慶陽恐怕也想不到,自己這管玉簫如今竟落在了他這個獨臂人的手中,竟也可吹的如此入神。
他喚過來阿黃,藉着微弱的星光,一條山路蜿蜒前伸,無論怎麼樣,他是不能停留的,因爲冥冥中還有一個人在等着他,自己曾許下諾言,無論如何變遷,都要把她找回來,如今自己已經耽擱的太久了……。
他可以感覺到,琪琪此時此刻還活着,卻沒有比這一刻更需要他。
什麼天都谷,什麼九獄司,如今在顧勝瀾的眼睛裡都已經是微若塵埃,只有找到琪琪,纔是他最渴望的,任何的力量都無法阻擋,即便是神魔臨世,也要軾神而屠魔!
顧勝瀾拍了拍阿黃的腦袋,帶着它沿着山路走下去,隱約之中,他可以感覺到琪琪的召喚,那是潛在心裡最深處的召喚,雖然顧勝瀾說不出來,但他知道,自己和琪琪,正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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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天都谷,依舊保持了千年的威嚴,高高如懸在半空中的靈谷大殿即便在風雨之中仍是神光大展,就如同這中原神州的一盞明燈一樣,明燈不滅,則正氣常在。
只是此時的天都谷四大禁地之首的琉璃境中,卻充滿了一股異樣的氣息。
這裡是天都谷最爲奇特的地方,也是最爲神秘的地方,除了歷代的天都谷主,從沒有弟子能進入這裡,即便是貴爲長老級別,也只能停步在這幻境之外。
因而,除了谷主,也沒有人知道這琉璃境內到底充滿了什麼樣的神奇,只知道歷代的谷主,都把這裡做爲自己踏向天道的最後一地,無論成功與否。
因而,這裡有着天都谷千年來前五位谷主的陳跡和心得,更重要的是,這裡陳放着當年天都谷開山祖師遺留下的三卷天書。
當然,至今進入琉璃幻境的並非全都是谷主身份,也有一個例外,就是當年的李慶陽,以弟子身份進入琉璃幻境並拿走了下卷天書,使得原本完整的天書如今只剩下了殘卷。
此時此刻,重重幻影疊嶂之中,琉璃境內一片青光時強時弱,原本繚繞與幻境之中的七彩霞光此時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只有那不住跳躍的青光照着整個洞壁,使得原本神秘的琉璃幻境突現詭異。
在幻境深處,伴着那不住跳躍的青光,不時的傳出古怪的聲音來,似含着**,又如同痛苦的吶喊,竟如幾種原本大相徑庭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一樣,充斥着整個琉璃幻境。
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人,面目五官此時已經擰在一起,盤腿枯坐在幻境盡頭,手指屈張成一個古怪的姿勢,去顯然經受着巨大的痛苦,不住的顫抖。
那一道道時強時弱的青光,正是從這人身上發出來,隨着那面部痛苦不堪的表情一閃一閃,讓人看上去甚覺可怖。
這人,卻正是當今天都谷的第六代谷主,被稱爲道門第一人的林破念。
當日在天都谷受襲不久,林破念就沒待局勢明朗,而出乎意料的進入琉璃幻境閉關修煉。即便是後來蕭破雪長老以秘法傳信呼喚都沒有半點的反應。
誰也沒想到,當日一派道法威嚴的天都谷主,如今在這琉璃幻境之中,竟變成了這般模樣,幾乎如同走火入魔一樣。
只見他屈張的五指此時如同雞爪一樣乾枯無肉,原本豐潤的面孔此時已經是兩腮深陷,原本如電似海的雙眼也如同失去了源頭的枯井一樣,整個人看上去一片的死氣,似乎已離大限不遠。
那片詭異的青光如同出竅的魂魄一樣,依附在他的身上,隨着他顫抖的雙手而不住的縈繞。
此時他脖子上青筋凸起,就象有人掐住他的喉嚨一樣,原本的五心朝天之勢已經變得不成樣子,雙手十指只見骨節咯咯做響,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
猛然間,林破念一聲的暴喝,雙眼如同死人一樣猛的凸出,就那樣兩腿一彈,騰身躍起,隨之整個身體竟就那樣懸浮在了幻境之中。
原本梳理的光滑平整的長髮如今已經四散飛揚,雙手攏在胸口之前,卻捏出了一個古怪的圖案來。
