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蒼茫,高聳峻冷的大山若蜿蜒起伏的巨龍橫亙在茫茫的大地之上,一聲聲若悶雷般的怒吼聲音不斷的從遠處奔涌而來,敲人心神。遠遠看過去,只見洶涌的洪水就如同憤怒的野獸萬獸齊奔一般,把所經之處的生命完全吞噬在那渾濁的洪水之中。
而永遠籠罩在這塊大地之上的那碧藍的青天,此時早已變成一片的烏黑,那一塊塊若濃墨一般的烏雲如同沉甸甸鉛塊,重重的壓在這塊正在被洪水肆虐的土地上。
瓢潑一樣的大雨似仍嫌這滾滾的洪水不夠兇猛,在若火舌一般的閃電中,在若戰鼓一般的悶雷中傾盆而灑,不斷的爲那洶涌的洪水注入新的力量。
在這洪水的怒吼之中,更有狂風不斷的把洪水掀起滔天的巨浪,如血獸的巨口一樣,即便是堅硬的岩石,也在這血口之下瑟瑟發抖……
在這兇猛的洪水面前,儘管這塊土地上的人民不斷的發動力量,建起一條條攔截的堤壩,可都脆弱的不堪一擊,反而更助長了洪水肆虐的氣焰。
蒼天似乎完全不在意這場災難,而那接連不斷的狂風大雨,更是蒼天之上的冥冥天命。這塊土地上的人,在這場洪水面前,已經是沒有半點的抵抗能力,剩下的,只有眼看着被洪水吞噬。
高山之上,在雷鳴閃電之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人正站在石崖邊,他一身的蓑衣在風雨中已經完全浸透,這個人卻渾然不覺。在斗笠之下,這人那張臉龐棱角分明,顯示着無比的堅毅,他只緊緊的皺着那對濃濃的眉毛,雙眼似無限不屈般的看着石崖下那奔涌的洪水,一雙大手此時握成了鐵錘,手背之上青筋賁張。
洪水中不時捲過溺死的屍體,除了牲畜,更多的是那一張張蒼白的同類的面孔,每一張面孔都充滿了驚恐與絕望,在這塊遼闊的土地上,竟無法再找到一塊安生之所。
這個人忽然雙手高舉,仰天長嘯,那長嘯渾厚而有力,充滿了不屈與抗爭之意……
五彩的霞光中,又是這個人,無比虔誠的跪拜在一個奇異的女子面前,那女子全身被萬道霞光所籠罩着,面容絕美而神情慈悲,這人在這個女子面前,高大魁梧的身體深深的向這個女子跪拜三次,擡起那孔武有力的雙臂,高舉過頭,那奇異的女子一雙眼睛若深海一般望着眼前跪在腳下的這個魁梧的男人,素手芊芊而動,隨着一道柔和的光芒,一件物體從那奇異的女子袖中飛出,緩緩落在這人那高舉的雙手中。
“大禹,希望你能用這件東西,把那陷入洪水之中的蒼生解救出來……”隨着這渾圓的聲音,那個奇異的女子漸漸的消失在霞光之中。
這個叫大禹的人把頭深深的埋在下面,連拜了三拜,才擡起頭,用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着手中那件東西,只見這件東西通透半名,從上至下縈繞着一絲絲光芒,握在手中時,可以感覺到從這物體中傳過來的那股渾厚的力量。感受着這股渾厚的力量不斷的傳進自己的雙手之間,大禹那堅毅的面容洋溢出一絲喜意來。
這是一把開路的神掘!一把可以把這滔天的洪水引向那天邊大海之中的開路神掘!
