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勝瀾坐在那岩石之上,回憶着自己所能記得的一個個片斷,從那神乎其神的境界一直到最後,自己從那天池邊甦醒過來,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此時他仍記得當時自己醒過來的感覺,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全身上下,就如同這大千世界一般,有着無限的廣闊,原本自己那尚有些混沌的感覺此時已經是全然不見,這裡似乎可以容納萬物生靈,從微如芥子到那浩然高山,似乎一切盡在自己的胸懷之中,而更爲神奇的是,此時自己身體這天地之間,完全能感覺到一股力量在奔流不息,它時而如同滔滔的江河一般,時而又如同那振翅的雄鷹,在自己的身體裡流動不已。
那是朱雀的力量,是上古朱雀之魂魄的力量。
顧勝瀾在那麼一瞬間,就彷彿看到了一隻巨大的神鳥振翅翱翔在天地之間一般,而此刻,它就在自己的身體之中歡暢不已,或許直到此刻,顧勝瀾才真正的擁有了能完全把朱雀之力發揮出來的資本,那就是這本已經踏進仙門又走出了仙門的身體。
朱雀乃是神造之靈,擁有的力量含天地之威,即便是這俗世之中那已經修行百載的得道之人,也無法與之匹敵,所以當日以林破念之能也無法與之抗衡。但這力量卻非凡體所能駕馭,當日顧勝瀾機緣之下,在石林之中陰差陽錯的以紅蓮神兵爲媒,將大量的靈氣納進了自己的身體之中,大大的改造了原本的體質,所以才能經得住朱雀神力一次又一次的爆發,後來又在鵲山被那鵲山上的老者幾次轉換,纔算能將這神力運用。
雖是如此,但時至今日,以顧勝瀾的身體,仍無法將朱雀的神力發揮至極,這就如同那湍急的江河,雖是洶涌但卻始終要受到那河道的束縛。
此一則顧勝瀾由天石爲引,這樣一進一出,雖是因爲心中那一點念相而終未能登進那虛彌之境,但卻由此而被改換了身體,有了一幅不折不扣的仙體。
如此一來,顧勝瀾纔會頭一次感覺到那朱雀之神力在體內奔流歡暢的感覺。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靜,那雪山依舊晶瑩,那池水依舊碧玉,唯一改變的是那塊不知道經歷了幾多歲月的天石,如今已經不復存在。
這密宗至寶,似在那冥冥之中完成了最後的使命一樣,竟就如此的碎了灰塵一樣,若非顧勝瀾之前知道它的存在,幾乎就找不到半點痕跡。
而之後的顧勝瀾,也完成了自己來到雪山的最後一件事情,將老法王點化而去,其實顧勝瀾並不知道這法的所在,更對那繁冗生澀的密宗經理一竅不通,可偏偏在那一刻,就在他看到那法王坐在法臺上的一瞬間,就知道此時法王的魂魄並未能入輪迴,而相反卻陷到了那心性與真唸的縫隙之中,那是一種怎麼樣的境界恐怕連自己也說不出來,但卻可以利用自己的力量將其拉了回來。
顧勝瀾坐在那冰冷的岩石上,撫摸着神獒毛茸茸的大腦袋,只覺得自己這一行真的是太過神奇了,而所幸的是終於了去了一樁心願。
此時想起當年自己在那石洞裡遇見師傅的情景,真是頗爲感慨,嘉措法王雖然沒有真實的傳他東西,但在顧勝瀾的意識中,早已經將嘉措法王當成了自己的師傅。
如今師傅的一切都已經了去,自己也該下山了,此行最大的事情已經完結,看來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顧勝瀾帶着神獒,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忽然雪山之巔傳出一聲聲頌經之聲,顯然是那神殿之中全體的僧侶在做法事,法王化去留下舍利,這對於這些苦心的修行者來說,當屬最爲神聖。
