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勝瀾聽罷武王的話,才知道如今武王不僅有鎖心殿的人相助,也有天都谷的人在這裡。原來當日顧勝瀾鬥敗了林破念又飄然離去之後,天都谷內部即分崩離析,以楊青書爲主的幾位院主力挺馬青池爲天都谷的接任谷主,相反華青雲與曾青水兩人則力主此時應以大局爲重,協助大祁平息戰亂,且隱含之意爲馬青池不足以擔此大任。
至此素來相安無事的六位院主終於鬧到了不惜分庭抗爭的地步,因爲華青雲與曾青水兩院勢弱,終無法與楊青書等人抗衡,在馬青池暗中的打壓之下,一氣率衆弟子離開了天都谷,來到這十萬大山之中,協助武王鎮守通道。
此一變雖在情理之中,但也出乎顧勝瀾的意料,畢竟天都谷除了林破念和蕭破雪,還有幾位長老,怎麼會認同如此,但事實擺在眼前,卻不由得顧勝瀾不信,看來馬青池等人也是蓄勢良久,只待這一個機會了。
時至今日,顧勝瀾早已經看慣這世態炎涼,雖在意料之外,卻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但華笙則不然,她是從小便在天都谷長大的,又常受這些師伯的溺愛,乍聞此事,當真是震驚不已,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向最是和藹的馬師伯怎麼會把自己的父親清出天都谷,而自己更無法再重新回到那個地方,沒想到自己回到了中原,這中原竟已經天翻地覆一樣再不是自己所能記得的那模樣。
“那,那我父親……他現在在哪裡……”華笙顫顫的問道。
武王一愣,不知道這女孩所問的父親指的是誰,顧勝瀾連忙解釋把華笙的身份告訴給武王。
武王聽罷恍然一笑,說道:“幾天之前,南荒忽然減弱了攻勢,不知道所爲何故,但卻留下了那些可以食人的妖花,如今趁着這空隙,華大俠和曾大俠帶着弟子正逐一的除去這些妖物,以期能前移防線,這段日子,我們雖無大敗,但陣線卻是節節後移……”說話間,武王臉上閃出一絲的憂傷來,畢竟十萬兒郎,都是由他精挑細選,跟隨他數年征戰,如今卻是減損近半,連屍骨都已無存,想來都是哀傷。
顧勝瀾看在眼裡,心裡知道武王所想,不由得寬慰的說道:“王爺也不用擔心,據我估計,南荒一時間不會有大的動作了”
武王聞言眼睛一亮,問道:“此話何解?”
顧勝瀾微微一笑,指了指華笙說道:“王爺可知道她神志迷失時候在南荒是什麼身份?”
武王搖了搖頭,顧勝瀾便把自己此行南荒給武王講述了一番,中間略去了自己登雪山領悟天石一節,只把華笙的事情說了出來。直把武王聽的目眩神馳,待到最後聽到顧勝瀾隨手去了清風閣的閣主端木的時候,武王頓時一震,他猛的站了起來,在軍帳之中來回走動,顯然是爲顧勝瀾帶來的這個消息所動,名將風範,最重要在於擅長抓住時機,若一切不錯,那此時便是重奪陣地的最好機會。
顧勝瀾頗爲耐心的看着武王,也不出聲打擾,畢竟爲將者,一呼之下千軍萬馬,稍有差池便是全軍覆沒,必須慎之又慎,所以武王有此一念也是正常。
卻在這個時候,忽見武王虎眉一擰,斷然喝道:“有請鎖心殿與天都谷的高人來大帳,說有要事相商!”
