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來的時候雨停了。
謝柔嘉騎在馬上一片茫然,天上沒有星光,觸目一片漆黑,耳邊有青蛙和夏蟲的叫聲。
這是哪啊?
她一心要甩開周成貞悶頭縱馬疾馳,等終於甩脫周成貞,發現自己也走丟了。
跟山裡的夜色不同,平原上的夜就如同無底洞,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氣息。
她不由俯身抱住紅馬的脖子。
“我們往回走吧。”她低聲說道。
小紅馬便調轉身子向後顛顛的跑去,馬蹄在泥水路上發出響亮的聲音,一下一下的讓謝柔嘉的心跟着跳。
不知道是不是赤虎經的緣故,在鬱山的時候謝柔嘉就覺得自己耳聰目明,所以她半夜在山裡亂走也如履平地。
但現在這耳聰目明也不是什麼好事,她總覺得四面八方都是窺探她的眼,這些不是她所熟悉的山林的氣息,她就像闖入他人的地盤被虎視眈眈的戒備着。
太不友好了。
謝柔嘉抱緊了馬脖子。
不友好,是因爲擔心自己傷害它們嗎?是因爲陌生嗎?
那就告訴它們自己沒有惡意。
謝柔嘉開始喃喃的念出經文,赤虎經裡很多經文都是介紹自己的,來自什麼地方,喜歡什麼,日常的生活習慣。
有時候她覺得赤虎經不是經書,而是一個人的自白,而且還是一個女人,時而柔和。又時而脾氣驕縱,訴說着她的見聞,也訴說着她自己。
所以那時候她特別喜歡讀這本經書,就好像有個人陪伴着緩解她的孤獨寂寞。
馬蹄聲得得,謝柔嘉漸漸的放鬆了身子,鬆開了馬頭坐直身子,吹來的風變的柔和起來,四周草木也變的清晰,不是先前鬼影子一般嚇人。
謝柔嘉的嘴角浮現笑意,就在此時前面草木中嘩啦一聲響。一個黑影跳了出來。
謝柔嘉嚇的叫了聲勒住繮繩。
小紅馬一個跳躍越過黑影。黑影蹭蹭的跑開了。
是兔子。
謝柔嘉拍拍心口,又自己笑了。
離開了彭水她的膽子也太小了,難道要當個窩裡橫嗎?
她坐直了身子,乾脆輕聲的哼起歌來。走了沒多遠又有嘩啦一聲響。又是兔子嗎?
謝柔嘉下意識的看向左右。疾風卻從頭頂上襲來。
謝柔嘉一聲驚叫,身子被人緊緊抱住跌下去,小紅馬一聲嘶鳴踉蹌幾乎摔倒。
謝柔嘉在地上摔的頭暈目眩。身子被人緊緊的壓住,同時有炙熱的氣息貼近。
“守株待兔果然是沒錯。”周成貞笑道。
謝柔嘉擡起頭,但一隻手按住她的臉。
這隻手髒兮兮的,沾着不知道是泥水還是別的什麼,似乎故意一般在她臉上揉搓一下。
“跟你說過了,一招不要總是用。”周成貞說道。
“泥又摩友們。”謝柔嘉說道。
周成貞嗯了聲。
“說人話!”他瞪眼喝道。
他的話音落,就覺得手掌一疼,竟然是被細牙咬住。
“你是狗啊。”周成貞罵道,甩開手。
謝柔嘉呸了聲。
“你有完沒完?”她說道,“你想幹什麼?”
“你想幹什麼?”周成貞喝道,“你爲什麼打我?”
“我這樣臭名昭著的人打人有什麼奇怪的?”謝柔嘉說道。
周成貞哈的笑了。
笑聲才起就崩的一下被謝柔嘉用額頭撞到鼻子上。
頓時覺得一股熱流從鼻子流出來。
我日!
身下的小姑娘嗤了一聲。
“誰說一招不能反覆用。”
…………….
“沒有消息?”
東平郡王問道。
眼前青衣隨從更恭謹幾分。
“還在找。”他說道。
“殿下,小紅馬的腳力非常了得。”邵銘清說道。
“周成貞的耐力也非常了得。”東平郡王說道。
邵銘清在一旁沉默不語。
東平郡王看到這少年人眼裡的黯然悲憤,他擺擺手,隨從退了出去。
“你很生氣?”東平郡王問道。
邵銘清笑了笑。
“我不生氣,我只是替她難過。”他說道,聲音有些沙啞,似乎要說很多話,但到了嘴邊又只有一句,“難過。”
因爲被爲難被欺負,無奈的還擊無奈的躲逃。
因爲她是謝家見不得人名聲不好的二小姐。
東平郡王默然,想到那夜看到的在院子裡認真的入神的看着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的小姑娘。
歡喜驚奇還有滿足,就好像嬰童一般,對着世間的萬物新奇而又貪戀。
他又想到那日在山路上,一臉絕望呆呆站立的小姑娘。
“殿下。”有人疾步進來,“找到世子爺的馬了。”
東平郡王站起來。
“走,看看去。”他說道。
隨從愣了下。
殿下要親自去嗎?
愣神間東平郡王已經走了出去,他忙追出去。
…………….