之後數年,大禹就用手中這把神掘,帶領着族人以義無反顧之心劈山開石,疏通水路,把那滔天肆虐的洪水引向了那遙遠的大海,即便是上蒼,也終被其那種心悲天下之仁心所動,封其爲禹王。
如今在這茫茫大地之上那無數條大河的峽道,都是當年禹王之神作,而這把神掘,禹王在昇天之時卻並沒有帶走,而是留在這塵世之中,希望能以其中那萬般仁義天下之心來感化後人。
這滾滾紅流之中,人心日益思變,其兇猛遠遠超過了當年那肆虐的洪水滔天!只怕如今,更沒有能記得當年禹王那身爲天下義無反顧的絕仁之心了。
老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身邊的小舟,說道:“你看到的,就是當年禹王開山之神掘,你感受到的,就是那蘊含在神掘之中禹王的仁者之心!”
小舟瞪着大眼睛,聽的入了神,半晌,才從那久遠的故事中醒過來,她滿含着敬畏之情的看着此時那懸在空中的小小的神掘,感受着那神掘之中穿過來的凜然正氣,雙目神往,似乎又能看到當年那高大的身影在肆虐的洪水中揮舞雙臂劈開一條條通道。
良久,小舟纔有些不安的問道:“爺爺,那你把神掘放在他頭上,是要做什麼?”
老者看着此時尤似沉睡當中的顧勝瀾,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道:“當年神掘並不似如今這樣,它只是一件具有非凡力量的神器,之所以現在會有如此之強的氣勢,不是因爲它自身的力量,而是常年在禹王身邊所感染的那股仁者之力!”
老者用手一指顧勝瀾,說道:“此時他身體所蘊含的力量,一念之間可以爲禍蒼生,一念之間也可以福澤厚土,所欠缺的,只是這般仁者之力……”
“當年我得到禹王神掘,自認受天之命,救蒼生與火海之中,以數年討伐,雖建立了一個千年的基業,可至今每每想來,那在戰火之中死去的生命,又何嘗不是爲我所禍!而若非我以神掘之力……”老者忽然頓了一頓,臉色已經頗爲難看,似揪起了一直難以釋懷的心疾一樣。
小舟跟在老者身邊,還是頭一次看到老者有這樣的表情,一時間也默然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總之她知道,此時把禹王神掘這樣的寶貝放在顧勝瀾的頭頂,一定不會是什麼壞事。
老者此時看着若踩在水中的顧勝瀾,心中不禁又浮現出那個遙遠的夜晚。
那一夜刀光劍影,戰馬的嘶鳴與攻城的號角此起彼伏,搖搖欲墜的王朝在那一聲聲檑木撞擊聲中正走向滅亡,只有那一羣羣守城的將士,雖已知必敗無疑,但仍拼命廝殺,只因在他們心中,還有一個最後的希望。
也就是自己,在那晚,親手用神掘把他們那最後的希望生生的扼殺在萌芽之中!
那隻遮天蔽日從天而降的朱雀,那股無以匹敵直通九霄的神威,至今仍讓他無法忘記,還有師兄那僵直的屍體和雙眼之中的憤恨,即便經歷了千年的歲月,仍讓他感覺尤在眼前。
也正因此,他才無法安然離去,而隱與這鵲山之中,因爲他知道,冥冥之中早已經註定了這千年的糾纏終要有個瞭解,如今那鵲山之外塵世之中的起起伏伏早已經與他無關,只有這個怨結,若他不能解開,那中原之中必再掀起如當年一般的戰禍罹難!
“希望能憑藉着神掘之中那禹王的仁者以意,來化解這延續至今的詛咒吧……”老者心裡暗暗的想到。
“爺爺,那他到底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小舟此時出奇的乖巧,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想看到他醒來之時會變成什麼樣子呢?”老者似無意般的問道。
“他?他醒來還能是什麼樣子,呆子一個,沒什麼好變的!”
老者心裡苦笑了一下,覺得小舟就好像被自己寵壞了一樣,雖然表面刁蠻,可心裡卻仍是天真的若孩子一般。
他笑了一笑,說道:“用不了多久就會醒過來,都這麼大了,性子還是這麼急!”
