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竦長劍兮擁幼艾

華音閣三分之二的面積均爲水域,三分之一的陸地上,建築基本上呈圓形向四周輻射分佈。中間以閣主居住的虛生白月宮、議事用的丹書閣、司禮用的大成殿構成的三角爲中心,往外是東部蒼天青陽宮、西部均天少昊宮、南部炎天離火宮、北部玄天元冥宮,再往外是各宮下屬的弟子居住區,這一區外面就是各種機關耳線,防禦陣法了。

華音閣的人事也大致按照這個局勢安排。閣主之下分天晷之司、玄度之司、雲漢之司三派。

天晷是日之別稱,爲閣中男性弟子的編制。其下又分爲東、西、南、北四宮,分別以青陽、少昊、離火、元冥爲名。司醫護、刑殺、外事、內政四事。以東部蒼天青陽宮來說,宮主爲步劍塵,總管閣中一切醫療醫護之職。這醫療之事說來彷彿不起眼,但掌握的好了,卻不啻於擁有一部永遠不死不敗的軍隊。步劍塵本人是江湖上名頭極大的一位名醫,更從醫術中化出一套劍法,縱橫江湖,聲勢極爲顯赫。他辭世後,青陽宮主之位暫缺,由其弟子韓青主代領,韓青主爲人聰穎,武功也臻於一流,只是年少之人,未免浮華,向來不爲卓王孫所喜。

玄度爲月之別稱,爲閣中女性弟子的編制。這些編制也以明月運行之相爲名。上弦月主、下弦月主之下,又有正盈月妃、娥眉月妃、新月妃、朔月妃四職,各自統領一派。卓王孫這一代的上弦月主爲相思,下弦月主爲秋璇,正盈月妃爲樓心月,新月妃爲琴言,蛾眉月妃步小鸞,朔月妃暫時空缺。相思號稱暗器第一,秋璇號稱用毒第一,樓心月喜歡鑄劍,琴言琴音絕倫,步小鸞爲步劍塵遺孤,雖然身體盈弱,但輕功極佳,最得卓王孫疼愛。每人都有一項驕人之處,相比天晷之司,真是絲毫不讓。

雲漢爲星辰之別稱。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華音閣的機密之一,除了閣主之外再無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年齡、名字。這些人分散於江湖各個門派之中,有的是已成名的江湖宿老,也有是默默無聞的奇門異人。平日裡他們各司其職,彷彿與華音閣毫無關係,但只要閣主一封密令達到,他們便會毫不猶豫爲主人效奔馬之勞,直至獻出生命。

這還僅是華音閣內正常編制,傳說閣中歷代還存在三位神秘的元老,名爲元輔、仲君、財神。這三位元老不僅地位尊崇,而且身份極爲神秘,就連樓心月等人也未必全部知曉,這便也就成了華音閣的又一機密。

華音閣聲勢浩大,垂數百年而不朽,人物鼎盛便是最大的原因。

這一代的閣主卓王孫,更是號稱武功天下第一,計謀天下第一,風度天下第一,文采天下第一,江湖上的風采的一面,幾乎全被他佔光了。卓王孫更有問鼎天下之雄心,也難怪白道衆人人心惶惶,只好連續召開幾次英雄大會,要共商良策,對付這天之驕子了。

除了四天令迴歸這樣的大事外,卓王孫很少出虛生白月宮。至於他想的是什麼,卻沒人知道,也沒人敢問。

今天也不例外。

卓王孫仍然一身青衣,負手立在虛生白月宮窗口,俯瞰着四周蕭瑟的秋光。

似乎這天地間玄妙無極的元理,就盈盈浮於一瓣瓣將開已開的花朵之上,和那天邊微微流動的雲彩中,等待他目光的採擷。

卓王孫默然站着,秋風蕭瑟,那襲青衣隨風揚起,飄逸出塵,似乎自混沌初始,他便如此站立,又似乎這流動着的天地元氣漸漸與他本身產生了一種玄妙的共振,一點點淪入他的掌握。

