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銘清放下手裡的茶,對着一旁侍立的丫頭微微一笑。
“府裡現在很忙吧?”他說道。
小丫頭點點頭應聲是。
“大小姐的腿傷好多了吧?”邵銘清又問道。
小丫頭的面色幾分警惕。
大小姐的事她們可不敢私下議論,可她念頭才閃過,邵銘清已經接着說話了。
“肯定沒問題,有老夫人和大夫人在。”他說道,似乎適才的問話只是自言自語,不需要回答。
這種話就不是嚼舌根了,小丫頭神情放鬆點點頭。
“是呢。”她說道,說完了又補充一句,“大小姐今日已經重新跳舞了。”
邵銘清哦了聲點點頭。
“看,我就說嘛。”他笑道,“老夫人這下也放心了。”
他說到這裡又坐正身子。
“一會兒我得去見見老夫人。”
見老夫人啊,小丫頭搖搖頭。
“表少爺,老夫人不見客。”她說道。
邵銘清眼睛微微一眯。
“不見客?”他帶着幾分驚訝,旋即又幾分瞭然,“也對,馬上就要三月三了,又接連出了這種事,老夫人心裡不輕鬆。”
何止不輕鬆啊,這些日子老夫人都沒出來過,也不見人,整日把自己關在院子裡,連老太爺都被趕出去了。
“是啊,老夫人……”小丫頭忍不住開口說道。
門外一聲重重的咳嗽打斷了小丫頭的話。
小丫頭忙垂下頭,邵銘清則含笑站起來。
“大老爺。”他施禮說道。
謝文興看了眼這小丫頭。
“下去吧。”他說道。
小丫頭忙退了出去,謝文興坐下來,看着邵銘清。
“有什麼話就問我,跟一個小丫頭套話,算什麼本事。”他說道。
邵銘清笑了。
“大老爺,我只是擔心柔嘉小姐,所以想要問候一下。”他坦然說道。
謝文興嗯了聲。
“她很好,只是你也知道,她在鬱山也是不聽話,馬上就要三月三了,舉行祭祀的時候,可不敢有半點疏忽,所以就讓她回來了,在家裡住的好好的,等過了三月三再讓她回去。”他說道。
“那我能見見嗎?”邵銘清問道。
“不能。”謝文興說道,“邵銘清,我交代你的事你辦得怎麼樣了?皇帝的使者一行人馬上就要到了,你們的硃砂可挑選好了?”
謝家打算在皇帝使者到來的時候獻上一副由上品硃砂拼成的皇恩浩蕩的擺件,因爲鬱山新發現的硃砂礦品級最好,所以大多數硃砂都由鬱山礦提供。
邵銘清點點頭。
“差不多了。”他說道,“大老爺放心,定然能準時交工。”
謝文興含笑點點頭。
“銘清啊,你差事辦得好,人可靠,我也不會虧待你的。”他說道,他說到這裡端起茶碗,“你今年十六了吧?”
邵銘清笑着點點頭。
“是,過了四月我就滿十六歲了。”他說道。
“是該說個人家了。”謝文興語重心長說道,“男兒先成家後立業。”
邵銘清笑着應聲是。
“不過呢,我已經見過你父親了,你父親說,你的事你自己做主。”謝文興又說道,“所以我決定你的親事就由你做主了,到時候我會在宗族大會上說明,你什麼時候想要結親了就再說,也免得那些不懂事的亂說話糾纏你。”
邵銘清心裡咯噔一下,面上卻是一副驚喜。
“大老爺,大伯父。”他站起來施禮,神情鄭重,“你希望我先成家是看重我,我很榮幸,我願意聽從大老爺的安排,你讓我成親我就成親,絕不會覺得是糾纏。”
那你前一段挑三阻四挑五撿六的是什麼意思?
睜眼說瞎話也不能這樣瞎吧?
把誰當傻子呢?
謝文興心裡罵道,臉上也是哈哈笑。
“好好,你好好當差做事,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他笑道,“好了,你回去吧。”
邵銘清起身施禮應聲是。
“來人,送表少爺出去。”謝文興說道。
走出謝文興的書房,邵銘清臉上半點笑也沒有。
雖然謝文興說是來問他的差事辦得如何,然後才許諾不再幹涉他的親事,看上去好像是因爲他差事辦的好的獎賞,但邵銘清卻再清楚不過謝文興的把戲。
那不是謝文興在拉攏和獎賞他,而是因爲交換。
交換的人不是他,他只是個被交換的。
“也說不定啊,拖一段,說不定我們就有說不的機會了。”
“是啊是啊,我是小孩,柔嘉小姐,我們全靠你了,你一定要保護好我們啊。”
“好,一切有我呢。”
她到底做了什麼?她到底用了什麼交換,竟然讓謝文興不在用親事牽絆他?
謝柔嘉!這個蠢蛋!成親又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也只有她傻乎乎的當回事的!
邵銘清攥緊了手,停下腳。
“表少爺,快走吧。”身後的管事提醒道。
邵銘清回過頭,看着管事警惕的眼神。
說是讓人送他出去,其實說白了就是盯着他不讓他亂跑。
“銘清!”
