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四十四

“呀!”百里寒冰倒抽了一口涼氣,連臉色都變了。

只是因爲一個小到不足掛齒的傷口,百里寒冰就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更不用提那傷口根本不是在他的身上。

此時若有旁人在場,一定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衛泠風也不信,他一直就覺得眼前不過是自己正在做的一場惡夢,只要等到夢醒過來了,這可怕的一切就會不復存在了。

“你痛不痛?”百里寒冰丟開了兇器,慌忙用乾淨的軟布替他按住了臉上的傷口:“我實在太不小心了。”

百里寒冰也不能算養尊處優,但幫旁人刮鬍修面這種事情,他也從沒有做過。一代劍神棄劍用刀,難免會有些笨手笨腳。

“你……不必如此……”衛泠風本想裝着看不見聽不到,但百里寒冰的表現實在太過駭人,讓他完全沒有辦法裝聾作啞。

“你看,這樣子纔像是你嘛!”百里寒冰拿開了軟布,把銅鏡遞到了他面前。

眼見銅鏡裡映出了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衛泠風猛地打了個寒顫。

“年紀輕輕的,學人蓄什麼鬍鬚啊!”百里寒冰把鏡子塞到了他的手裡:“這樣不是很好嗎?”

衛泠風一甩手,就把鏡子往地上摔去。也沒看到百里寒冰怎麼動作,鏡子在落地之前就已經到了他手上。

“怎麼了?”百里寒冰把鏡子放到一旁的桌上,

“百里城主,請自重。”衛泠風側過臉避開,冷淡地問:“既然你都說恩怨已經勾銷,爲什麼又拘禁着不讓我離開?”

“如瑄你說什麼呢!”百里寒冰皺起了眉頭:“什麼恩怨什麼拘禁,這從何說起啊!”

“那我要走,想必百里城主也不會阻攔吧!”衛泠風站了起來。

“好啊!”百里寒冰笑容滿面地朝他點頭:“你想去哪裡都好。”

衛泠風掉頭就往門口走去。

“你跟着我做什麼?”

直到走出客房,穿過花園,走到大廳裡的時候,百里寒冰還是緊跟在他身後,衛泠風只能停了下來。

“如瑄,你想去哪裡都沒關係。”百里寒冰一步跨了過來:“你這些年孤身在外,我始終都放心不下。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百里寒冰,你到底要做什麼……”

“如瑄。”百里寒冰拉起了他的手:“我發了誓,從今往後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不要喊我如瑄!”衛泠風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你現在這番做作有什麼用?那個你口口聲聲喊的如瑄早就已經死了!”

這是岳陽最大的酒樓,又是午間最熱鬧的時刻,大廳裡滿是食客。衛泠風這一聲喊得響亮,一時間樓上樓下一片靜悄,幾十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們身上。

或者準確地說,那些有羨有妒的目光都集中在百里寒冰的身上。

“別跟着我。”衛泠風退了幾步,轉身快步出了大門。

百里寒冰被他喊得呆了一呆,回過神見他已經出了門,急忙舉步想要追上去。但正走到門口,門外卻涌進了不少人來,把他堵在了那裡進退不得。

來人多是些衣着光鮮的少年公子,都是酬祭洞庭湖神散場之後,來酒樓裡喝酒作樂的。這些人正興致高昂,此刻和百里寒冰迎面一見,頓時生出驚爲天人的感慨,不自覺把他團團圍在了中間。

“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士吧!”他們中有一個被推出來搭話:“今日我們一衆岳陽仕子正巧在此集會,見到公子如此風采不凡的人物,心中着實仰慕,不知可否……”

“請讓開。”百里寒冰對面前的人輕輕頷首,臉上還帶着笑容:“若我不追去,他就走得遠了。”

“這位公子……”

“若是如瑄又不見了,那該怎麼辦呢?”百里寒冰問他:“你可賠得出來?”