謝柔嘉覺得他們這樣僵持很久了。
四周的夏蟲重新來時呢喃,就連小紅馬都晃悠悠的回來了。
算了,如果他要搶馬走就走吧,她不會打呼哨阻攔的,她自己能走回去,而且邵銘清一定會來找她。
謝柔嘉鬆開手。
周成貞翻身跳起來,一把抓住一旁的紅馬。
馬兒嘶鳴馬蹄得得。
謝柔嘉躺在地上,卻並沒有聽到馬蹄遠去。
“哎。”周成貞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
夜色裡看不清他的臉。謝柔嘉沒有理會。
“哎,起來,走啦。”周成貞說道。
“我自己能走。”謝柔嘉說道。
周成貞騎着馬圍着她轉了兩圈。
“小丫頭,我跟你有仇嗎?”他忽的問道。
謝柔嘉沒動也沒說話。
“我們前幾次吵罵打架這都算不上什麼仇。”周成貞接着說道,停頓一下,“你以前就認識我。”
謝柔嘉汗毛倒豎身子僵住。
他竟然……
蒙的吧?
“真有仇啊。”周成貞說道,勒馬。
“有啊。”謝柔嘉說道,讓身子放鬆。
她跟自己很少說話,更幾乎不會主動說話,似乎只有逼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纔開口。
周成貞笑了。
“真有啊。怪不得你總是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樣子。”他說道。“什麼仇啊?”
謝柔嘉沉默一刻,看着漆黑的夜空。
“你上輩子,殺了我。”她說道。
周成貞哈哈笑了。
“那怪不得。”他笑道。
謝柔嘉沉默不語,咚的一聲響。周成貞跳下來在身邊。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將她一把抱起來。
謝柔嘉尖叫一聲,擡手就打。
周成貞已經將她放在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
“行了。你這小孩子別鬧了,煩不煩啊。”他粗聲粗氣說道,“我的馬累死了,我又不認識路,借你的馬回去而已。”
謝柔嘉不說話掙着要跳下來。
周成貞一把將她箍在身前。
“你是謝家二小姐,我殺不得你,但我殺謝家一匹馬,誰又能奈我何。”他冷笑說道。
謝家的二小姐,謝家的大小姐他都敢殺。
這小畜生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要是真殺了她的馬,她又能怎麼辦?
謝柔嘉不動了。
周成貞哼了聲,一夾馬腹,小紅馬負着兩人在夜色裡得得而行。
夜色褪去,天色大亮,碼頭上鑼鼓奇響,但卻沒有以前幾次的喧鬧,謝家大小姐急匆匆的下了船,根本就顧不得被民衆瞻仰就坐車走了。
前來迎接的謝家商戶很是忐忑不安。
“我們哪裡做的不好啊。”
謝柔惠在驛站並沒有見到東平郡王。
“殿下出門了?”她驚訝的問道。
謝文興也很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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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二小姐丟了。”謝家的管事也急忙忙來報消息。
這……
謝柔惠向前邁步。
“殿下去找妹妹了?”她問道。
“嘉嘉怎麼會丟?邵銘清呢?”謝文興也大吃一驚。
管事的忙將事情講了。
“表少爺怕老爺和大小姐擔心,所以沒讓告訴你們。”他忐忑的說道,又補充一句,“表少爺說老爺說了,二小姐的事他做主。”
那小子可說了有事他一個人承擔。
謝文興啪的一拍桌子氣的臉色鐵青。
謝柔惠卻是第一次聽到周成貞和謝柔嘉也認識,竟然還結仇,神情變幻莫測。
“父親,那這麼說殿下是去找世子了。”她說道,“只要妹妹和世子在一起,就肯定沒事。”
在一起才嚇人!
再把人打傷可怎麼辦。
謝文興急的來回踱步。
“父親那我們也去找吧。”謝柔惠說道。
對,對,謝文興拔腳就要往外走,有人從外邊走進來。
“大老爺大小姐。”他恭敬說道,“殿下說距離京城也不遠了,相比世子和二小姐會走陸路,所以他也沿着陸路找去,請大老爺和大小姐不要等了,繼續水路,到京城再匯合。”
謝文興還沒說話,謝柔惠斷然拒絕了。
“那怎麼行。”她說道,看向謝文興,“父親,怎麼能讓殿下去找。”
“是啊是啊。”謝文興說道。
隨從再次施禮。
“殿下說,不要耽擱了大小姐覲見。”他說道。
對啊,覲見是最重要的事。
謝文興停下腳步。
“父親。”謝柔惠說道,“那我們也走陸路,這樣路上也好匯合。”
這可以。
謝文興點頭立刻招來管事隨從們,讓準備棄船換車馬。
“這人生地不熟的,嘉嘉她能跑多遠,估計今日天黑就找回來了。”他說道,“先預備着吧。”
一天一夜後,謝柔嘉看着眼前的小鎮子一臉的茫然。
這是到哪裡了?
怎麼找不到碼頭,連江河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你不是走過一遍嗎?”她忍不住轉頭看身後,“怎麼也不認得路?”
周成貞哼了聲。
“我走的是水路,那時候可沒人逼着滿野地的跑。”他說道。
謝柔嘉懶得再說話。
這一天一夜走來,她跟他說話還沒超過十句,不到萬不得已她一句話也不想和他說。
周成貞跳下馬,隨手攔住一個路人。
“小哥,這是哪?”他問道。
路人打量他一眼,又看看馬上的小姑娘,這二人衣衫破爛沾滿了泥水,這個長得不難看的小哥臉上還有傷,像是被打劫過一般,但身下的馬卻是上好的。
“平安鎮。”他說道。
“平安鎮是什麼地方?”周成貞皺眉問道。
“你要去哪裡?”路人問道。
“我和我媳婦要去六合碼頭坐船。”周成貞說道。
謝柔嘉耳朵蹭的豎起來。
誰?
她瞪眼看着周成貞。
這小畜生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