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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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坐在園子裡的石桌旁喝着酒,你一杯我一盞,直到最後一小壇桂花釀快見底了,才又開始交談。

“你今夜過來,果真不是爲了想勸我看開些的?”衛泠風把最後一杯讓給了司徒朝暉。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司徒朝暉揮了揮手:“你是自尋的煩惱,死了也是活該!”

“果然如此啊!”衛泠風苦笑了一聲:“那麼是他給你受了氣,所以你纔要讓我跟着不好受的吧!”

“在和自己無關的事上,你就敏銳得令人生厭了。”話是這麼說,但司徒朝暉面上卻還是笑吟吟的:“今天有個笨蛋跑來找我,要我來好好開導你一番。我拒絕不了他,這一趟是一定要來的,再說你我勉強也算朋友,踏着月色探訪故人這種事我也樂意,可是偏偏他說的那些話,讓我實在高興不起來!”

“他說了什麼?”

“不過就是讓我勸你君應憐取眼前人,海闊天空好人生,好馬不吃回頭草之類……只是這些也就罷了,他偏偏又興致高昂地說了些令人生氣的蠢話。”司徒朝暉臉上的笑容,此刻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什麼一定是沒有嘗過什麼叫軟玉溫香,所以纔會去喜歡男人。什麼女人才是真正該拿來疼拿來愛,拿來捧在手心裡好好呵護的!什麼別的人也不說,就說明珠。你看她那細腰那纖足,真真個叫人銷魂蝕骨夢縈魂牽。還有什麼……”

“算了算了!”衛泠風看他的臉扭曲得厲害,連忙叫停:“我大致是知道了……”

“我原本以爲,這些年他多少能夠體會我的一片心意,卻想不到他簡直蠢得無可救藥!”司徒朝暉把臉貼在冰涼的石桌上,喃喃地說:“早知道這樣,我纔不要被那蠢誓言綁住這麼多年。索性一早讓他無家可歸,只剩我能依靠就好了……”

“他也未必是不知道……”衛泠風想了想,沒有再說下去。

“天下間最最可恨的人,就是他這種……”司徒朝暉仰頭一氣喝完了最後一杯酒。

衛泠風纔想是不是要勸勸他,卻不想喝完之後的他忽然站了起來,先目光朦朧地四下看了看,然後一擡手把桌上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再舉腳把身邊的幾叢細竹用力踩折了,接着是踹翻石凳,掀翻桌子,摧殘大片無辜花木……

這就是所謂物極必反嗎?誰能想外表斯文的司徒朝暉,居然有如此粗暴的一面……衛泠風更往後退開了些,免得自己受到池魚之災。

折騰了好一會,司徒朝暉總算停了下來。他站在園中仰頭大笑了一陣,然後退到牆邊坐了下去,垂着頭像是睡過去了。

“我這是招惹誰了?”衛泠風搖了搖頭:“居然還有特意來這裡發酒瘋的……”

鬧了這一場,衛泠風也恍惚不起來了。他費了一番力氣,把喝了不少的司徒朝暉扶到了牀上。再轉身走到屋外,眼前的一片狼藉着實讓他感到頭痛。

最後他走過去扶起桌椅,決定先大致收拾一下,其他等天亮了再說。聽到屋裡傳來響動他也沒有回頭,只顧蹲着收拾四散的瓷器碎片,說了一聲:“你喝了不少,時間也已經晚了,今天就先睡在這裡吧!”

“百里寒冰傍晚之前離開了蘇州城,好像行色匆匆。”司徒朝暉的聲音只是有些慵懶,倒也不像醉得多麼厲害:“他武功太高,也不好跟着,所以不知往什麼地方去的。

“嗯!”衛泠風應了一聲,表示自己已經聽到了。

他把大塊的碎瓷聚到一起,那些散碎也沒心思收了,走進屋裡掩門關窗,把放在窗臺的燈移到了書桌上,往裡面添了些燈油。回頭見到牀上的司徒朝暉呼吸均勻,看來是真的睡過去了,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架邊取了本書,回到桌邊翻看起來。

燈火把他的影子映在牆上,拖得瘦瘦長長。

百里寒冰離開蘇州城後第四十五日。

衛泠風一開門,就看到腳邊的臺階上擺了一枝猶帶露水的桃花。

他彎腰撿起了那枝嬌豔的桃花,取下了系在花枝上的信箋。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他讀完之後看到信紙下面幾筆畫出的雲彩,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孩子真是古靈精怪,小小年紀就懂得用這樣的手段,長大以後也不知道會傷透多少芳心。

“泠風,你喜歡嗎?”一張漂亮稚氣的臉蛋從牆頭探了出來。

“你站那麼高做什麼?”衛泠風被他嚇了一跳,慌忙走了過去:“快點下來,小心別摔着了!”

“我們今天去哪裡玩呢?”慕容流雲手一撐,整個人坐在了牆頭上。“不如我們乘着船去遊湖,中午的時候就在船上吃吃河鮮好了!”

“你等一下!”衛泠風四處沒有看到梯子,於是說:“我去拿把椅子過來……”

“不用了,我能下得來!”慕容流雲撇了撇嘴,一個翻身就落到了地上。

“以後別爬那麼高了。”衛泠風也沒真的去拿椅子,只是笑着告誡他:“就算會武也難保沒有意外。”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慕容流雲有點不高興地搭拉着頭:“你覺得和我這樣的小孩子一起很無聊,所以纔不想理我的嗎?”

“你這是胡說,最近我不是一直和你四處遊玩嗎?”衛泠風嘆了口氣:“你不是過兩天就要去書院讀書?這幾日也該留在家裡收收心了吧!”

“都怪那個糊塗的王爺……”慕容流雲咬牙切齒地在心裡把自家老爹埋怨了一通。

“王爺的決定也沒錯啊!”衛泠風看他的樣子覺得有趣,揉了揉他的頭髮:“你大哥好像也在那間白鹿書院讀書,你去那裡能見到他不是很好嗎?”

“我纔不要去那種悶死人的地方,和那些只會咿咿呀呀的老夫子笨小子一起發黴。”慕容流雲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腰,把頭埋在他胸前哭喊着:“如瑄,我捨不得你啊!我不要和你分開,我討厭那個笨蛋王爺……”

“流雲。”那孩子摟着摟着忽然滑了下去,衛泠風一把拖住了。一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知拿這小無賴怎麼辦纔好:“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這麼喜歡撒嬌?”

慕容流雲沉沉地趴在他身上,怎麼也不動。

“流雲!流雲!”衛泠風終於覺得不太對勁,一手攬着慕容流雲的腰,另一手把他的頭扶了起來。

慕容流雲緊緊地閉着眼睛,儼然驚厥過去的模樣。衛泠風忙翻了翻他的眼皮,接着捉起他的手腕,用指尖搭上了他的脈門。

脈象平和,不是驚厥而似封了血脈……衛泠風正驚訝的時候,忽然從他身後伸出一隻手來,把倚在他身上的慕容流雲輕巧地接了過去。

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衛泠風的手猶自做着環抱的動作,胸前卻是已經空了出來。他呆了一呆,才知道回過頭去。

身後那人的臉近在咫尺,他的鼻尖甚至擦過了那人的臉龐。那種呼吸相聞的距離讓衛泠風的心縮了一縮,嚇得他趔趄着往後退去。

“小心!”多虧那人眼明手快地拉了一把,他纔沒有失足滑下臺階。

衛泠風回過神來的時候,陽光正照着他眼前的人,讓那人周身都散發出一種溫潤柔和的光芒。

不是百里寒冰,還會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