或許冥冥之中早已經註定了這一切,老法王自從將自己關在神殿之中的那一刻開始,就是爲了等自己的到來,只不過自己卻仍是那個異數,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如今更是如此,試想還有哪個修行者會踏進了那登界之門又走了出來呢。
顧勝瀾想到這裡,臉上不禁又是得意的一笑,可隨即又黯然下來,自己所以又走了出來,蓋因爲那心中仍有一點的不捨啊,琪琪,還有小舟,你們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在那臨門的那一刻,只有這個,自己仍無法忘記,縱然天地變幻,日月輪迴,終是那一抹的清麗,一年,十年,百年,千年,即便是萬年之後,即便是那神之光芒,終仍將你記掛……
顧勝瀾忽然覺得似萬般的得意又如何,身邊卻無人可賞,生無人問,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天涯浪跡,可嘆悲涼。
碎雪紛紛,顧勝瀾仰天忽然長嘯一聲,那聲音之中含着無比的悲涼,直衝雲霄,即便是那雪山之巔的頌經之聲,都完全的被掩蓋過去。
大慈大悲,大慈之後又爲何有大悲。
伴着那含着無限悲涼的長嘯,雪山之中傳出一聲聲轟轟雷鳴般的聲音,那終年不化的積雪,在這一聲長嘯中,被齊齊的震落崩塌。
神獒也似受了主人的感染一樣,引頸向天,發出一聲如虎般的聲音,和着主人的長嘯,直問蒼天。
半晌,顧勝瀾才稍稍的平息了內心的壓抑,帶着神獒向山下走去,一人一獸待走到山口時候,顧勝瀾不禁一愣,只見在山口竟密密麻麻的聚集着荒狼,而此時這南荒的霸者,在白色狼王的帶領下,全體匍匐在地上。
羣狼中間,分出一條路來,顧勝瀾恍然而覺,荒狼本是這塊土地之上最具靈性的動物,在自己向山下走來時,已經有感與自己的力量,又在自己那一聲長嘯的震懾下,纔有此一舉。
顧勝瀾不由得一陣苦笑,這當真是一個強者的世界啊……他搖了搖頭,帶着神獒如同檢閱一般的,從中間那條路走了出去。
南荒風沙,夜裡最甚,即便是那些強悍的荒人,也是不願意在這夜裡出來走動。只是此時,在這深夜風沙漫卷之時,竟會出現一羣人,這羣人衣着怪異,面無表情,卻整齊的站成兩排,每兩個人中間,都有一個高高的支架油燈,在那狂風中吞吐着張揚的火焰。
在正中央,有一個完全由木頭搭起的高臺,那些木頭此時被皮帶捆綁住,卻仍在那肆虐的風中的吱丫丫的作響,高臺之上,有一個身材高大的人,這人頭上插着五顏六色的羽毛,儘管在這風沙之夜,卻是**着上身,那厚厚的背上用油彩繪出一個面目可怖的頭像來,在油燈火把的照耀下分外的猙獰。腰部上面,掛着古怪的飾品,此時在風中被吹的不住互相撞擊,發出悶悶的聲音來。
這人,卻正是南荒的第一大薩滿巴魯。
只見此時大薩滿巴魯滿臉的虔誠,撲的一下跪倒在高臺之上,向着一個古怪的人像頂禮膜拜。
那人像也不知道是什麼物質雕刻成,看上去高大,但卻似乎並不重,此時即便立在那木臺之上,也不見木臺有半點負重的樣子,可奇怪的是,在這南荒風沙之中,卻是絲毫不動搖。
人像雕刻的並不精細,眉目更有些粗糙,但此時在這火光風聲之中,顯得異常的詭異,讓人看上去不由得生出一陣寒氣來。
