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法王

神獒一聲怒吼,未曾想狼王竟敢當在它的前面阻攔它的去路,自它出生之日起,便從未有人膽敢對它如此,更不要說這荒原的狼王了。

神獒一縱身躍了出來,雖然馱着顧勝瀾在身上,但絲毫不見有半點的累贅,隨着落到地面的那一刻,神獒的身上金光再現。

那金光就宛如佛光一般,乃當日神獒跟隨在神秘老者左右而感化而出,自是非同一般,這荒原的白狼王雖非凡品,在這雪山上也自有靈性,但相比與這神獒,實在是相差太過遙遠。

只見此時神獒虎步向前,一道道金光縈繞在周身上下,長長的金毛拖在地面上,發出灑灑的聲音來,伴着那金光,神獒一步步的逼向狼羣,一雙素日半睜半閉的眼睛此時已經怒火圓睜。

此時在神獒對面,已經聚集了數十隻荒狼,這些荒狼皆是灰色的皮毛,高大且強壯,顯然是狼王手下聚集的精兵,素日就在這雪山之中盤桓,而若非有神獒這樣的強敵,絕不會出來。

此時白狼王嘴巴一呲,露出那慘白的牙齒,可那幽綠色的眼睛,卻似乎更爲猶豫,眼看着神獒周身上下金光閃動,即便是有這數十的荒狼助陣,也是毫無勝算。

神獒卻哪管這許多,此時那若刀鋒一般的爪子已經從那厚厚的皮毛中翻轉出來,抓在那冰面上劃出一道道的冰痕,而金光則更盛,顯然是動了真怒,想在此將這些冒犯者一網打盡。

卻在這個時候,忽然只聽得叮噹的一聲,從那雪山的頂峰上,傳出一陣優雅且連綿的銅鈴聲來,那銅鈴聲此時在這雪山之中就若散音一般的輕靈悅耳,又連綿不絕,就如同那生命的更迭一樣始終不斷讓人心中充滿了清明,而那些的煩惱和憂傷只在這一陣的銅鈴聲中,即告消失。

隨着這銅鈴聲想起,顧勝瀾的頭疼似乎一下子減輕了不少,那若高原散音一般的鈴聲就如同蕩在人心之中一般,清淨且無求。

此時聚集在雪山入口的白狼王,聽到這銅鈴之聲,忽然一聲長長的嗥叫,那聲音竟似少了那股慘烈一樣。再看此時聚集在周圍的那數十頭灰色荒狼,齊齊將脖子伸起來,嘶聲長嗥,伴着那銅鈴聲,這嗥叫竟也是延續不斷,直至銅鈴聲的消失。

再看白狼王,此時率領着那數十頭巨狼,向左右散開,竟一改方纔的模樣,將那雪山入口的山路讓了出來。

顧勝瀾知道方纔那銅鈴之聲必然是這雪山上法王所施展出來的,以令狼王讓出山路來允許神獒上山。

如此法術雖未讓顧勝瀾羨慕,但從那銅鈴之聲中卻可聽出這法王必然如同這雪山一樣,純淨而無求,既然神獒把自己帶到這裡,那想來是一定有見的道理的。

顧勝瀾單手扶着神獒,從它的身上走下來,此時雖然頭仍是疼,但相比剛纔卻又是有些好轉,畢竟這法王在這南荒有着至高無上的位置,不親自走上去總是有些失禮,更何況顧勝瀾隱隱約約的感覺到,當年的神秘老者,一定與這雪山的法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神獒似知道顧勝瀾的心思,便將那高大的身體依靠過來,讓顧勝瀾有所依仗。