朝陽嫣紅的神態漸漸消去,浮騰於蒼茫的東天之上,而變的漸漸明亮起來。

終於,這朝陽爭脫開紅塵的束縛,熾烈的光芒迸發出眩目的光彩,向敢於蔑視它的物類發出毀滅的警告。

在這唯一的光芒的照射下,它們永遠只是命運的奔勞者。一切歡欣和鼓舞都是它所賜予的,任何不敬的思想都是在唾棄自己的靈魂。正如懸空孤獨傲立着的太陽,是萬物永恆的統治者,排斥一切可跟它共列的物類,光芒萬丈,不可一世。

孟天成站在紫霄宮的正中央,卻沒看到宮中拜祭真武大帝的香火。

只有香案,沒有香火,因爲香案上擺滿了雞鴨魚肉。

三個穿得邋里邋遢,身上更髒得連皮膚的顏色都看不出的老頭,正圍着香案大嚼。一個老頭盤腿坐在香案上,手中抓着一隻燒雞,將它油淋淋按在腿上,兩隻手交替撕了來吃。他的褲子上全都是灰土鼻涕,沾得燒雞上都是,他也全然不覺。另外兩個人就躺在地上,各自將兩隻沾滿了臭泥的黑腳翹得老高,一個拿了碗紅燒肉,一塊塊地丟到空中,然後張嘴來接;另一個捧了好大一隻蹄膀,那已經不能叫吃,只能說是洗臉。

這三個老頭相貌舉止雖粗俗無比,但都生了兩條長長的壽眉,垂了一尺餘長,修理得乾乾淨淨的,看上去倒有幾分圖畫神仙的感覺。

踞坐案上的老頭見孟天成走了進來,笑道:“你這孩子刀法不錯,講起道理來也頭頭是道。比我的徒子徒孫們強多了,老道士倒忍不住想跟你比劃比劃。”

孟天成微微一笑,目光神光閃動,道:“我趁着三位前輩開齋之日前來,目的之一就是要領教一下三位絕世的武功。”

那老頭笑道:“絕世不絕世的,都是別人說的而已。不過老頭子年紀這麼大了,倒不好意思欺負年輕人。這樣好了,你用你的赤月彎刀,我用這條雞腿,如何?”

說着,他將手中那條吃了半截的雞腿提了起來,笑嘻嘻地指着孟天成。那雞腿一大半被咬殘了,油脂淋漓的,還不住地向下滴着。被老頭拿在手中,顯得有點滑稽。他的姿勢更極爲漫不經心,彷彿不是在比試,而是要丟掉它一般。

孟天成卻絲毫都沒有小看這條雞腿。他臉色肅然,緩緩將彎刀放到身前,慢慢將刀身拔了出來。

彎刀在他內力的催動下,發出奪目的紅光來。顯得無比凌厲。

孟天成注視着刀刃,淡淡道:“敷非長老神功蓋世,在下不敢輕慢,雖然手持利器,但在長老看來,卻與雞腿鴨掌無異,算不得僭越。請了。”

敷非笑嘻嘻地道:“要請就快請,打完了我們還要趕着吃呢。呸!三年就這麼一天開齋的日子,我可沒有太多的時間蘑菇。”

孟天成也不管他,彎刀緩緩展動,自左而右,劃了個圈子,刀光霍霍透出,將整個前胸護住。漸漸真氣運達極詣,彎刀鋒脊的一線,嘶然聲響中,濺出兩寸長的一波血光。

敷非長眉挑了挑,喜道:“殺氣!”

孟天成劍勢接着運轉,刀脊紅光突然大漲,他凌空將赤月彎刀一劃,爆發出一聲轟然震響,赤紅怒捲成虹,橫亙遍整個紫霄宮,迅捷無倫地向敷非劃了過去!

這一招毫無花巧,只是太快,太急,快到猶如閃電,急到擋無可擋!刀身附着的赤虹長天怒卷,將彎刀緋紅的刀身燒出條條裂紋,猶如一輪烈陽般,隨之滾涌而前!

孟天成身化暗黑的影子,附着刀光之上,宛如暗夜中捧血而舞的妖魔!

