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杳冥冥兮以東行

嵩山之顛。

衆人怔怔地看着卓王孫面具下的容顏,一時無語。

華音閣主卓王孫多年不行走江湖,聲名仍是如日中天。號稱武功天下第一,文才風流天下第一,謀略軍策天下第一,才智術算天下第一。

這幾句話,雖然有很多人不服,但從今而後,這些質疑只怕都只能化爲無可奈何的嘆息了。

華音閣有了這樣驚才絕豔的閣主,絕不是武林正道一時能對付的,想到此處,羣豪卻又不免憂心忡忡。

然而,又有什麼辦法呢?

衆人不禁一聲嘆息,說不出話來。

敷非正面受卓王孫、楊逸之聯手一擊,咳血甚多,神情委頓,啞聲道:“六十年前敗在這春水劍法之下,沒想到六十年後,華音閣傳人猶勝往昔,江湖上何必再有我們這幫老頭子?過癮之極,簡直過癮死了。”

楊逸之不料聲名赫赫的敷非三老,竟然敗得如此慘重,心下甚感歉仄,踱上前來要說什麼,敷非看了他笑道:“別擔心,老頭子身子硬朗的很,一時死不了。我們三個老不死的平日裡閒着沒事,四處找人打架,早就應該給人家打得爬不起來。小卓小楊這還是手下留情。我們能打得這麼過癮,心下也很痛快。”

圍觀衆人此時紛紛上來,什麼黑玉膏、清靈散的包了一大堆上來,齊聲慰問。

敷非皺起了眉頭,道:“老道士的身子骨跟這些東西天生有仇,你們若是還想我們兄弟三個多活幾天,就麻煩讓我們三兄弟趕緊回我們的狗窩療傷罷。”推開衆人,攙扶着就去。

行過吳越王,突然停住腳步,仔仔細細看了他幾眼,道:“你倒也是塊練武的料,只是讓我們老三一掌打壞了。可惜了你這小夥子。說不得,我也打你一掌吧。”說着,一掌拍下。

吳越王全身痠軟,敷非一掌擊下,眼看掌勢也並不多麼快,可似乎一切可能躲閃的方位全都給這一掌籠罩住了,吳越王勉強格擋,敷非卻早一掌擊在他的背上。

吳越王一聲大叫,就覺一道熾熱的勁氣通體而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敷疑笑道:“老大和老三都打了,我也不能偷懶不打。”說着,也是一掌拍下。

歐天健大叫道:“你們找死麼?想造反?”敷微停手不打,回頭向他笑道:“你不願意我打他?”

歐天健給他的眼光一照,竟然覺得心頭一震,急忙擋在吳越王面前,道:“無知草民,還是快快退下!”

敷微收掌道:“你不願我打,我就不打。便宜了我,又不是便宜了你。”說着一陣踢踏踢踏的鞋響,三人快速走下山去。

歐天健轉身扶住吳越王,道:“王爺,你怎樣?”

卓王孫負手踱了過來,道:“你若讓他打了那一掌,就沒事,現在事可就大着呢。不過你們內宮好藥多的是,多吃些也就沒什麼了。”

歐天健道:“你說什麼?”

卓王孫淡淡道:“你知道剛纔敷非敷疑老爺子用的是什麼功夫麼?”

歐天健心下微微覺得有些不妥,不由道:“什麼功夫?”

卓王孫道:“那就是江湖中傳聞已久的乾天神掌。”

一語未畢,歐天健面如死灰。

歷代江湖傳言,武當派爲內家拳之最,這乾天神掌更是武當拳之最。倒不僅僅是因爲其掌法神妙,威力巨大,而且傳聞由三個功力相若,修習超過五十年的人一起將掌力擊入某人體內的話,此人便能達成道家所謂的三花聚頂的至高境界。但乾天神掌修爲極其不易,要找三個修爲相若的,那更比自己修成三花聚頂還要困難,這件事也就一直只是傳聞而已。

歐天健料不到自己一句話,居然就破壞這等天大的好事,不由心下羞憤交集。

吳越王臉上也是陰晴不定。

這乾天神掌,正是日曜許諾給他的蓋世武功。

她說自己能約來武當三老,並安排命運的軌跡,讓他藉此成爲天下第一的高手,最終得到開啓樂勝倫宮的力量。

爲此,他也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安排。

然而一切的計劃,卻被歐天健一個愚蠢的舉動,輕而易舉的破壞了。難道命運始終就是命運,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就連青鳥族最強大的預言者也不例外?