顧勝瀾不動生色,心裡卻是一讚,暗想武王確實能人所不能,敢在此時下此決斷,非尋常人所能辦到的,不負大祁第一王之稱。
當年強盛一時的中原三大門庭,如今卻都已經物是人非,清風叛離,天都分崩,唯一實力得以保存下來的,也只有鎖心殿了,可惜原本三大門庭之中,屬鎖心殿實力居末,而今又沒有了殿主,只有幾位護法在支撐局面,可以說實力也是大打折扣,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儘管兩派合力,也未能抵抗住清風閣的侵犯,以至於讓那妖花肆意的橫行。
在武王的召喚下,鎖心殿的護法齊齊來到這軍帳之中,看到顧勝瀾都是一個詫異,當日顧勝瀾隻身上鎖心殿的時候,尚沒人注意這個年輕人,只知道這人與殿主頗有淵源,而後十萬大山封印臺上一戰力挽狂瀾,如今已經成了神州之中巔峰般的人物,任誰都不得不驚訝,更沒想到他會出現在武王的大帳之中,且從神情來看,竟似和武王頗有交情。
此時華笙一顆心已經是怦怦的急跳,自從她清醒過來,就一直思念自己的父母,可如今終於要見到了,她卻忽然感覺到有些的緊張,這就如同自己小時候做錯了事情,生怕父親會責怪她一樣,忐忑不安,眼神時不時的向門口處張望,又不時的低頭拉着自己的衣服,很不自然。
顧勝瀾看在眼裡,心中雖不十分的明白,但大致卻還是能猜測到一二,他看了看武王,問道:“天都谷的兩位院主怎麼還沒有到呢……”
武王一笑,說道:“兩位院主近幾日一直奔波,盡力在除去那些的妖花,距離我大帳很遠,想來此時正在向這邊趕過來,稍微再等等就是了……”
顧勝瀾點了點頭,又望向華笙,示意華笙不要擔心。
卻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到帳外有聲音傳出來,只聽見有人說道:“王爺,神箭傳書,不知道有何吩咐……”
順着聲音,只見兩個人並肩邁步,走進了大帳之中,顧勝瀾一看,正是天都谷的華青雲和曾青水兩位院主。
許久未見,華青雲相比以前顯然是清瘦了許多,但神色依舊,只眉宇之間有股淡淡的憂鬱之氣凝而不散,此時隨着曾青水兩人來到大帳之中,剛要見過武王,忽然看到了站在旁邊的顧勝瀾,不由得是一愣,隨即身軀猛震,似不可置信一般的望着顧勝瀾的身後。
只見華笙正站在顧勝瀾的後面,此時見到父親,華笙忽然覺得一股的委屈涌了上來,哪裡還能管什麼其他,尚未喊出父親兩字來,人卻已經如同乳燕歸巢一般的直撲到華青雲的懷中,眼淚隨即嘩的流了出來。
“笙兒……”華青雲也是如何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此時把華笙抱在懷裡,也是一陣的酸楚,回想當日華笙一怒而去,而後自己四下尋找,都未得音訊,原本打算窮盡這一輩子怎麼也要把女兒找到,可沒想到卻是連番的事變,最後天都谷竟然是分崩離析,而自己終究不得不來到這裡相助武王。
本來以爲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女兒了,每每念及與此,華青雲都有一股的鬱結在心,只素日不表現出來罷了,如今再見嬌女,悲喜交加,一時間,竟也是兩眼溼潤了。
衆人當中有的知道這來龍去脈,有的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見兩人表情,都是默然無聲,任憑父女兩人享受着這久別重逢的感懷。
顧勝瀾見此情景,也是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來,不知道說什麼好,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來到軍帳之外,撲面而來的是一陣的清新,這大山連綿起伏,宛若蒼龍橫臥一般,自遠古便橫亙在這裡,成爲中原神州的屏障,此時雖然戰火延綿妖花肆意,但在武王這邊,仍保持着大山的本貌。
站在這裡,一口氣的吐納,就彷彿吞吐了千年一般,顧勝瀾不禁的一振,方纔在軍帳之中的低沉心情一掃而空,畢竟自己將華笙帶了回來,也算是對華青雲有了交待,當日自己還不過是個乞丐,得華青雲的救助才得以活下來,後在天都谷又蒙他不棄,屢屢的爲自己開脫,至今顧勝瀾都覺得虧欠許多,如今能讓把他的寶貝女兒安然無恙的帶回來,也算是對華青雲的補償了。
世間一切,皆有因有果,只不過世人往往辨不出到底哪個是因,哪個又是果,以爲是因,到最後才發覺其實是果,而一直以爲是果,卻不過是誘導的因,故大道無常形,即便是修真天理勘破紅塵,卻又反誤這紅塵之中,如此往來,卻又如之奈何……
顧勝瀾自從琪琪離開之後,便一直是往來獨行,天地之間就彷彿只有他一個人般,冷暖自知,再無一人能走進他的世界當中,此時眼看着這蒼莽橫亙的高山,顧勝瀾忽然涌出了一股的衝動,他想去極北,想去看看琪琪,哪怕是一眼也好,哪怕看到的仍是沒有醒過來的琪琪也好,這一刻,他真的彷彿再無法抑制自己的思緒,只想再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到現在,顧勝瀾才明白自己何以要去南荒,說是要了去法王的心願,但最根本的卻是一種逃避,因爲他不敢去想琪琪到底會怎麼樣,更害怕發生那自己不願看到的事情。但人終要面對,自臨近仙門的那一刻,自己才知道琪琪竟是如此的重要,那遠遠要超過對仙道的渴望。
或者這就是命吧,哪怕只是偶然的一瞥,卻就成了一輩子的思念……
顧勝瀾打定了主意,立刻覺得全身又充滿了力氣一樣,他轉頭回到了軍帳之中,只見華青雲父女兩人已經恢復了平靜,此時坐在了一起,華青雲緊拉着華笙的手,生怕這乖女兒再消失了一樣,而武王則端坐在了虎皮大椅之上。
見顧勝瀾走進來,華青雲率先站了起來,急步來到顧勝瀾的近前,嘴角一動,顯然是有許多的話想說,顧勝瀾卻是先行一拜,說道:“華師傅,勝瀾雖已不在天都,但華師傅當日不棄之恩,至今掛懷,所以還請華師傅切莫多說了……”
如此一來,到讓華青雲一肚子的話嚥了下去,顧勝瀾是他看着長大的,性格也最是清楚,所以此時聽顧勝瀾如此說,便也再不言語了。
武王一笑,說道:“顧兄弟,你當真是福星,一回來就給我帶來了這麼大的好消息,如今你可不能再象以前那般一走了之,一定要助本王蕩蠻寇與這十萬大山之中!”說罷用熱烈的眼神看着顧勝瀾。
顧勝瀾聽武王如此說,頓時苦笑了一下,衆人當中,與華青雲是心懷感恩,但與武王,則是心生敬意,聽武王如此說,到一下子把他想說的話給擋住了。
武王是何等的英雄,話雖如此說,但一雙眼睛卻是洞察秋毫一般看着顧勝瀾,眼看着顧勝瀾面露爲難之色,武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把在座的人都弄的有些摸不到頭緒,即便是顧勝瀾也不知道武王何以無故的發笑。
只見武王一陣爽朗的笑聲,罷了說道:“顧兄弟,本王豈是強人所難之人!你本是逍遙這五洲大地的人,本王又怎麼忍心將你困在這裡!更何況你已經幫了我的大忙……”
顧勝瀾這才明白武王何以大笑,只見武王又對着衆人說道:“我一生戎馬,百戰未敗,即便是面對這南荒狼騎也未有絲毫的懼色,上不虧天,下不愧地,只對我這個顧兄弟,卻是心有虧欠,他兩次到我這裡,皆讓我在戰事之中立與先機,否則的話恐怕我十萬兒郎,如今早已經葬在這大山之中!”