敷非道長眯起了眼睛,彷彿不勝那烈陽的熾烤,淡淡道:“好!好!”他手中的雞腿也刺了出去。

有黑暗,就有陽光。這本是宇宙的至理,就算是妖魔也無法違背。

這雞腿彷彿什麼力量都沒有,卻偏生直破那無比熾烈的血光而入,抵在了赤月彎刀的刀鋒上。

赤月彎刀騰放出的血影本來宛如無邊無際的巨網一般,籠罩天地,但等到那雞腿刺入之後,每個人都赫然發現,這巨網還是有盲點的,這雞腿所指之處,就是盲點所在。

雞腿頂着劍尖,彎刀連一分都進不了了。

孟天成的臉色變了。他知道敷非長老武功絕世,乃是武當派僅存的碩果,但沒想到他的武功竟然一高至斯!

他全力所出的一刀,竟然被他一條雞腿抵住!

但敷非長老的臉色卻越來越嚴肅,因爲他已經感覺到,孟天成手中的刀鋒,在迅捷無倫地顫動起來!這一顫動,就彷彿血暈爆炸,突然濺出千萬點花朵!這些血花密密麻麻布滿長空,將任何的盲點一起掩蓋。

血暈沒有盲點,刀法也就不再有破綻!

敷非長老的臉色變了。就在他變色的一瞬間,他手中的雞腿“噗”地爆成一團粉霧!

所有的血影都消失了,所有的動作都靜止。敷非長老歪着頭,很仔細地看着赤月彎刀,臉上的神情,極爲古怪。

彎刀的刀鋒就夾在他指間,孟天成的目光,也盯在刀鋒上,同時,也盯着他的手指。

沒有人看得清這兩根手指是如何夾住赤月彎刀的,連孟天成也一樣。他只是忽然發覺,彎刀忽然就不受他控制了。然後,這兩根手指纔出現。

他的臉色變得深沉起來,眼中神光漸漸隱沒。

並不是消失了,而是凝聚起來,深藏在眼間最深處,等待爆發。

敷非長老忽然收手,轉身走回香案,重新拿了一條雞腿啃着,笑道:“好刀法,果然是好刀法。自古英雄出少年,你這孩子想要什麼,只管說就是了。”

孟天成緩緩將刀歸鞘,依舊背在背上,道:“在下此來,只是想讓三位前輩看一樣東西。”說着,他從懷中拿出一物,上前放在香案上。

他放的,是香案上唯一一片潔淨的地方。

敷非長老的動作卻突然頓住了。不知什麼時候,地上躺着的敷疑、敷微二老,也站起身來,三人盡皆面容肅然,盯住此物。

這是一縷烏黑的頭髮,看上去沒有太特殊的地方,只是太黑,太濃,糾結盤曲,卻又宛如一條極細的毒蛇。

敷非三老凝視着,突然嘆道:“她又重出江湖了?”

孟天成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樣的問題不必回答,他也並不是個多嘴的人。

敷非長老臉上陰晴不定,道:“她說了什麼沒有?”

孟天成道:“她說,若是三老還記得她是誰,就請一月後至嵩山一行。”

虛生白月宮中。

突然靠窗的金鈴響了一下,卓王孫目中光芒一閃,就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低頭進來,跪下道:“啓稟閣主,下弦月主有請。”

卓王孫眼中光芒閃爍,正用自己的神識,將四周的清空秋色轉變爲充盈的殺機,天地之間的一切脈律似乎都被他控制,正從柔和而變爲無所不摧的凌厲。

他並沒有回頭看這個溫順害怕的小姑娘,只感到她的身軀正在微微顫抖着,似乎她也感受到卓王孫這令萬物戰慄的殺意,早就失去了抵抗的意識。他的殺意卻並沒有收斂,宛如驕陽凌空,傲然照視着天下萬物。那小姑娘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死亡的威嚴剎那間佔據了她所有的生命。

良久,卓王孫猝然閤眼,道:“前頭帶路。”一語說完,小姑娘只覺壓抑於心頭濃重的死亡的錯覺瞬間消失,急忙答應了一聲“是”,又行了一禮,方纔站立起來,低頭側身慢慢向前面走去。

