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能在烏里雅蘇臺城停留幾個小時,天色已經很晚,這座大城市的行政長官能讓我們這些從前線回來的戰士們看一看什麼呢?當然,只能是參觀工廠,和工人們會會面而已。
山河總公司下屬的重型機器製造廠製造坦克的各個巨大車間和成千上萬製造坦克的工人,是最能代表這座現在的大城市風貌的,是最能體現前線與大後方的緊密關係的。
我們從一排排機牀中間穿過,從坦克裝配流水線旁邊走過,在高大的廠房裡,到處是焊接時迸發出來的刺眼的藍色強光,白熾的鋼錠照得廠房裡一片通亮,鍛錘落下來時發出沉甸甸的巨響,火花拖着細長的尾巴四處飛濺,大吊車吊着整體鍛造成的炮塔緩緩地移動着,一臺臺坦克發動機正在什麼地方轟鳴……
這火熱的勞動情景,多麼象前線的戰士向敵人猛烈進攻,多麼象與敵人拼死搏鬥啊!各個工廠的白髮蒼蒼的老工人、年輕小夥子、中年婦女和姑娘們,都在緊張地忙於翻砂、打磨、鍛造。
在車間裡舉行了羣衆大會,坦克就是講臺,人們在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中發表講話,人人的眼神裡都映射着鋼水的熾烈火光,燃燒着奮鬥的火花。我們這些來自前線的戰士向他們致敬,向他們保證把敵人打回老巢去,消滅在老巢裡。
這聲音立刻被站在講臺旁邊和機牀旁邊的無數工人的熱烈掌聲所淹沒,我們都看得見,工人們早已勞累不堪。但是,在這勞動的旋律中,我們更感覺到了人民的堅強意志和旺盛的創造熱情。
他們爲我們設了便宴,隨後,我們就上機場了,大清早,我們的飛機繼續向東飛去。
在我走過了漫長的戰爭道路,經受了無數次嚴峻考驗以後,今天,我覺得故鄉格外可親,故鄉的面貌日新月異,一定變得更加可愛了吧?我急不可耐地盼望着儘快見到童年時代熟悉的一切。
大草原展向遠方,鐵路蜿蜒前伸,地平線上零零落落地呈現出五光十色的斑點,漸漸融成一片,看上去很大,正朝着我們飛機這邊移動,變得越來越大了。難道這就是我的故鄉唐山嗎?我記得,它比這小得多呀。
是啊,自從1946年離開它以後,整整5年了,我只回來過一次——是專程從前線回來爲父親送葬的。
是了,這正是唐山!幾架戰鬥機升空,編成護航儀仗隊形,向我們的座機靠攏,他們給我們帶來了故鄉人民的問候和敬意。
記者們,以及同機來的其他人,都在做落地前的準備,我呢,兩眼一直盯着窗外,怎麼也不想把視線移開,從前,從城的這一頭步行到城的那一頭,我不知走過多少次了,可是,從天上往下看唐山是個什麼模樣,這還是頭一遭呢。
可惜,我無論如何也辨認不出它的面貌了,不知是怎麼搞的,機場怎麼跑到城裡來了呢?我記得,它原來離城市中心還遠着呢,這麼多新建的大工廠,多麼大的住宅區呀。
我們的座機已經加入起落航線,準備着陸,地面上人山人海,彩旗飄揚,軍樂隊的銅管樂器閃閃發光,難道這是專門爲了迎接我的嗎?
我記得,只有遠征的英雄們,才受到過如此隆重的迎接,我只不過和我的同代人一樣,爲了保衛祖國祖先的領土而與敵人拼了無數次命罷了,激動使我感到不安,只好強自鎮定,我能對迎接我的成千上萬人說些什麼呢?
飛機發動機不響了,我在軍樂聲中走下舷梯,我的母親、妻子、故鄉的土地,離我都只有幾步遠了,可是,這幾步路該有多麼難走啊!人們都在熱烈鼓掌歡迎我,軍樂隊奏着隆重的歡迎曲,我無法剋制這既感到榮耀又覺得慚愧的複雜心情……
我好象是從所有來歡迎我的人面前走過,離得近些的我都伸過手去,這時,一羣兒童正從成年人的背後向我這邊擠過來,我不能辜負孩子們的心意,我迎了過去,孩子們直楞楞地望着我,眼神裡充滿着羨慕和嚮往。
我初次見到飛行員時,是否也是這樣直楞楞地盯着人家看個沒夠呢?在這些孩子當中,是否也有渴望着有朝一日上天的呢?
直到歡迎大會結束,我纔來到母親和妻子的身邊,我想要說的話可真多,但卻連一句也說不出來,能見到親人,和親人團聚幾天,那可真讓人高興。
溫暖的秋日,陽光燦爛,我們手裡捧着鮮花,我現在的心情,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幸福吧?瑪雅麗說她天天都在盼着這一天早些到來,她爲全家人操勞也夠辛苦的了,我想,在這種情況下,她尤其需要丈夫的溫存和體貼。
在乘車回家的路上,當母親講到幾個弟弟的情況時,我不由地想起了弟弟雷強,可是,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問了問母親,她一個人是如何把我童年住過的房子的屋頂修好的。
我們坐的汽車還沒有走到市中心,就提前轉彎往一條街裡駛去。
“我們這是往什麼地方去呀?”
同車裡的人只是神秘地朝着我微笑,誰也不吭一聲,好象有什麼好事故意瞞着我似的。
“往什麼地方去嗎?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你先忍耐一下吧。”唐山市長笑着說道。
這條街上擠滿了人,我們的汽車停下了,山河總公司執行副總裁樑建宇走上前來說,我家喬遷新居了。
我向他及山河總公司表示了謝意,可是,我一時還無法看見我的新居,因爲人們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擠得水泄不通,我簡直連一步也難以挪動。
這裡也是無數張笑臉,熱情的問候,一束束的鮮花,故鄉的父老兄弟姐妹,我感謝鄉親們的熱心關注,多麼好多麼善良的鄉親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