武王轉頭看着顧勝瀾,說道:“顧兄弟,此一行不管你走到哪裡,本王斬虜暢飲之時,都會遙祝兄弟一路順風!”
聞得此言,顧勝瀾只覺得一陣的暖意涌上來,他走上前,深深一拜,說道:“王爺,無論何時,只要王爺但有一點的危難,即便千軍萬馬,顧勝瀾必來相見!”
武王點了點頭,爽然笑道:“大將軍百戰向前,馬革裹屍,何患生死!兄弟無需掛心……此一路不管去何處,我都不送了……”說罷,武王一揮手,竟再不看顧勝瀾一眼。
顧勝瀾點了點頭,心裡已經知道了武王的意思,他一轉身,邁步走出了中軍大帳。
神獒一直跟着他,待顧勝瀾喚出紅蓮,剛要踏劍而去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面有人急匆匆的趕來,邊趕還邊喊着他的名字。
顧勝瀾回頭一看,竟是方纔一直依在華青雲身邊的華笙,只見華笙俏臉之上,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未乾,此時竟又掛滿水珠。
這丫頭來到顧勝瀾的身邊,定定的看着顧勝瀾,半晌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此時的顧勝瀾,早已經不是了當年在天都谷那個愣小子,若說再不明白華笙的心意,那當真就是木頭了,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終究還是無法來接受。
華笙看着顧勝瀾,眼睛裡卻已經又溼潤了起來,這個男人,曾經一路的把自己帶回來,可卻連跟自己道別都沒有,就這樣頭也不回的走,自己在他的眼睛裡,到底是什麼……
她忽然向前一步,只一步,這男人就在自己的眼前,此時此刻,是那麼的近,此時此刻,又是那麼的遠……
華笙強忍着淚,深深的向顧勝瀾施了一禮,咬着嘴脣說道:“若不是你相救,恐怕我再也沒辦法回到這裡了,華笙在這裡以禮代謝……”
顧勝瀾心頭一震,連忙上前一步,單手將華笙拉了起來,說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入眼時華笙已經是淚流滿面,卻是強自咬着嘴脣說道:“華笙自知一輩子不能跟在你身後,而此一去,或許就再沒有相見的機會,此時若再不謝,便是要後悔一輩子,你想讓華笙後悔一輩子嗎……”
言與此,華笙終是再忍不住,失聲哭了出來,卻仍是用力的掙脫了顧勝瀾的手,又深深的向顧勝瀾拜了一拜。
顧勝瀾終是再沒有辦法,只得一轉身,踏紅蓮而起,凌空而去。
望着那離去的背影,華笙掩面而哭,此時她忽然感覺到自己還不如就在南荒那樣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記得,這樣就可以不用想着他……兒時的刁難捉弄,其實不過只是因爲在意……
華青雲與曾青水站在暗處,將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得齊齊的嘆了口氣,這等情事,又怎麼是他們可以處理的了的,只是心疼華笙,剛剛出了龍潭虎穴,又陷入了這糾葛的漩渦。
“師弟,你說他會去什麼地方呢……”曾青水望着顧勝瀾在半空中劃出光芒問道。
華青雲搖了搖頭,如今的顧勝瀾,誰都沒有辦法猜測到他到底想的是什麼,要做的又是什麼,來去隨意,若神遊大地,可甩手放開天都谷之主的位置,這樣的人在華青雲的眼睛裡,已經成了異數。
他們又怎知道,顧勝瀾自入了天都谷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成爲那棋盤之中一個充滿變數的棋子,即便連顧勝瀾自己都不知道,在下一刻,等待他的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