虛生白月宮跟四天宮的交界之處便是玄度之司弟子的住處。

每一處居所都似乎是個大花圃,比如相思的荷花,琴言的牡丹,樓心月的薔薇。但最負盛名,也最絢麗的,卻是下弦月主秋璇的海棠圃。圃中一色都是大紅的花種,當八月中,滿圃秋棠花開,繁彩蔟錦,幾若行於雲上。但今天走近海棠宮,卻連一朵的海棠都看不到。幾百樹海棠都是光禿禿的,綠葉仍然迎風向人,那幾千朵花卻不知去向。

卓王孫皺了皺眉,帶路的小姑娘又跪下道:“月主請閣主一個人進去,請恕婢子不能帶路了。”卓王孫點了點頭,衣袖帶開宮門,行雲流水般進了去。

秋璇最喜紅色,宮中一切裝飾,都以紅色爲主。卓王孫只將之歸爲怪異,倒也不怎麼幹涉。今天一走進來,便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青色的院牆不知被什麼顏料塗成了大紅的血色,還有種甜甜膩膩的氣味傳來,頗有幾分詭異。

院中一片花海,幾千萬朵剪下的海棠花堆成了個很大的花牀。秋璇側臥其上,一身水紅的衣衫,大半都沒入了花瓣之下。她一手微搭胸前,玩把着一隻琥珀杯,一手枕於香腮之下,懶洋洋的支向前方。更有意無意從裙下花上露出一截脛骨豐妍,粉雕玉砌的素足,真是海棠含露,春睡未足,無一處不撩撥人的無限情思。

她看到卓王孫皺眉的樣子,臉上笑容更甜,招手道:“請閣主過來。”

卓王孫也沒說什麼,走過去坐在花牀上,秋璇半喜半嗔,纖手支頤,輕輕嘆了口氣:“等了好久,還以爲閣主不會來了。”

“丹書閣接蒼天令,只有你不曾去。”他淡淡的道。

秋璇笑出聲來,輕輕舒了下腰肢,輕輕道:“病了,怎麼能去。”她只輕輕一側身,整個秋空似乎都爲之轉側,變得說不出的嫵媚,說不出的動人。

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一類的詞語,用在這個叫做秋璇的女子身上,也不過是一些俗氣的讚譽罷了。

而且,她還非常年輕。她的絕代風姿並不來自於歲月的沉澱,而只是上天那太過慷慨的賜予。

更爲可怕的是,她十分清楚自己這驚世的美豔,因而也就更加張揚,刻意將之釋放在世人眼前,似乎要將這美麗綻放到極至,把這平庸的世界照耀出妖嬈的風姿。

卓王孫卻只是冷冷注視着她,道:“病了?什麼病?”

秋璇順勢將滿滿一杯的酒遞上來。那酒色也正如秋璇的衣衫,紅得詭異無比。卓王孫看都不看,一口飲盡。

秋璇附在他的耳邊,膩聲道:“一種讓太昊清無之陣完全失效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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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昊清無之陣,是華音閣四重防禦之一,也是太古以來,最爲著名的蠱毒之陣,在《蠱神經》記錄的陣法中排名第一,卻已失傳江湖數百年。華音閣多方蒐羅,方纔保留一脈,又經過數十年的研究,才讓之能重新運轉。

這個陣法,既是華音閣守衛的重要關卡,也是閣中的不傳之密,更是四重防禦中最爲核心的一部分。其中佈滿奇蠱異毒,相生相剋,威力無比,甚至可以到了生殺自如的地步。而陣法隨星象運轉,毒性也變化不定,敵人一旦踏入,絕難生還,更不要說破解了。

然而,蠱陣的解法,只有每一任閣主以及負責此陣運轉的人才會知道。自宋末太昊清無陣開始運轉以來,從沒有被破壞過,而此陣一破,就說明敵人已突破了最後的防線,數百年來,號稱武林禁地的華音閣如今竟被人侵入了核心,此事何等重大!

秋璇作爲陣法守護者,自然難辭其咎,其罪責也非止削職降級而已。然而她卻絲毫不在意,只輕輕鬆鬆說了出來,宛如這也是她喃呢情語的一部分,而後微笑着看卓王孫的表情。

卓王孫的神色並未有絲毫改變,道:“你現在知道病症的來源沒有?”