吳越王只默然了片刻,神色已然復原,他爽然笑道:“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強求也求不來。就是真能武功速成,有卓兄與楊兄,江湖事已不可爲,要來何用?你也不必太自責。”

卓王孫拱手道:“畢竟還是王爺大度。”

吳越王還禮道:“多有得罪,就此拜別。”轉身疾步而行。歐天健等人快步跟上,一時也走得不見了蹤影。

相思焦急地沿着那條小路前行,剛轉過一塊山石,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過詭異。

一方幽泉脈脈涌動,一個畸形的怪人趴在水面上,目光死死盯着沉睡在她身邊的吉娜。

那怪人的眼中全是憎恨和不甘,嘴脣蠕動,喃喃道:“怎麼可能不是,怎麼可能……我的血明明起了感應,爲什麼還是不是?”她的聲音嘶啞無比,宛如銳器劃過玻璃的裂響。

相思愕然片刻,驚呼道:“你是誰?趕快放了她!”

日曜徐徐擡起頭,她的目光投注在相思臉上,立刻怔住了,隨即,那黯淡的眸子中爆發出一片驚喜,她轉側着頭顱,凝視相思良久,對她招了招手道:“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前生。”

相思不由怔了怔。

日曜死死盯着她,臉上漸漸扭曲出狂喜的笑容,嘶聲道:“這次不會錯了,我的感應甚至比見到吉娜的時候還要強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正要四處找你,你就送上門來,看來真是天意啊!”說着爆發出一陣淒厲的狂笑,尖銳的聲音宛如拋上空中的弦,震得山中落葉也瑟瑟發顫。

相思皺起眉頭,上前一步道:“我不管你在說什麼,我要立刻帶她走!”

日曜微笑道:“你要帶就帶吧,反正我要的是你。”

她輕輕往吉娜臉上一撫,赤紅色的炎天令就懸停在吉娜眉心,威脅道:“你乖乖聽話,我就把她還給你。”

相思怕她傷害吉娜,不敢貿然靠近。只得點了點頭。

日曜臉上浮出一個詭秘的笑容,道:“把面具揭下來。”

相思無可奈何的蹙起秀眉。

也不知道爲什麼,她也在這個初次見面的小姑娘身上,感到一種特別的親切,實在不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於是只得聽從怪人的話,輕輕揭下面具。

日曜眼中笑意更濃,道:“真是出色的美人……現在到我面前來,跪下。”

相思正在猶豫不前,日曜突然揮動手中的炎天令,在吉娜臉上劃了一條口子。

相思一聲驚呼:“不要傷害她!”

日曜將炎天令橫放在口中,輕輕舔噬着上面的血跡,冷笑道:“那就聽我的話!”

相思不再多想,走過去,在她面前跪下。

日曜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撫摸着,相思感到一陣噁心,凝脂般的肌膚上頓時起了一層寒慄。

日曜輕聲笑道:“好孩子,讓我也看看你的前世……”說着,突地將炎天令從吉娜額頭移開,直直指在相思眉心。

一股灼熱的氣息逼人而來,相思只覺各種斑駁的色彩隕星一般從茫不可知的天幕中墜落,七彩的光暈在天空中恣意燃燒,又漸漸熄滅。一切又重歸於黑暗。

密不透風的黑暗。

突然,一道光束在黑暗中綻開,徐徐延伸,最後宛如在無邊暗夜中展開了一副瑰麗的畫卷。

這是一個日月並懸的世界,茫茫雪原上,天空呈現出一片奇異的紫色。宏偉的宮闕直透天極,聳立在萬仞雪峰之上。

光影旋轉,畫面倏然推進。

一座無比華麗的大殿,地上鋪着金色的巨石,每一塊巨石上,都雕刻着八瓣之花。大殿四周垂滿了流蘇,鶴羽,在溫暖的春風中輕輕飄蕩。白玉欄杆外,彷彿就是萬仞絕壁,無盡的雲霧在蒸騰蔚集。

一個紅衣女子倚靠在欄杆前,遙遙眺望着碧藍的蒼穹。

盛裝下的女子格外美麗,臉上還含着幸福的笑意,似乎是幽殿中的公主,在等待着出征王子的歸來。

雕檐下掛着一隻水晶鳥籠,一隻金色的鳥兒,便在籠中對她輕輕歌唱。

歌聲清揚婉轉,在大殿中久久迴盪。其中包含了無盡的祝福,真心的讚頌,卻也有一絲小小的羨慕。

這難道就是自己的前世?