整個人看上去,已經完全沒有一點的道法大家模樣,完全如同一個即將臨世的魔人一樣。
隨着他身體懸在空中,那籠罩在周身上下的青光此時也猛的暴漲數倍,完全充斥了整個的琉璃幻境。
只見林破唸的身體懸垂在半空中,開始緩慢的轉動,最初是由右及左,然後是由下到上,不停的旋轉翻動,如同一個陀螺一樣,但所有的動作,竟都是從相反的方向開始。
道家所信奉的太極陰陽,大道無形之術此時在林破念身上,完全找不到半點的痕跡。
這個中原道法第一人,竟以完全察覺不出道法的痕跡了。
隨着他身體的旋轉,那雙手捏出的古怪姿勢卻絲毫沒有轉變,反而更加舒展,早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勉強。
那暴漲的青光,在林破唸的身體旋轉了一個輪迴後,開始逐漸的收攏,原本如同魂魄一樣依附在他身上的青光此時正一絲一縷的逐漸滲進他的身體。
一種更加詭異的情景發生了
只見林破念已經乾癟的如同將死之人的皮膚,開始慢慢的復甦,就如同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催化一樣,如同雞皮的皮膚竟開始逐漸的脫落,如同青蛇蛻皮一樣。
最開始是額頭的皮膚龜裂,然後向下蔓延,直至全身,隨着那一層枯老的皮膚脫落,一層略帶粉紅色顏色的嫩皮竟以人肉眼可辨的速度飛快的生長出來。
那原本早已經乾癟的面部肌肉此時也如同有新生命注入一樣開始滋生,須臾之間,竟變的飽滿之極,相比與之前那副面孔,更增豐潤。
原本林破念那副痛苦的表情隨着這一連串的變化慢慢的舒展開來,到最後的時候已經是如同在享受一樣,嘴角竟還掛着一絲略帶異樣的微笑。
待所有的青光都如有生命一樣逸進了他的身體,那在半空中旋轉的姿勢終於停了下來。
此時那滿頭的長髮烏黑髮亮,原本有些灰白的兩鬢也都如同青年人一樣,看上去充滿了力量。隨着他身體的不斷下落,原本四散張揚的長髮也逐漸的落到他的肩膀之上。
整個琉璃幻境又重新的恢復了正常,被那暴漲青光所吞噬的七彩幻光又重新的生長出來。
林破念緩緩的睜開眼睛,那雙原本就看不透底的眼睛此時竟烏黑的讓人看上去有些詭異,那是一種慾望的黑色,卻早已經找不到了那種清靜無爲的淡薄。
他低下頭看看自己的雙手,一道異樣的光彩頓時從眼睛裡閃過,臉上已經按捺不住那種驚訝的表情。
此時那雙手的皮膚就如同嬰兒的皮膚一樣粉嫩,充滿了張力。
林破念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所有的一切都變的不再一樣。
他邁步走下了石臺,只見此時的琉璃幻境一如當日他進來的時候沒有半點的變化,但他自己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變化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在七彩的幻光中,洞境之中依稀可見有東西不是的浮現在那石壁之上。
林破念此時似乎一點也不着急走出這個奇異的地方,他表情複雜的走近石壁。
只見在石壁之上,正被七彩的幻光輻射出變動的字符來。
這赫然正是天都谷鎮谷之天書。
只是此時林破念卻沒有半點的意思去看那些字,他只是那麼呆呆的站在那裡,表情變幻不定,就如同那七彩幻光一樣。
最終,那變幻的表情停留在一絲的漠然上,他徐徐的探手而出,五指虛空一抓,只見一樣東西竟被他虛空抓出,卻是兩卷黃色的布絹。
隨着這兩卷布絹落在他的手裡,他那隻手忽然生出一股青芒來,將那兩卷布裹在其中,隨着青芒一盛,那兩卷黃色的布絹竟如同春雪融化一樣,碎成了粉塵,消失在空氣之中。
良久,他才緩緩收回青光,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又看了看七彩幻光中的石壁,滿意的點來點頭,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向琉璃幻境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