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炮彈又呼嘯着飛來,隨即爆炸,炸點離我們更近了,炮彈碎片尖叫着從我頭頂上掠過,只見我身邊那位身穿工作袍的人急忙用雙手去抱腳——他腳上的一隻靴子被彈片穿透了。
待他們把我這隻胳膊包紮好以後,我就回到步兵連長那裡去了,這裡戰鬥激烈,炮彈在近處連連爆炸,機槍和衝鋒槍聲似爆豆般地響個不停。
蘇軍步兵的進攻終於被擊退,連長放下望遠鏡,轉過身來面對着我,在他那曬得黝黑落滿塵土疲倦不堪的臉上,閃過一絲輕鬆的微笑。
“治療過了?那好吧,你帶上人,要搶在敵人發動攻擊以前,儘快把你的飛機施出來。”
連長命令他身邊的中士帶上幾個兵,駕上一輛汽車隨我出發。
我們剛來到飛機跟前,敵人的迫擊炮就朝着我們開了火,大概敵人正在監視着這個地方呢,我們只好躲在亭子後邊,靜待夜的來臨,一直等到夜幕降臨,我們纔開始操作。
飛機在天上飛的時候,是既不使人覺得它笨重,又聽人使喚的,只要你一動駕駛杆,它就會乖乖地按照你的意志改變姿態,讓它滾轉它就滾轉。可是現在呢,它趴在地上,沒有了起落架,那可就笨重得驚人,再也不聽你擺佈了。
我們試圖把飛機擡起來,把它的起落架放下來,我們一直忙碌到將近半夜,可是,我們只能微微撬起一邊的機翼,根本無法放下起落架來。
“該回去了。我們後半夜3點整放棄陣地。”累得滿身大汗的中士催促道。
我兩眼直楞楞地盯着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難道就這樣丟棄這架飛機嗎?
這時,幾個戰士早都上了汽車,汽車發動機已經發動起來,我毫無辦法了,我在想,下一步我該怎麼辦呢?
“跟着這個部隊一起撤退!在尚未遠離奧列霍以前,他們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去。”我下定決心以後,就急忙抓起擱在地上的上衣和飛行圖囊迅速鑽進汽車駕駛室。
路上,我一直惦記着我的飛機,我不能棄下它呀!丟掉了自己手中的武器,我怎麼好返回自己的飛行大隊去呢?軍人的職責和良心,都不允許我遺棄、燒燬或者炸燬這架只是發動機負了傷的飛機,用這架飛機還能打很多次仗呢!
步兵連長不滿意我堅持已見,斬釘截鐵地說道:“既然擡不起來,那就燒燬它!我們是要放棄這一帶的陣地的!”
去燒燬這架飛機,眼下也不是一件易事啊。必須趁着黑夜,冒着敵人的炮火返回飛機所在地點去,還要拆下機槍和火箭槽,取回降落傘……否則,我是不能同意燒燬我的飛機的,真是心急智生,那時我怎麼只想着用兩隻手去擡飛機呢?我怎麼這樣笨呢?要是在飛機下面挖個坑,再放下起落架來,豈不既省力氣又省時間!
“那好吧。你帶上幾個人再去試試看。”連長終於同意了我的意見。
我和連長一起在他的地下掩蔽部裡吃了一頓飯,在餐桌上,我們談到了對生活的看法,對戰爭的看法,從此以後,他對我便和氣多了。是啊,他怎麼會不理解我呢?他的願望和我的願望原是一致的呀,都想盡力拯救這架飛機。
我們上了汽車以後,在黑暗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午夜12點以前,一定要趕到這裡來!”
我跳出駕駛室,剛好碰上連長。
“請您送給我兩瓶含硫煤油帶上吧,如果飛機擡不起來,那就……”
“好吧。”
“如果我們擡得起來的話,上尉,我請求您讓您的戰士聽我指揮隨我走。”
“那你們隨後就朝着波洛吉方向走好了。我們往那個方向撤退。”
“是!”我在黑暗中緊緊地握住連長的手。
我和這位好心腸的連長分手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面,他的幾位戰士、這輛汽車和我本人,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回到過這個小託科馬奇卡村來,我們沒有花費很多時間,就在飛機下面挖好了坑,把起落架放下來,隨後又把機尾擡到汽車車廂上來,我們這一列由汽車和拖在它後頭的螺旋槳飛機編組而成的混合列車,毫不遲疑地走上了通往波洛吉的大路。
夜間行車,加之汽車後頭又拖帶着一架飛機,我們誰也沒敢打盹兒,交叉路口、橋樑、轉彎處、迎面駛來的車輛,一處照看不到也不行,稍不注意就會碰壞機翼,我們走得很慢,但卻沒有發生意外事故,直到天大亮,我們纔在一個小村莊盡頭的一棟房子旁邊停下來。
其實,要不是遇上牛羣,我們是不會停車的,一羣牛亂七八糟地擁過來,把這一條大路佔得滿滿的,我們只好停下來等待牛羣過去。
我從駕駛室裡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女人站在院落的大門口。她大概是剛從自己的院子裡把奶牛趕出來,站在那裡看着放牛的把牛羣趕到村外去放牧的吧,我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位身倚門框面帶愁容的女人。
“跟她要一點什麼吃的東西不好嗎?”中士提議道。
中士提醒得很及時。我帶着的這三個人幹了那麼長時間工作,至今還沒有合過眼呢。
“早晨好!”我一邊朝着女人跟前走,一邊向她打着招呼。
“您好!”女人懶洋洋地答了禮。
“您能不能給我們找一點什麼吃的東西呢?”
她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一雙憂慮的眼睛直盯着我。
“吃的東西倒是有,”她嘆了一口氣,接着用我聽不懂的達維亞語繼續說道:“你們是不是要把我們都丟給俄國人呢?”
我朝着她腳上穿的一雙男人穿過的鞋望了一眼——這如果不是她丈夫的鞋,那就準是她兒子的鞋了。
“吃的東西我們這裡有的是。都是地裡長出來的……誰知道這些東西將會落到誰的手裡去呢?”
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門口,她那無精打采的樣子,她那滿面的愁容和呆滯的眼神,都能表明她內心埋藏着多麼深重的憂慮,她看了看我們這幾個人,看了飛機一眼,又看了看我這個裹着繃帶的傷員。
她轉身走去,隨口說道:“來吧。把你們那幾個弟兄也都叫過來。”她腳上那一雙又肥大又笨重的男人穿過的鞋,在地上磯拉磯拉地響個不住。可是我呢,就象被腳下的大地牢牢地吸住了似的,無力向前挪動一步。“你們是不是要把我們部丟給俄國人呢?”這話的份量足有千斤重啊!
我呆呆地站了一小會兒,心情沉重,連忙轉身朝着汽車大步走去,汽車司機直楞楞地盯着我,好象是在等待着我說什麼。
“開車!你沒看見牛羣已經過去了嗎,快開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