相思不禁有些迷茫。

突然,這一切動盪起來,水波一般消失了。

眼前只剩下那枚熾熱的炎天令。

“不用再看下去了,”日曜嘶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找的人沒有錯。”

相思霍然從幻象中清醒,有點惶恐地看着眼前這個怪人。

她從那寒冰一般的眸子中,看出了殺意。

日曜刀鋒一般的目光宛如化作實質,輕輕從她的臉上滑過,嘶聲笑道:“你就是我的藥啊,治我的病的藥……我找了你好多年,等得心都碎了……”

她笑了起來,萎縮的雙手握着炎天令,在吉娜額頭上顫抖着,彷彿一隻黑暗深處的怪物,在編織着自己的網。

一張殺人的網。

相思心頭一沉,全身宛如置於冰窖,她本能的感到了恐懼,感到自己身下這張網在漸漸收緊,將她捆縛其中。她恨不得立即轉身跑開,離這片森冷、詭異的山谷越遠越好。

然而她不能。

她絕不能丟下吉娜。

她一定要保護她。就像千萬年來,她一直所作的那樣。

相思咬了咬嘴脣,鼓起勇氣道:“你到底要怎樣?怎麼才肯放過她?”

日曜寒冰一般的目光盯在她臉上,嘆息了一聲,道:“放過她不難,只要你,只要你……”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化爲喉間喃呢,再也聽不清楚。

相思心中着急,不禁微微前頃了身子,想分辨她的話。

日曜的聲音陡然一厲,道:“只要你死!”

突然,她手中的炎天令化爲一團火焰,向相思胸口直刺而來!

相思欲要招架,卻已經來不及了!

日曜的動作太過詭異,太過迅速,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團火焰逼近自己的心臟!

塵埃飛揚,天地間的光線在那一刻似乎同時黯淡,山谷被無盡黑暗籠罩。

日曜那一枯一榮的臉同時浮出狂喜的笑意,這轉生女神的血,即將濺在四天令之上,成爲她開啓樂勝倫宮的鑰匙!

噗,骨肉碎裂的聲音響起,大團鮮血飛濺而出。

相思禁不住驚呼出聲,溫溼的鮮血沾滿了她的臉。

然而,當她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身上雖然沾滿血跡,但卻沒有一絲傷痕,只是吉娜,卻撲倒在她懷中。

那枚炎天令深深刺入了她的後背,直沒至柄。七寸餘長的鐵令,就從她單薄的身上透體而過。

是她在最後關頭,爲她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然而是誰給了她力量,讓她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從昏迷中醒來的?

難道,這就是命運?

是冥冥中的神明,更改了命運的軌跡,註定了要讓她,代替她在這一刻死去!

相思的心宛如破碎般劇痛,淚水止不住落下,她緊緊抱起吉娜,哭泣道:“爲什麼,爲什麼這樣!”

吉娜紅潤的小臉變得十分蒼白,她皺了皺眉頭,伸手去擦相思臉上的淚痕,輕輕道:“姐姐,你不要哭,是我自己願意的。”

她的聲音宛如遊絲,臉上的笑容卻漸漸綻開:“我終於知道了我的前生。原來阿媽說得沒錯,我真的是一隻金翅鳥兒,在遙遠的宮殿裡,唱了一輩子的歌給你們聽……”

相思淚落如雨,忍痛安慰道:“好妹妹,別說了,人怎麼會是鳥兒變的,你是傷得太重,纔會胡思亂想,你堅持一會,我帶你去找他……”

她的聲音一頓:“見到他,就沒事了……”卻再也說不下去,哭出聲來。她不是沒有看出吉娜對卓王孫的情意,她的心中不是沒有微微的酸楚,但這一刻,她真恨不得能立即帶她來到他身邊,讓他彷彿無所不能的力量,再幫助她一次、拯救她一次。

可是……

吉娜看着她,搖了搖頭,笑道:“不用了,我知道自己馬上就會死了,我只想對姐姐把話說完……”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病態的嫣紅:“我以前曾經是姐姐豢養的一隻小鳥,在宮殿裡陪伴了姐姐好多年。直到姐姐遇到了他……”

相思搖了搖頭,伸出手,想幫她掩住傷口奔涌的鮮血,雙袖都被染的殷紅,卻仍是徒勞無功。

吉娜眸中的神光漸漸散亂,輕輕道:“他是天地間最莊嚴、英俊的神祗,他能和姐姐相愛廝守,也是我的心願。我知道三界諸神、芸芸衆生,只有他能配得上姐姐,也只有姐姐才能配得上他。我真心祝福姐姐,可是,可是……”她眼中落下淚來:“可是我也忍不住,愛上了他啊!