大薩滿長跪在地上,口中說着一些生澀的語言,那語言此時夾在這風聲之中,完全讓人摸不到頭緒,但看此時的大薩滿,卻是異常的虔誠,卻又是異常的吃力,那張常年被風沙磨礪的臉上,竟有汗珠滲出來。
只見巴魯頭磕在木臺之上,雙手伏在地上,將一大段一大段的古怪語言用一種異常的節奏念出,就如同在唱歌一般,不過是每一段,都似乎在消耗巴魯的體力,待聲音停止的那一刻,巴魯已經是大汗淋淋。
大薩滿稍稍直起了身,將一直伏在地上的雙手高高舉過頭頂,雙膝跪着上身前傾,只向着那人像,似在祈禱着什麼,卻在這時候,那人像忽然發生奇異的變化,只見那人像雙眼似乎忽然活了一樣,一道道微小的光芒不住的在雙眼的輪廓之中繞動,使得原本就古怪的面部更加詭異。
忽然一道藍光簌的從那雙眼之間射出來,直落在了大薩滿那高舉過頭的雙手之間,緊接着蓬的一聲,只見那道藍光在落入大薩滿手中的那一瞬間,竟然忽然變成了一團火苗,一團藍色的火苗。
隨着這古怪的火苗落在巴魯的手中,整個空氣之中竟徒然多了一絲陰冷,木臺之下站立的那些人,在那肆虐的狂風之中都沒感覺到寒冷,此時卻都齊齊的打了個冷戰。
大薩滿表情忽然激動起來,那原本有些佝僂的腰身竟直了起來,只見那尚且每有拳頭大的火苗在巴魯的手中不住的跳動,看上去卻似霸道的很。大薩滿手捧着這團幽藍色的火苗,嘴角竟有些顫抖,只見他手顫微微的託着這團幽藍的火苗,又把頭深深的磕在木臺之上,似在感謝那人像。
人像自射出這團藍火之後,又重新恢復了那本來的樣子,再看不出半點的神奇來。
大薩滿站起身,手捧着這團幽藍色的火苗,將身體轉過來,向着下面那兩排人,高高將那團火苗舉起來,下面衆人見狀,似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不由得齊聲的高呼,那聲音與狂風摻雜在一起,在深夜之中傳出去好遠。
在衆人的高呼之聲中,只見大薩滿將那團藍火捧到面前,雙眼凝視着,忽然猛的張開嘴,竟將那團藍火吞進了口中。
眼看着大薩滿把那團藍火吞進口中,木臺下的人齊齊的停止了高呼聲,都一動不動的盯着大薩滿,只見此時的大薩滿吞下那團藍火之後,表情頓時變的痛苦不堪,原本已經有些佝僂的身體更深深的彎曲下來,臉上五官已經全部挪移,口中牙齒咬的喀喀作響,顯然在極力的忍受着這痛苦。
漸漸的,只見薩滿的臉上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藍氣,而身體上那已經開始退化的肌肉此時更加的萎縮,似乎正有東西在拼命的汲取着大薩滿的生命一樣。
下面的人此時驚訝的看着大薩滿身上發生的變化,只見巴魯那原本清晰的面容輪廓漸漸的竟已經看不真切,那層淡淡的藍氣似不住的擴大,再看過去的時候,大薩滿那張臉已經完全被藍氣所掩蓋,木臺之上,只見一個佝僂的蒼老身體頂着一團藍氣,不住的搖晃,讓人不由得心生畏懼。
這些人都是大薩滿手下的祭祀,雖然早知道大薩滿正在行一個極其兇險的法術,但見到如此的情景,一個個都變了顏色,不知道大薩滿能不能熬得住。
就在這些人有些驚懼的目光中,大薩滿巴魯在高臺之上忽然發出一聲駭人的嚎叫聲,只見他原本幾乎要佝僂到一團的身體此時竟忽然的繃直了,就似乎身體之中正有一種力量在極力的拉扯一樣,那聲嚎叫即便是此時漫卷狂風仍無法掩蓋,就如同夜半的狼嚎一樣,完全聽不出人類的聲音來。
再看大薩滿後背那個用油彩畫成的鬼面圖象,此時竟不受控制一樣的活了過來,隨着那鬼面像漸漸的凸起,大薩滿的身體不住的向後凹進去,而那鬼面像也若一個新生命一樣,漸漸的脫離開大薩滿的身體。