“如瑄?”那人被他問得一頭霧水:“不知公子指的是……”

“諸位還是讓開吧!”忽然間有個聲音從旁插了進來:“別讓人說這岳陽的仕子們,和那些喜歡強人所難的粗魯之徒都是一般模樣。”

那些少年公子哪能聽得這樣刺耳的話,都齊齊轉頭去瞪那說話的人。可一看之下,也是齊齊有了怯意。

那一桌坐着的人,都身着淺青的外袍,腰間繫一塊綠竹腰牌,人人手邊皆有一把連鞘長劍。在這洞庭湖一帶,縱然不是武林中人,也都知道做這種打扮的只有君山上名劍門中的子弟。

衆人你望我望之間,不知不覺讓開了一條路,讓百里寒冰走了出去。

那說話的是一桌人中最年長的一個,目送着百里寒冰身影不見,他暗自呼了口氣,發覺在桌下握劍的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八師叔。”等那些人散去之後,座中最年輕的那個人驚訝地問他:“你認識那個出去的人嗎?”

“師弟,你說呢?”被叫做八師叔的人沒有答他,而是表情嚴肅地問手邊另一個人。

那師弟同樣神色凝重:“縱觀世上,有如此功力又符合這等樣貌的,也只有那冰霜城的城主百里寒冰了。”

桌上其他人聽了,都是爲之色變。

“他是百里寒冰?”年輕一些的弟子們已經握着劍站了起來。

年長的那個皺眉叱喝:“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如果他真是百里寒冰,那我們就要爲掌門師叔報當年的一劍之仇。”其中的一個說了,其他的年輕弟子們紛紛點頭附和。

“簡直是胡鬧!都給我坐下!”年長的那人一掌拍在桌上,聲音不響卻把那些低一輩的弟子們嚇了一跳。

“好了好了,快坐下吧!”另一個沒站起來的,也就是那位師弟也跟着開了口:“百里寒冰可不同那些浪得虛名之輩,就算我和你們八師叔聯手,也許都捱不過百招。換了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初生之犢,恐怕連劍都沒拔出來就把命丟了!”

這位九師叔在門中負責管理衆人的飲食起居,因爲心腸軟又沒什麼架子,向來人緣極好。比起嚴厲寡言的八師叔,低一輩的弟子們都和他更親近。大家這是第一次看他也扳起臉來,只能乖乖坐下不敢作聲。

“十招!”那個八師叔臉色有些發青,聲音低沉地說:“就算你我聯手,至多能夠擋他十招。”

“八師叔,你不是開玩笑吧!”低一輩的弟子們自然不信,要知道在名劍門裡,同輩之間是按照武功來決定排行,這兩位師叔和掌門同輩,劍法之好自然可想而知。加上他們兩人是出自同一師父門下,進退之間極爲默契。若他們聯手,恐怕除了掌門以外,其他排行靠前的師叔伯們都未必會是對手。

“比起當年在泰山之上,今日的百里寒冰更是深不可測,我說十招已經是擡舉自己了。”八師叔嘆了口氣:“若單論劍法,你們的掌門師叔自然不遑多讓,但掌門師兄他傷勢沉重,直到近年功力才漸漸恢復。要是此刻和百里寒冰比試的話,結果……”

他沒有說不下去,但言外之意卻是人人聽得出來。而聽他這麼一說,低一輩的弟子們都不敢再亂說話了。

“不過師兄,你覺不覺得這其中有些古怪?”九師叔若有所思地問:“百里寒冰雖然向來恃才傲物,但爲人總還算是坦蕩磊落。方纔他雖似想要動手,但恐怕未必是要傷害那些不通武學的書生吧!”

“我方纔也在猶豫,但百里寒冰眼中殺機卻是千真萬確……”

聽到這裡,九師叔忽然“呀”了一聲:“師兄,你說近些年關於百里寒冰的傳言……”

百里寒冰自從在泰山上勝了謝揚風后,在江湖人眼中地位越發崇高,但同時也有個無法證實的消息開始在暗中流傳,說是這位驚才絕豔的冰霜城主……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籠上了陰霾,不久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這雨來得突然,行人們都找地方避雨去了,街上顯得有些空蕩。

雨越來越密,很快打溼了衛泠風的頭髮衣裳,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在雨中不停地走着,既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該往什麼方向去,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座橋的中央。

他忍不住舉目四望,見到雨中樓閣隱約,竟有幾分似是身在煙雨江南……

終老山林,不相往來……終究只是幻夢一場!

“到底是爲什麼?”他轉過身,問那個被雨溼透卻依然緊跟在自己身後的男子:“這久別重逢如此叫人難堪,爲什麼你不裝作從不認識我呢?”

“但我是認識你的。”縱使隔着風雨,百里寒冰的聲音依然那麼清晰那麼穩定:“你是讓我眼睜睜地看着你掉進湖裡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