相思哭着搖頭道:“傻孩子,別說了,別說了……”

吉娜執着地道:“我真的很愛姐姐,甚過我的生命。但是我也愛他啊!我什麼也不求,我只希望永遠留在你們身邊,爲你們唱歌。我知道自己的卑微,但卻還是有那小小的貪心,希望他偶爾也能擡起頭,看我一眼……”

她的聲音中也有幾分酸楚:“於是,那一天,我在你們婚禮的慶典上,我背叛了姐姐,做了一回壞孩子。我將自己的每一根羽毛都梳理得閃閃發光,我用最美的歌喉對他不停地歌唱,直到……聲嘶力竭、折翼而死。他始終沒有看我一眼,我很傷心,但也很欣慰,因爲我知道,他只愛姐姐一個人……能看到你們幸福的生活,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相思啜泣道:“真是傻孩子,這些都是你的夢啊,怎麼能當真呢?”

吉娜輕輕盍上眼,聲音輕得宛如來自天際:“就算是我的夢吧,我寧願回到那個夢境中,永遠不要醒來了……”

相思用力搖着她的身子,呼喚道:“不要睡,不要睡啊!”

吉娜長長嘆息了一聲,又勉強睜開眼,道:“姐姐,答應我一件事。”

相思知道她傷勢太重,已無力迴天,只得含淚點了點頭。

吉娜的眸子變得出奇的黑,出奇的亮,宛如秋夜最燦爛的星辰,她一字字道:“好好照顧他,好好愛他。”

相思滿臉淚痕,卻微微苦笑。這笑意中有點蒼涼,也有點自嘲——不是她不願意答應,而是她怎有資格答應?

他真的愛她麼?他會讓她留在他身邊麼?

難道她不也只是,那千萬個其中的一個麼?

相思潸然淚下,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吉娜眼中的神光看上去那麼通透,宛如一顆光華流轉的寶石,她輕輕道:“姐姐,我真羨慕你們,有宿世的姻緣。他總有一天會會想起前塵往事的……不像我。”

她的聲音有一些悲傷,卻又搖了搖頭,讓自己振作起來:“何況,他並不是無情的人,他也會累,也會寂寞,也會痛,只是大家都看不到罷了。只有姐姐,能陪伴他,讓他安寧……”

她臉上含着微笑,怔怔地凝視着相思,眼中滿是希冀。

“——所以,答應我,無論怎樣,都要永遠留在他身邊。”

相思緊緊抱着她,哭泣着點了點頭。

吉娜長長鬆了一口氣,笑道:“這就是我的夢想啊,我把這個夢想交給姐姐。讓姐姐帶着我的心,和他永遠在一起……”

她重重地重複了一遍:“永遠幸福下去。”

吉娜的笑容漸漸定格在臉上,單薄的身體猛地一顫,就此僵硬。她最後的聲音被風點點吹散:“把我的人,送回家鄉罷。”

相思跪在冰冷的碎石上,抱着她漸漸冷卻的身體,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泣。

雖然和吉娜只短短相處了幾天,但是那種莫名的親切感,卻讓她們彷彿已相伴了千年之久,絕沒有想到,這麼快,卻又再度分開。

若真有來生,下次相聚,又會在哪一世,又會是什麼樣的景象呢?

她還會握着她的手,叫她姐姐麼?她還會在水晶籠中,爲她一次次歌唱麼?她還會偶爾調皮的打翻水杯,只爲引起他們的注意麼?

劇烈的啜泣中,相思感到一陣真切的無力。

爲什麼,命運做了這樣的選擇,讓無憂無慮的吉娜替自己死去了。而偏偏讓溫婉柔弱的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帶着帶着雙倍的希冀,雙倍的愛意,在這個蒼涼的世間生活下去呢?