此時大薩滿臉上那團藍氣更盛,而身體已經半懸在木臺之上,手腳如同死人一般的僵直,整個看上去,已經沒有半點生命的跡象,相反此時在這深夜之中,木臺周圍徒然多出若干的詭異聲音,那聲音就如同荒野的幽靈一樣,頓時周圍的空氣陰冷到了極點,聲音之中,似有野獸哀號之聲,似有戰士怒吼之聲,更有鐵甲戰戈交擊之聲,就彷彿這周圍數百里的孤魂全被收進來一樣。
“南荒的勇士啊,以你們的鮮血你們的魂魄,來捍衛南荒的尊嚴吧……”
大薩滿嘶啞的嗓子幾乎已經聽不出來是人類的聲音,但那一字字卻清晰的傳在這無邊的黑夜之中,使得這黑夜更加的詭異。
那如同從土地中飄蕩而出的魂魄,此時在大薩滿一聲的召喚下,發出更加淒厲的喊叫聲,有個更化成了殘破駭人的屍骨,直向大薩滿的身體之中而去。
大薩滿那高大的身體一瞬間,竟被那無數的魂魄所掩蓋,在那魂魄之中,大薩滿的身體劇烈的抖動着,每一個魂魄的進入,都將侵蝕着他的身體。
相反到是大薩滿背後那鬼面像,此時卻越來越大,那無數的魂魄似乎已經成了這鬼面像的力量來源,隨着那魂魄侵入到大薩滿的身體,鬼面像竟漸漸脫離了大薩滿的身體。
待那無數的魂魄都進入到了大薩滿的身體之中,那鬼面像已經完全的脫離出來,懸在木臺之上。
狂風中,那鬼面像就如同從九獄而來的魔神一樣,全身上下都閃發出那一絲絲幽藍色的光芒,黑夜之中,只見這鬼面像身下的木臺,竟喀喀的結出了薄薄的霜冰來。
大薩滿隨着鬼面像脫體而出,身體頓時鬆弛了下來,只見他搖搖晃晃的轉過頭來,看着那全身透着寒氣的鬼面像,忽然口一張,一口鮮血噴了出去,直噴在了鬼面像那若有實質的虛幻身體之上,奇異的是,那鮮血竟就滲進了鬼面像那虛無的身體之中。
隨着這鮮血滲透進鬼面像的身體中,那鬼面像彷彿受到了某種神秘的指引一樣,蔌的閃電般從木臺之上射出,拖着一道淡淡的藍光,一眨眼消失在無盡的黑夜之中。
大薩滿眼看着鬼面像消失在夜色之中,似再沒有半點牽掛一樣,表情如釋重負,而那高大的身體頹然的倒在了木臺上。
南荒巫術,向來以魂爲媒,以血爲引,只是大薩滿方纔所施行的法術太過強橫,即便是當年南荒最爲傑出的大薩滿七採,也未敢輕易的嘗試。
若非巴魯已經對南荒的金狼王失去了信心,若非他忽然感覺到那雪山神殿之中的法王忽然逝去,他恐怕也不會行此大法,而法術施完的這一刻,也就是他生命耗盡的時候。
彌留之時,大薩滿顫抖着嘴脣,雙眼似又看到自己幼年之時跟在師傅的旁邊,享受着師傅那寬大而溫暖的目光,那時候的南荒,在他的眼睛裡,是最美麗的地方……
黑夜之中,荒人早已經進入到了沉沉的睡夢之中,沒有人會想到,他們的大薩滿,卻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至此南荒兩個神一般的存在,都轟然而倒,這裡再沒有神,再沒有安詳,而所能有的,只是那狂熱的對血腥的追逐。
黑暗之中,顧勝瀾御劍前行,似乎已經準備要返回中原,可在那麼一瞬間,一股強大的妖力卻讓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那妖力恍惚是當年鬼冥轉身妖王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可又似乎有些不同。
“難道,鬼冥又要出世了……”顧勝瀾在心裡不由得打了個問號,卻猜不出何以在南荒,竟然會感覺到如此的氣息,一陣的寒意不由得涌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