就這樣一人一獒來到雪山的入口處,此時那白狼王已經是必恭必敬一樣的低頭伏地,小心翼翼的守在旁邊,其餘的荒狼也如此法,跟在狼王的身後。

經過的一剎那,神獒一聲低吼,只見伸出那蒲扇大小的爪子猛的一翻,竟重重的打在了其中一隻荒狼的頭上。那荒狼也是體態高大,哪知道在神獒一擊之下,竟重重的被掀了出去,在冰雪地上連翻了好幾個滾,才如同喝醉一樣的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顯然是神獒那一爪之下留了情面,否則的話,此時焉有這荒狼的命在。神獒也是大恨狼王剛纔膽敢冒犯它的虎威,所以纔有此一警。

狼王與身後數十隻荒狼,此時一聲哀鳴,顯然是頗畏懼神獒之威,又不忍見同伴受傷。

顧勝瀾站在旁邊,眼見着那荒狼晃悠悠的模樣,再看狼王此時雙眼之中竟有些溼潤,頓時心有不忍了,暗想這狼王也是這雪山之上坡有靈性之生靈,如此一來當真是有些不該了。他拍了拍神獒的大腦袋,示意了一下神獒。

神獒這才悻悻的用鼻子哼了一口氣,以它這般的神獸,在這天地間已經存活了何止一二百年,又受那神秘老者的點化,其修爲怎是這白狼王所能比的。如此也難怪神獒有此一威了。

進了入口,只見一條狹長的山路彎彎曲曲,直通向山頂之上,這條路已經不知道修了多少年,那路邊的基石已經在這冰雪的覆蓋下變了另一種顏色,而路面上更是爬滿了飛霜冰凌,讓人舉步爲艱。

還好顧勝瀾身邊一直有神獒靠着,此時他頭疼雖然已經減輕,但仍不免有些暈暈的感覺,若非是見法王,他真想就那麼趴在神獒的背上算了。

也不知道那長昊到底用什麼鬼法,竟在轉眼之間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模樣。顧勝瀾每想到此,心頭都是一冷,看來這長昊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的神秘,而自己莫非就要由他所控嗎。

這山路盤旋,狹長的山路宛如這雪山的腰帶一樣,一圈圈的繞上去,一路走過來,顧勝瀾竟再沒看到有生命的跡象。似乎這雪山之上,除了那狼王,除了那神秘的法王,就再沒有其他人存在了。

那掛滿了冰霜的山路之上此時竟是萬籟具寂,一點的聲響都沒有,偶爾有那雪飄落的聲音,迴盪在這山澗路上,更顯得一片空明。

顧勝瀾和神獒走在這山路上,似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概念,只覺得在這樣安靜的山路中,走上多久都不覺得厭煩,那股的清明通透直沁人心,似將塵世間那俗事的煩亂完全的滌盪而去。

就這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忽然豁然開朗,只見迎面一個高大的廟宇矗立在不遠處。

這個高大的廟宇完全由巨大的條石搭建而成,在這樣一個冰雪的世界當中,這廟宇不知道已經巍巍的屹立了多少個歲月,那巨大的條石如今已經完全被那厚厚的冰晶所覆蓋住,遠遠的看上去,就如同一座古老的冰宮一樣。

這古老的冰宮就如同自天地初始便立在這裡一樣,任憑歲月如何的變幻,惟獨這裡是亙古永恆的,那滄桑的感覺讓人一望過去即生出膜拜的衝動來。

一條石路由廟宇延綿到顧勝瀾的腳下,這條石路當年想必是異常的工整,即便如今經過歲月那滄海桑田一般的變化,仍不顯凌亂。

顧勝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拍了拍神獒,邁步向前走過去。此時的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那頭疼的感覺,卻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所吸引。

這裡與他而言,就如同曾經的鵲山一樣,充滿了神秘和期待,他渴望在這裡能揭開他心頭許久的疑問,渴望在這裡能看到他所能想象到的情景。

南荒的法王,百年的神秘老者,這一切到底有什麼什麼聯繫,顧勝瀾似乎已經感覺到血液有些加速。

這裡,是自己這次來南荒的最後目標嗎……

廟宇的大門虛掩着,似乎並沒有阻攔任何人的來到,那高大的木門漆滿了厚厚的古色,佈滿了歲月的痕跡。

顧勝瀾伸手輕輕的一推,那高大的木門竟似乎沒有重量一般的,隨手即開,那種由實則虛的過程讓顧勝瀾升出一股怪異的感覺來,似乎全身的力氣一下子無處發泄了一樣,當真是古怪到了極點。

