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三十九

百里寒冰閉上了嘴。

他不再說話,如瑄倒停了下來。

“明明是你自己不願意和我重新開始,還要和我相互憎恨的。現在你這樣看着我,倒好像我是在犯什麼大錯一樣!”如瑄用兩隻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論我犯了什麼大錯,都會付出代價的,你就別……”

說到這裡,如瑄的聲音沒了。

“如瑄,你走吧!”雖然被他遮着眼睛,但百里寒冰知道他心裡正在掙扎:“明天一早你就離開冰霜城,不論是去江南還是大漠,走得越遠越好。”

“然後呢?”

“你還不到二十,還有着大半生的歲月要過。”百里寒冰對他說:“等再過二三十年,那時你再想起今時今日,就會覺得這不過是年少癡狂,也是毫不值得的。”

“是啊!我也是一直在想,再過個二三十年,自己會不會把這看成年少癡狂的傻事呢?要真到了那個時候,可能真是那樣……”也許是看不見的關係,如瑄的聲音有些遙遠:“不過現在我倒有另一個念頭!你說要是我不走,明天一早你怒而殺我,我這年少輕狂是不是就會變成了至死不渝呢?反正每個人少年時,都會對‘至死不渝’這四個字情有獨衷,這也算得上轟轟烈烈……”

百里寒冰能夠感覺到他離自己越來越近,等他說到轟轟烈烈的時候,兩人已經到了呼吸可聞的距離。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情形。”如瑄呼出的氣吹拂過他的嘴角:“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覺得很冷很冷,你一臉着急地把我摟在懷裡……雖然我還不確定你就是我要等的那個人,但那個時候我就想是不是都沒有關係,我想留在這個美麗的人身邊,那麼美麗那麼溫柔的人……”

有什麼落在了脣邊,百里寒冰還在想那是什麼,腦子卻因爲如瑄接下去的舉動而變得一片空白。

如瑄的嘴脣柔軟而溼潤,味道卻是有點鹹,有點澀……

那溫潤觸感停留在脣邊的時間很短,又或者很長。

百里寒冰張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俯首相就的如瑄。如瑄也睜着眼,用黝黑深邃的眼眸和他對視。

過了不知多少時間,他感覺到如瑄的嘴脣輕輕顫動,似乎聽見說了一聲:“我好恨……”

恨什麼如瑄沒有說出來,但百里寒冰卻很清楚。

如瑄恨他!

“爲什麼?”他忍不住反問如瑄:“就算你再怎麼喜歡我,可我不想接受你,那就是犯了什麼錯嗎?”

如瑄已經離開了他的嘴脣,眼中像是藏着千言萬語,但最終卻只是說了個“不”字。

“不。”如瑄低下頭把臉埋在了他的頸邊,用力地吸了口氣:“只是我一廂情願……”

百里寒冰想要說話,卻忽然微喘了一聲,如瑄擡頭看他的時候,笑容裡帶了一絲捉狹。

“所以你若是求我不要碰你,我也一定會心軟的。”他撩開百里寒冰耳畔的長髮,輕輕地咬住了他的耳垂。另一隻手也是沒有閒着,已經靈巧地解開了百里寒冰的腰帶,探進了他的裡衣:“百里寒冰,你要求我嗎?現在還來得及……”

百里寒冰絲毫不能動彈,他渾身僵直地躺在那裡,咬緊了牙齒沒有出聲。

“你不會求饒,不會妥協,因爲你是冰霜城的主人,你是百里寒冰。”如瑄拉開了他的衣領,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我知道……”

“看來你是決意如此了。”百里寒冰只用他沙啞的聲音說了一句:“那麼從此刻開始,你我之間就恩斷情絕了吧!”

溫熱的鮮血從如瑄脣齒間溢了出來,滴落在百里寒冰的脖子和發上。

“好。”他在百里寒冰耳邊低低地笑了幾聲:“那你也要記得,今夜之後我們就……”

他沒有來得及說完,緊閉的房門忽然被粗魯地撞開,其中一扇還倒在地上,發出了轟然聲響。

“你是什麼妖怪?”有個強掩驚慌的稚氣聲音叫嚷着:“快些放開我們城主!”

百里寒冰聽到這個聲音,一口氣鬆了下來。

如瑄慢慢從他頸邊擡起頭來,脣上還帶着鮮血,有一些血還沿着嘴角流淌了下來,滴落在他臉上。看他的目光帶着癡然迷離,好像渾然不覺有人破門而入。

“我們……”

“放開我們城主!”破門而入的那人動作很快,此刻已經衝到瞭如瑄背後,一掌擊打在瞭如瑄後心。

如瑄往前倒在百里寒冰的身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幾乎把百里寒冰雪白的衣領染成了血紅。

“住手!”百里寒冰終於在來人第二掌劈下之前出聲制止。

“城主,你怎麼樣了?”來人連忙把“妖怪”從自家主子身上拉開,急着要把百里寒冰扶起來:“我去找我爹……”