小舟嘟了嘟小嘴兒,一雙眼睛又看着此時身在神掘光芒照耀下的顧勝瀾,一動不動……
等待,等待就永遠都有希望!
蕭破雪也在等待,他爲了眼前的這個東西,已經足足等了一晚上,此時整個天都谷之中一片沉寂,在這漫長的黑夜之中,就連那夜飛的禽鳥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蕭破雪一直在擺弄着手裡的這個東西,這是一面鏡子,斑駁的鏡面上似受過什麼侵蝕一樣,早已經失去了可以鑑人的能力。只有在銅鏡的邊緣那些彎曲古老的符咒,還可辨別出這面古鏡與普通鏡子的不同。
這曾經就是天都穀神器之一的玄天心鏡!
當日在與陰童子一戰中,由於谷主林破念一時措意,讓玄天心鏡被陰童子體內的毒神磷蟒所吞,結果寶光受污,後來雖然經過修復,但始終無法恢復到最初的模樣。
雖是如此,但古鏡神奇,即便已經無法鎮妖驅邪,但仍有迴光返照之力。
此時蕭破雪看着眼前的古鏡,心裡卻如同跌入無底深淵一般,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鏡子裡所出現的一幕,竟會如此駭人。
之前他藉助種種法力,終於把殘存在古鏡之中的那一幕重新的映照出來,只見在古鏡之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透出重重的妖異黑芒,把一把古拙寬大的長劍裹在其中,那是天都谷鎮穀神兵之首,古劍射日,而那個熟悉的身影,卻正是如今被奉爲道門第一人,天都谷如今的谷主,聖尊林破念。
被尊爲道門之長的林破念,以掌劍射日而位隆,卻在這古鏡的殘影中,把這把幾乎等同自己軀體的神兵用遠非道門的妖異邪法收煉!
這到底還是自己那個熟悉的師兄嗎?蕭破雪只覺得一陣陣的冷汗從自己的身上冒出來,那重重的黑芒自己從來就沒有見過,但卻是邪惡無比,即便以古劍之威都無法剋制。
蕭破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斷的提醒自己要安靜下來,把這些日子以來的事情一點點連在一起。
從師兄破關而出的那一日起,他的整個人就似乎變了模樣,以往那種泰然自若的道風不復存在,而更多的則是讓人不免有些奇怪的行徑。
聯想起那晚打開靈谷大殿,看見林破念坐在裡面的那一情景,蕭破雪已經斷定出這裡面一定出了自己想不出的問題,而問題的根結,一定在那師兄閉關的琉璃幻境!
難道師兄在琉璃幻境已經遭人暗算,而如今的這個人,只是師兄的替身!
蕭破雪越想心越寒,他又看看眼前的玄天心鏡,此時的古鏡又恢復到了那斑駁的模樣,原本殘存的景象已經消失不見,即便自己的法力催動下,那殘留的景象也再無法重現。
他眉頭緊鎖,一時間陷入到了困頓之中,事關天都谷之存亡,而如今這般沉重的擔子卻只有他一人承受。蕭破雪感覺內心之中似有急火煎熬一般,儘管夜深濃重,但仍是坐立不安,無法靜下心來。
“莫非師兄真的在琉璃幻境出了岔子……”蕭破雪無論如何也再無法沉穩下來,他知道這件事情現在沒有辦法告知其他幾位長老,畢竟事情還沒有證實之前,還不宜擴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動盪。而若想知道這裡面的真況,那勢必要去琉璃幻境中看一看。
“琉璃幻境……”蕭破雪一想到這個名字,內心深處不由得微微一震,要知道天都谷千年以來,四大禁地之中唯獨琉璃幻境最爲神秘,除了谷主,即便是長老級別,也不得擅自入內。蕭破雪在天都谷雖然尊爲第二人,但身爲執法長老,對此條法更是熟悉不過,因此內心之中不由得有些躊躇。