隨着木門應手而開,一條長長的通道展在了顧勝瀾的眼前,這條通道寬可行十餘人,工整且乾淨,一直延續到最深處,在通道的兩邊,一盞盞明油點燃的燈火隨着木門一開,頓時被捲進的風吹的抖了數下,卻轉眼又恢復了寧靜。這些燈就似從來沒有熄滅過一樣,將那光明鋪在了石路之上。

一切,都是那麼的寂靜無聲。

顧勝瀾將木門關上,邁步向裡走過去,一邊走,邊打量着周圍的一切,這廟宇的裡面比從外表看更加的滄桑,那巨石搭壘的牆壁雖然用石灰抹平,但卻早已經變的斑駁發黃,似乎許久沒有人來搭理了。

廟宇之中也遠沒有顧勝瀾想象的那般冷,這高大的廟宇不知道採用了什麼樣的手段,似乎可以完全將那冰天雪地阻隔在外面,即便是此時廟宇之中略顯冷清,但那絲絲的暖氣仍可透過衣衫讓人感覺的到。

此時那一盞盞的明燈,靜靜的停在石路的兩邊,把一切都映襯的安詳且無求,似乎正把人的一生用那微弱的燭光來演繹一般,從點燃的那一刻,到熄滅的那一瞬,照亮的不單單是自己,也還有周圍那三千世界。

顧勝瀾慢慢的向前走着,整個廟宇中,只聽得他的腳步聲,那咔咔的聲音顯得整個廟宇更加的空曠。

在石路的盡頭,在一排明油燈前,一個高大直通殿頂的佛像正威嚴的聳立在法臺之上,那佛像頭戴法冠,法相大悲且透着**,身後若有千手千臂一樣,每一個手都捏着不同的法印,而在那若含若開的掌心之間,都有一個慧眼印在其中,似千手千眼,看盡人間千般的疾苦。

顧勝瀾看着這高大的佛像,只感覺那佛像的眼睛裡似可洞穿這世間的一切一樣,而那背後千手的法印,此時看在眼睛裡,又是如此的眼熟,這佛像似已經含納了萬法妙理一樣,早已經超脫了那泥胎的界限。

在這主佛的旁邊,更有許多的金甲護法,這些護法金剛姿勢各有不同,但卻都是怒目而視,面目可畏,讓人一望過去即生出不可僭越的感覺來。

就在這高大的佛像下面,顧勝瀾看到一個人,正面對着佛像,彎腰爲那一排明油燈添加燈油,藉着燈光,只見這個人穿着深灰色的袈裟,半個肩膀袒露在外面,從那背影和那袒露出來的肩膀看,這個人似正在壯年,那賁張的肌肉和那寬闊的肩膀都是如此的生機勃勃。

顧勝瀾在距離這僧人不遠處站住,微微的彎腰施了一禮,說道:“小子冒犯,敢問大師,這雪山的法王可在這裡?”

只見那僧人卻是不緊不慢,仍緩緩的爲那一排明燈添油,似乎全然沒有聽到顧勝瀾的話一樣。

整個大殿之上,只有這兩人,顧勝瀾眉頭微微的皺了一下,隨即又鬆開了,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也沒有在追問下去,只靜靜的和神獒站在那裡,彷彿在等着什麼一樣,就那麼看着這僧人慢慢的爲燈添油。