秋璇低頭,又斟了一杯酒,握在手中微微轉動着,她注目嫣紅的酒汁,臉色也更加嬌媚,柔聲道:“我以爲,就和傷風一樣,總是要有風,纔會傷。而有人剛剛一進入閣中,太昊陣也就被侵入了。這傷風也傷得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吧。”

卓王孫淡淡道:“你說吉娜?”

秋璇好像不勝酒力,輕輕扶了扶額頭:“這我可看不清了,總之,那人在兩個時辰前進入迦耶索道,然後渡過霜鈺湖、莫支湖、最後進入太昊清無陣。好笑的是,這些傳說中絕無人能破解的陣法,好像一刻之間也都病了似的,連警戒都沒有發動。”她微蹙秀眉,將手中的酒盞舉起,微微沾脣,又推到卓王孫面前,盈盈淺笑道:“先生何不再飲一杯?”

卓王孫輕輕將酒盞推開:“這就是你找我來的目的?”

秋璇蹙眉道:“這算什麼,比起我要請先生喝酒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卓王孫淡淡笑道:“你可知道失守太昊陣的罪責?”

秋璇慵懶的支起身子,彈了彈髮際的落花,漫不在乎的笑道:“什麼樣的罪責,也得讓你陪我喝完酒再說。”她說着一轉身,輕輕靠在卓王孫肩上,伸出纖纖玉指,在酒盞中輕輕一點,然後纖指放到卓王孫脣邊,眼波卻如春水一般化了開去。

秋風淡淡,捲起滿地海棠,宛如落了一場紅雨。而這滿天落紅,起落無聲,彷彿也爲她奪目的豔色而退避。

卓王孫不去看她,從她手中接過琥珀盞,昂頭飲盡。

秋璇目光流轉,注視着卓王孫,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有些瘋狂,她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嬌軀亂顫,連手中的酒盞也握不住了,殘酒點點灑出,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斑斑紅跡。

卓王孫也不去理她,她笑夠了,才拂着鬢邊亂髮道:“先生,知道你喝的是什麼嗎?”

卓王孫淡淡笑道:“毒藥?”

下弦月主執掌太昊之陣,用毒之術天下第一,世人聞之,莫不心驚膽戰,咬牙切齒,能如卓王孫這樣從容問訊她的人,也算絕無僅有。

“不是。”她秋波斜瞥:“什麼樣的人,敢在先生身上下毒呢?先生不妨再猜。”

“迷藥?”

“不是,不是!”秋璇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卓王孫冷冷地看着她,既不制止,也不說話。秋璇笑了一陣,雙目中春波瀲灩,雙頰紅暈更盛,襯得周圍的海棠都黯淡了下去,她醉態更盛,微微喘息着,輕聲道:“是春藥。”

卓王孫皺眉道:“春藥?”?

秋璇隨手抓起一捧花瓣,微一施力,一蓬嫣紅的花雨在她眼前盛開,將她長長的睫毛也染的緋紅。透過朦朦紅霧,她的笑聲更爲肆無忌憚:“對!春藥!只要是人,就無法抗拒,這是本性。”

卓王孫冷冷道:“我沒有人性。”

秋璇倏然止住笑,挑戰般的仰視着他,道:“對!你不是人!可我這春藥就是專門爲你這種不是人的人設計的。”

卓王孫倏然回頭,一把握住秋璇的長髮,拉到自己懷中,俯視着她春色濃濃的眸子,一字字道:“我早告誡過你,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控制我。”一用力,將她推倒在花牀上,站了起來。正待離去,突然心中一震,這一步居然就邁不出去。

秋璇翻身抱住他,嫣紅的臉頰上還沾着殘酒的餘紅,笑意帶着些許瘋狂,卻偏偏呈現出一種詭異得驚人的美豔——那是毫不吝惜自己的美麗,偏要一刻燃盡的瘋狂和快意:“爲什麼我做的一切你從來都是裝做看不見?無論對還是錯,無論對得多厲害,錯得多利害!太昊之陣被破,我一點也不關心,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沒有喜怒哀樂!爲什麼,爲什麼你對一個小姑娘都這麼好,對我卻總是冷冰冰的?爲什麼?”