好好愛他。這是吉娜的希望,也是她自己一生的心願。

如今因爲承載了兩個人的夢想,而變得更加沉重。

可是,她能做到麼?

天地無言,風煙蒼茫。

一道水光悄無聲息的從她們身邊流過。

相思霍然站起來,一揮手,一道寒光透空而出,釘在了一團氤氳的水氣上。

她美麗的眸子中已充滿血色,一字字道:“妖孽,我要殺了你!”

淡淡的血絲從那團水氣中滲出,水氣漸漸消散,還原爲一團萎縮的人影,駭然正是日曜。

日曜兩張臉龐看去幾乎一樣灰敗,在一團水暈中掙扎。她身體極爲孱弱,若不是借了炎天令的神力,那有殺人的資本?

剛纔她一擊不中,誤傷吉娜,全身勁氣立即宣泄,只得久久伏在水面上,動彈不得,正指望趁相思不備,找個水遁之術溜走,不料卻被發現了。

相思咬着牙,一字字重複道:“我要殺了你!”

日曜見她盛怒之下,要爲吉娜報仇,不由嚇得心膽距裂!扯着嗓子高喊道:“救我,救我!”

相思蓮花般溫婉的面容也變得冷如冰霜,她舉起袖,一道道緋紅的珠光便在她指尖亮起。

那些,都是足以殺人的光。

日曜惶然四顧,聲音更加尖利:“孟天成,你還不出來!”

相思盛怒之下,哪裡管她叫些什麼,手腕微沉,大蓬暗器如飛花一般,向日曜身上罩下!

日曜嘶聲尖叫,她從這些美麗的落花中,似乎已看到了地獄的降臨!

砰的一聲輕響,這些落花突然停止了飛舞,一道赤紅的刀光彷彿從中劈下,將這些花瓣生生攪碎。

相思霍然住手,目光盯在眼前這個人身上,一字字道:“孟天成?”

孟天成的黑衣被荊棘劃破,顯得有些破敗,破碎的衣帶在山嵐中揚起,更襯出他臉色的蒼白,看來向山崖下這一跳,還是讓他受傷不輕。

孟天成一手擰起日曜的衣領,宛如提着一隻畸形的木偶,將她舉在半空。

他眼中迸出怒火,對日曜道:“你說過,不會傷害她的!”

日曜尖聲道:“是她自己撲上來擋炎天令,與我有什麼關係?快把我救走,不然王爺饒不了你!”

孟天成咬牙看着她,握刀的手都因用力而蒼白。他指結咯咯作響,似乎正恨不得一刀將手中這個木偶劈成兩半。

但他終於沒有。

孟天成狠狠咬了咬牙,轉而對相思道:“她的確該死,但現在還不行,因爲她是王爺要的人。”

相思厲聲道:“孟天成,你還要助紂爲虐到什麼時候?”

孟天成長長嘆息了一聲,良久沒有答話。

他突然將日曜扔到肩上,道:“這個人我先帶走了,我向你保證,到了王爺心願達成那一天,只要我還在,一定親手殺了她,爲吉娜報仇!”話音未落,身形已化爲飛鳥,消失在山嵐中。

相思愕然片刻,道:“不行,把人留下!”正要去追,但云霧渺然,哪裡還有他的蹤跡?

相思無力地跪坐在石臺上,卻又終於忍不住伏在吉娜身旁失聲痛哭。

吉娜的身軀此刻顯得那麼瘦小,那麼可憐,真宛如一隻折翼的鳥兒,就此長眠在主人的懷抱之中。

再也不會醒來。

嵩山之顛,落日寂寂無言,將場中英雄豪傑們的身影都染上了幾分蒼涼之意。

卓王孫拱手向楊逸之道:“楊盟主,這武林大會,我看也就開到這裡算了吧?”