他邁步不停的在屋子裡來回走動,一方是若金科鐵律一般的谷規,一方是關係天都衰亡的重大,蕭破雪反覆的在心裡衡量輕重,終於還是下了決心,要進幻境走一次,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若天都谷衰敗,那谷規又有何用。
蕭破雪打定了主意,邁步走出房間,御劍而起,直奔琉璃幻境而來。
依舊是那條小徑,在叢林的遮掩下彎彎曲曲九轉迂迴,又有誰能想到在這條小徑的盡頭,就是天都谷的禁地琉璃幻境。
蕭破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雖然不是第一次走這條路,但以往都是陪師兄前來,而自己單獨走還是頭遭,即便此時他已決定了要進入琉璃幻境,但那條非谷主不得入內的條法仍重重的壓在他的心頭。
一步,兩步……蕭破雪踏着似含某種節奏的步子走進小徑之中,在這條小徑上,昔日自己就如同師兄的影子一樣跟在後面,半步不錯,而如今再來,所圖之事卻已經是迥然不同。
在小徑的盡頭,那石鋪的路徒然消失在一片空蕩之處,蕭破雪站在最後的一塊石頭上,遲疑了一下,緩緩擡起左腳,向那虛空之處邁了進入,他知道,只這一步,自己已經成了天都谷的破例之人。
夜色仍是濃重,天都谷之中早已經萬籟俱寂,又有誰能想到,此時的蕭破雪,進入了那神秘的琉璃幻境。
當整個身體完全隱進這幻境之後,蕭破雪的心裡徒然一陣輕鬆,似再無法走回頭路一樣,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查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幻境之中的禁制對於天都谷的執法長老來說,通過並不困難,只是稍施法力,蕭破雪就沒有半點阻力的進入到這琉璃幻境內洞。
只是讓蕭破雪有些意外的是,幻境之中並沒有如他想象的那樣瑞彩千層,相反到是一片的黑暗,整個內洞之中毫無光彩,乍一進來,感覺這裡跟普通的山洞並沒有半點的區別。
蕭破雪的心裡打了一個突,儘管自己重來沒有來過,但道家仙洞,被天都谷列爲禁地之首,爲歷代谷主坐化飛昇之地的琉璃幻境,怎麼可能是這樣,更何況這裡傳說還陳放着當年天都谷祖師所留下的天書三卷!
他以內視之法,一雙眼睛似含神光一樣打量着這洞中的一切,內心之中更是驚詫不已,這裡的雲團,和隱放在洞壁之中的數件法器,說明這裡正是自己所要尋的琉璃幻境,可怎麼會是如此。
所以謂之琉璃,乃是因洞中凝天地精華神光華彩宛若七寶琉璃之色,可見這幻境之中必然是神彩連連仙氣氤氳,蕭破雪腦袋裡頓時有些混亂,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他邁着有些凌亂的步子,來到那雲團之旁,暗想這裡應該便是谷主閉關修煉打坐之地了,看上去這裡卻並沒有什麼異樣,蕭破雪心中一動,正要尋覓那傳言之中的天書所在,卻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身後有一個陰冷的聲音傳過來:
“你想要在這裡找什麼?”
那聲音此時突然在這漆黑空蕩的內洞之中傳出來,當真是兀突之極。即便是以蕭破雪之能乍聞聽到這聲音,全身都是微微一震,只感覺這聲音似相當的熟悉,可其中透着的冰冷卻讓蕭破雪全身猛的一寒,整個心頓時沉了下去。他強按內心之中的驚詫,緩緩把身子轉了過來。
只見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此人身材高大,長髮披散,一身的深藍道袍長可及地,面容卻是陰冷之極,與其外貌毫不相稱,那一雙眼睛此時正毫無半點感情的看着蕭破雪。
卻正是如今天都谷的谷主,道門第一人林破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