卓王孫冷冷道:“因爲她比你好。”

這句話說得突兀,只有秋璇知道,他說的“她”,並不是“小姑娘”吉娜,而是另一個,和她分庭抗禮的女人。

秋璇目中射出狂熱的目光,忽然一笑,柔聲道:“我去殺了她好不好?”

卓王孫道:“你敢。”

秋璇湊過來輕輕解開他的束髮,眼睛追逐着他的視線道:“我去殺了她,你就會恨我,不管你恨我還是愛我,都會記得我了,是不是?”

卓王孫冷冷道:“你殺了她,我就殺你。”

秋璇湊在他的臉邊,輕輕向他耳朵裡吹了口氣,膩聲道:“你捨得麼?你知道我比她要好得多,是不是?莫非你已經忘記了?”

卓王孫猛然轉身,將她重重地按倒在花牀上,順手將一旁殘杯端起,和身俯了上去,將剩下的酒液全數注入她的口中。

然後,他強行托起她的下顎,深深吻了下去。

這個吻,是如此深沉,如此狂烈,彷彿要將她一點點碾碎,化爲塵埃一般。

海棠花似乎很傷心人類爲什麼這麼不愛護它,都一瓣瓣地零落下來,不一會兒,滿天飛花中,卓王孫一身青衣都被海棠花瓣染成血色。

他突然重重推開她,冷冷道:“夠了麼?”

秋璇嫣紅的脣際現出一絲淡淡的血痕,但她的笑容卻依舊如此動人。

卓王孫不再看她,轉身欲走,秋璇一把拉起他的手,柔聲道:“答應我,別去找她。”

卓王孫冷笑了一聲,並不回答。

秋璇道:“你以爲我是嫉妒她麼?”

卓王孫道:“我知道你是發瘋。”

秋璇又笑了起來,突然神色一厲,道:“對!我就是發瘋!我就是個瘋子!”她聲音一頓,又變得柔和無比:“你還呆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看看潛入的敵人到底躲在哪裡了?或許就一直藏在對面的樹上偷窺我們?”?

卓王沉着臉,突然一揮袖,大團海棠花叢被勁風吹開一線。

他冷冷道:“你也看夠了罷?出來!”

落葉翻飛,一個小小的影子幾乎被勁風吹得立身不住,但卻依舊倔強地站在花叢中。

這個人就是吉娜。

她直直地看着秋璇和卓王孫,眼圈卻已經通紅。

卓王孫冷冷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吉娜咬着嘴脣,一字字道:“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她強忍着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天真的心靈實在想不通,爲什麼他接過她的茶苞,聽過她的定情歌,卻又會和別的女子在一起!

卓王孫冷冷看着她,多少年來,絕沒有人敢如此頂撞他。

他實在太過縱容她了。

秋璇卻坐了起來,她一面神色自若的整理衣衫,一面朝着吉娜招手笑道:“小妹妹,我們不要理睬他了。你過來,我請你喝我的海棠花露,你敢不敢喝呢?”

吉娜緊緊咬着嘴脣,咬得如此用力,嘴脣中都感到一陣腥鹹。

眼前這個女子,是這般的美麗、妖豔,宛如在秋風中怒放的花朵。

她雖然恨她,但卻不得不承認,她是她一生中見到過的最美的女子。

如果她是一個男子,她也會選擇秋璇,而不是一個還帶着青澀、稚氣未脫的孩子。

雖然如此,但她絕不認輸!

她絕不能處處都輸給她。

吉娜突然衝了過來,端起酒罈一陣豪飲!

血紅的酒汁順着臉頰滑落,掩蓋了她的淚痕,涼涼的,一直淌入胸口。

卓王孫臉色一沉,秋璇卻笑了。

她的笑很狂,很張揚,但卻絲毫不損她的美麗。

狂而不損其媚,或者這也是上天賜給真正的絕代佳人的特權。

卓王孫袍袖一摔,走了出去。

夕陽漸沉,就聽後面秋璇得意的笑聲傳了過來,吉娜單薄的身影留在夕陽下,仰頭狂飲,雙肩瑟瑟發抖,宛如抽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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