“不急。”百里寒冰讓他把自己靠在牀沿上,吩咐說:“漪英,先別喊人,你先去取些冷水過來。”

白漪英應了一聲,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取水了。

百里寒冰看到如瑄趴在那裡咳了幾聲,知道他不諳武學,漪英那一掌一定讓他受了不清的內傷。

“真是可惜。”如瑄一時無力起身,勉強翻了身躺在地上,捂住嘴笑了起來:“天總不遂我意……”

百里寒冰面色陰沉,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又是笑又是咳血的狼狽模樣。

“如……如瑄哥……”白漪英取了水回來,沒想到竟是如瑄仰面躺在地上,頓時嚇得不知所措:“怎麼會是你,我、我不知道……”

他是起夜的時候經過附近,聽到城主房裡好像有奇怪的聲音,也是猶豫了一會才決定過來窗邊看看。沒想到這一看,他竟看見武功蓋世的城主倒在地上,還有個人正在壓在城主身上。

在白漪英心裡,百里寒冰就好像天神一樣。他一直覺得世上不會有人能夠打得過自家城主,加上看到那人像是在咬城主,馬上就覺得這一定是個妖怪什麼的。

他想都沒想就衝進來救人,卻沒料到用盡全身力氣打到的那個“妖怪”,竟然會是平日裡待他極好的如瑄。

“沒事……沒事的!”看到這半大孩子嚇得不輕,如瑄還反過來安慰他:“漪英你別怕……我沒什麼……”

一邊說,一邊又嗆了血出來。

“漪英,用水淋我。”百里寒冰用一種冷漠的聲音,把白漪英從慌亂裡驚醒了過來。

“別!”如瑄從懷裡取出了一個盒子:“不能用涼水,這是……解藥……”

白漪英看了百里寒冰的表情,才戰戰兢兢地從如瑄手裡接過盒子,走到百里寒冰身邊喂他吃了下去。

不過片刻藥效就發揮作用,百里寒冰完全恢復了行動的能力。

“漪英,你出去吧!”

白漪英聽到百里寒冰這樣吩咐,戰戰兢兢地往外退去,眼睛卻看向半臥在地面上的如瑄。

“去吧!”如瑄慢慢撐着自己坐了起來,也已經把脣邊的鮮血拭去了,臉色看上去比剛纔好了許多。

百里寒冰伸手關上了房門,卻是許久沒有轉過身來。

“我姓衛,出生在漳州衛家,家中人丁單薄,我兄嫂也去世得早,留下了一個遺腹子,年紀和我差不多大。”如瑄有些滔滔不絕:“至於我的名字是……”

“不要說話!”百里寒冰打斷了他。

“是,我不說了。”如瑄靠在了牆上,笑着應了。

“今天晚上的事,我不想……”說到這裡,百里寒冰又停了下來。

“你不想追究了,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

“我讓你別說話!”百里寒冰驀地轉身走了回來,臉上有着罕見的怒氣。

如瑄臉色一陣發白,又有血絲沿着嘴角流了下來。

“你出去吧!”看他這種樣子,百里寒冰握緊了拳頭:“你已經受了內傷,我不想再出手傷你。”

“內傷……是啊……”如瑄用衣袖掩住了嘴,低低沉沉笑着:“我受了內傷……”

“你到底想讓我怎麼樣!”百里寒冰一拳擊出,擦過如瑄的臉頰,打到了牆面上:“非要逼得我殺了你才甘心嗎?”

他內力還沒有恢復,這一拳固然是在牆面上擊出一個大洞,但他的指節之中也濺出了血來。溫熱的血飛濺到如瑄的臉上,他渾身一震。隨即卻伸出手去,幫百里寒冰把頭髮撥到耳後。

“我也不想的!”他輕聲地嘆息了一聲:“我根本不想這樣,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

“走!”百里寒冰揮開了他的手:“你出去!”

“好!”如瑄慢慢地把手收攏了回來:“我走!”

百里寒冰退開了幾步,冷眼看着他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扶着牆壁慢慢往外走去。

如瑄的手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把門打開。他朝外看了一看,沒有急着出去,而是去看站在後面的百里寒冰。

“看來,今夜倒是多事。”他往一旁退了一步,讓百里寒冰看到外面:“百里城主,看來這是要找你的。”

總管白兆輝遠遠地站在院子裡,一臉憂急地朝這裡張望着,看到門被打開,就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出什麼事了?”百里寒冰迎了過去。

“稟告城主,雨瀾少爺他忽然全身抽搐,昏迷了過去。”白兆輝是一邊走一邊說的,看樣子很是着急。

“什麼?”百里寒冰一把拉住了他:“怎麼回事?不是已經好轉了嗎?”

“的確是那樣沒錯,可就在方纔忽然昏迷了過去,看情況比以前還更嚴重了。”

百里寒冰神情一凜,沒有急着趕過去,反而回頭看向身後。

在他身後,如瑄正靠在門上,此刻笑吟吟地和他對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