一時間,整個大殿又陷入到了寂靜當中,似乎沒有人存在一樣,燈苗緩緩的搖擺着,在那燈影的拖扯下,把那高大的佛像和顧勝瀾拖成了長長的影子,投在地上,又疊加在了一起。

時間在這廟宇之中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意義,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凝滯,只有這僧人緩緩的傾下油壺,添滿一個燈臺,又移到下一個燈臺旁,再傾下油壺,如此反覆,直到最後的一個燈臺。

這僧人移到最後一個燈臺前,正要將油壺中的油倒進去,忽然又停止了動作,只聽得一個有些蒼老的嗓音略帶着遺憾的說道:“可惜了,可惜這燈心竟然沒有了……”

說罷,僧人輕輕的放下了油壺,以一種意想不到的姿勢轉過身來,面對面的看着顧勝瀾。

顧勝瀾看到僧人的臉,心裡猛的一跳,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轉過來的竟是這樣的一張臉。

這張臉上爬滿了歲月的皺紋,那縱橫的溝壑幾乎已經填滿了整張面容,兩條白白的眉毛隨着眼角微微向下垂下來,而那半睜的眼睛顯然已經度過了百年的滄桑,雖未見到渾濁,但卻是沒有半分的神采,似乎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着昏昏沉睡。

顧勝瀾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擁有這副身體的竟是如此蒼老的一張面容,以那賁張有力的胳臂來看,起碼也就三十多歲,而這張臉,卻絕對超過了百歲的漫長。

如此枯老和興榮,竟在一個人的身體上如此的展現出來,顧勝瀾只感覺內心之中如受雷擊一般砰砰直跳,想來這一定就是這雪山上的法王了。

此時這張臉正展開一絲笑容,那蒼老的面容笑出的形象絕對不好看,可此時落在顧勝瀾的眼睛裡,竟似感覺充滿了溫暖,就彷彿那笑容若一泓溫泉一般,直入人心,讓人舒服的難以用語言表達。

顧勝瀾的雙眼不自主間,竟開始有些的溼潤,他微微的用手從懷中取出一物,單手捧在手掌之中,只見隨着這物體一出,整個大殿之上頓時閃過一陣的金光。

這一刻,反到輪到這老僧有些驚訝,他似並沒有想到會由此一物,需知顧勝瀾手中的袈裟乃是當年那神秘老者給他留下來的,上面延存着百般的佛法大力,即便是那天怒之威,都被顧勝瀾以此化解,實是佛門至寶。

這老僧慢慢的走到顧勝瀾的跟前,伸出那大手來,將手輕輕的放在袈裟上面,用指尖緩緩的摩挲着,隨着老僧人指尖的滑過,只見那袈裟竟盪漾出一波波若水般的光暈來,那光暈柔和而不耀眼,絲毫不見半點的張揚,一道道梵字咒語隨之若隱若現,整個大殿之中似已可聽到那繚繞的禪歌一般,神奇不已。

顧勝瀾靜靜的看着老僧人的動作,沒有半點的反應,他知道他對了,這裡真是會有他所期待的一切答案,如今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這神秘的老僧人把一切講述給他聽。

過了好半天,那老僧人才慢慢的停止了動作,他那半睜的雙眼裡似忽然煥發出神採一樣,爍爍的看着顧勝瀾,以一種異常緩慢卻充滿了節奏的語氣說道:“我便是這雪山上的法王,已經等了你許多的歲月了……”

那聲音就如同跨過了千萬年一樣,讓人聽的彷彿已經走過了好多歲月,可仍是充滿了欣喜和希望。

顧勝瀾深深的低下頭,將那袈裟捧過頭頂,說道:“這是師傅留下來的,如今我把它帶回來了……”

法王雙眼爍爍的看着顧勝瀾,又看着這件袈裟,聲音平和的說道:“你可知道,你遇見的這個人,是我們雪山之上早已經被遺忘的人了……”

這聲音不大,可落在顧勝瀾的耳朵裡,卻是轟的一聲,他猛的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着法王。

怎麼可能,爲什麼說他是這雪山之上早已經被遺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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