有人在後喊道。
邵銘清回過頭,看到謝文俊大步走來,他頓時大喜。
“五叔。”他喊道。
“你怎麼來了?”謝文俊笑道。
“是大老爺來找我問硃砂的事挑選的如何了。”邵銘清笑道。
“來來,到我那裡坐坐。”謝文俊笑着招呼道。
管事上前一步。
“五老爺,大老爺吩咐,送表少爺回礦上。”他說道,在大老爺三字上加重語氣。
大老爺的吩咐在謝家是僅次於丹主的不可違抗的。
謝文俊面色一僵。
“那,咱們該日再見。”他澀澀說道。
邵銘清笑着點頭。
院子裡忽的有人亂跑。
“皇帝的使者到了!皇帝的使者到了!”
什麼?
皇帝的使者到了!
謝文俊和邵銘清對視一眼,終於到了。
消息很快傳遍了全家。
“什麼時候到的?”
衣着一新的謝文興一面疾步向外走,一面問道。
身後謝家的衆人擁簇跟隨。
“馬上就要靠岸,知府大人他們已經往碼頭去了。”一個管事說道,“讓老爺快過去。”
謝文興點點頭。
“你們在家把東西都準備好。”他對謝文昌等人說道。
謝文昌連連點頭應聲是。
“謝大老爺。”門外有官府的人疾馳而來,下馬施禮,“快,快,皇帝的使者有請。”
謝文興點頭。
“我知道了。”他說道,“我這就去。”
“大老爺,使者還要見謝五爺。”官府的人又說道,“是前來安排的使者的隨從親口說的。”
謝五爺?
所有人都愣了下,視線看向站在最後的謝文俊。
謝文俊面色一變。
指名道姓要見他,就好像,大家是認識的一般。
認識的……
他的眼前浮現那日在老宅,層層垂下的簾帳,那一口的吳語清聲。
“快走吧。”謝文興說道,擡腳邁步。
見皇差就見吧,都是謝家的人,也不是便宜了外人。
謝文俊應聲是,謝文昌忙拍拍他,帶着幾分激動。
“銘清。”謝文俊卻又停下腳向後喊道。
在一羣子侄中邵銘清一愣看過來。
“去給我備車。”謝文俊衝他招手說道。
視線頓時唰的都落在邵銘清身上。
備車當然不僅僅是備車,意思就是讓他作爲自己的隨從,跟着一起去見皇差。
當然隨從不一定能見到皇差,但萬一呢?
這小子!
“帶他幹嗎?”謝文興喝道。
想到當初被脅迫帶着邵銘清進京,原本也是要把他當做一個隨從,結果卻被這小子在京城抓住機會不僅見了皇帝還結交了玄真子!
邵銘清這傢伙可是一點機會也不能給的,給了他就一定能抓住。
“大哥。”謝文俊說道,“銘清是跟你去過京城見過皇帝的人,既然是皇差來了,他跟着去比別人更合適。”
胡扯!那也沒必要去見!
謝文興還要說什麼,官府的人急的跺腳。
“快些吧,難道還要皇差等你們啊謝大老爺。”他催促道。
今日真不該讓這小子來!
如果他在鬱山,哪裡輪到想起他!又給他機會了,等着看吧,這小子到時候一定能勾搭上皇帝的使者!
謝文興懊惱的看了一眼邵銘清,甩袖疾步上車。
謝文俊衝邵銘清擺手,邵銘清笑着應聲是,在衆子侄豔羨的視線裡疾步而出。
謝文昌笑的嘴都合不上了。
這可都是他的人,一個是他的親弟弟,一個是他的親外甥,他們在家裡的地位越來重,他們二房將來獲利就越來越大。
“快去快去。”他跟着催促道。
……………
船的速度明顯的減慢了。
船艙外傳來女子的低笑。
“世子爺,您又哄奴婢玩呢。”
“我哄你有什麼好處?過來讓我瞧瞧。”
女子咯咯的嬌笑低了下去,伴着幾聲喘氣。
站在船艙裡的隨從忍不住低咳一聲,窗外的聲音戛然而止,旋即是低低雜亂的腳步聲遠去了,而窗戶被人一把拉開,一個形容昳麗的年輕人出現在眼前。
“十九叔,你醒了?”周成貞笑道。
東平郡王放下手裡的書嗯了聲。
“來,來,出來看看,這彭水的風景還真不錯。”周成貞擠眉弄眼笑,“咱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沒走水路。”
東平郡王笑了笑,起身走出來。
河水湯湯,兩岸青山鬱郁。
他低下頭,河水似乎變的近在眼前,船行其中盪出一圈圈波紋,柔順而輕盈。
但他知道河水並不像看到的這樣的平和,身在其中就能感受到它的可怕。
他以爲自己會死在水裡,但是有個人用力的推着他。
一次,兩次,三次……
“十九叔,到了。”周成貞說道。
東平郡王擡起頭看向前方,遠遠的岸上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錦旗林立,鼓樂喧天。
週末愉快,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