楊逸之默然良久,道:“楊某日後必定約束白道,願卓兄也不忘今日所言。”

卓王孫淡淡道:“盟主所命,敢不俱從。卓某就此別過,異日江湖相逢,再與盟主杯酒兩歡。”

兩人拱手一笑,人影雜沓而下,蒼茫的少室山,也就逐漸恢復了原來暮鼓晨鐘的安靜。

衆人走至山半,回頭望時,楊逸之猶自獨立在鬆峰之巔,夕陽垂照在他一襲白衣之上,煌煌暮色,也漸漸黯淡。

卓王孫向山下行去,他的神色依舊淡然。

當然,他並不知道吉娜的死訊,或者,知道了也不過如此罷,在這樣的江湖大事下,一隻小小的鳥兒的心意,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是,幾天後,閣中侍女偶然發現,他獨自站在虛生白月宮的那片菜畦上,久久無語。

半月之後,琴言親自將吉娜的棺木運至十八峒。

往日歡歌笑語的苗疆,此刻被悲痛籠罩,每個人都淚落如雨。

但琴言此刻已經哭不出來。她的眼淚,早在路上就已流乾。

琴言將最後一抔土培上那小小的墳頭,心中涌起無盡的蒼涼。

江山與江湖的畫卷是如此絢爛、美麗,無盡的傳奇轟轟烈烈,正在上演或即將開場。但吉娜,卻彷彿註定了是個過客。

悄悄的來,悄悄的離開,最後回到這生養她的土地上。

她終於能永遠陪伴着父母,也終於能自由自在地在這深山秀谷中遨遊了罷。

耳旁,似乎還響着她銀鈴般的笑聲。

千萬年前的暗自傷情,千萬年後的千里追隨。

爲的,是他的一顧。

她就是那隻偶然愛上了天神的鳥兒,註定要爲她那僭越的愛情,付出生命的代價。

千里追隨,千年的相思,她最終沒能得到他的愛。

然而,這又有什麼關係。

她已見到了他,爲他歌唱過,向他訴說過。

無論是不可一世的卓王孫,優雅寂寞的楊逸之,野心勃勃的吳越王,還是溫婉慈柔的相思,豔色傾城、得天獨厚卻又身負無數秘寶的秋璇……他們都是這場傳奇的主人。

唯有她不是。

外面那繁華的大戲不屬於她,唯有這小小的故事,小小的惆悵,小小的籠子,纔是她一個人的舞臺。

她終於能無憂無慮地,在屬於她的舞臺上歌唱了。

但她還會有一絲小小的擔心。

那一刻,她親手,將那常伴他左右的夢想,交給了另外一個女子,這個夢想真的能實現麼?

在紛繁蕪雜的天地裡,在風起雲涌江湖中,他們的因緣,是否堅韌如昔?

於是,她還是會偶爾在遙遠的角落裡,看着他們相守。

偶爾,在寧靜的月下爲他們唱起那首歌。

那首註定要爲他而唱響的歌。

(《紫詔天音》終,後事請見《華音流韶-風月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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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折芳馨兮遺所思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二十七章 君誰須兮雲之際楔 子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章 被薜荔兮帶女蘿第六章 與女遊兮河之渚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楔 子第四章 解環佩以結言第八章 洞庭波兮木葉下第十二章 竦長劍兮擁幼艾第六章 與女遊兮河之渚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五章 樂莫樂兮心相知第八章 洞庭波兮木葉下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八章 洞庭波兮木葉下第十九章 衆莫知兮餘所爲第十六章 悲秋風之動容第五章 樂莫樂兮心相知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六章 與女遊兮河之渚第二十三章 車錯轂兮短兵接第十五章 乘清氣兮御陰陽楔 子第十九章 衆莫知兮餘所爲第十六章 悲秋風之動容第十一章 折芳馨兮遺所思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二十七章 君誰須兮雲之際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十六章 悲秋風之動容楔 子第十二章 竦長劍兮擁幼艾第十八章 凌餘陣兮躐餘行第十九章 衆莫知兮餘所爲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章 被薜荔兮帶女蘿第十章 東風飄兮神靈雨第十八章 凌餘陣兮躐餘行第二十六章 帶長鋏之陸離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第八章 洞庭波兮木葉下第四章 解環佩以結言楔 子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十四章 思公子兮未敢言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五章 樂莫樂兮心相知第七章 乘迴風兮載雲旗第十五章 乘清氣兮御陰陽第十五章 乘清氣兮御陰陽第二十五章 載雲旗之逶迤第六章 與女遊兮河之渚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章 被薜荔兮帶女蘿第二十五章 載雲旗之逶迤第二章 被薜荔兮帶女蘿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楔 子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十三章 披明月兮佩寶璐第十章 東風飄兮神靈雨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十四章 思公子兮未敢言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十二章 竦長劍兮擁幼艾第二十七章 君誰須兮雲之際第十三章 披明月兮佩寶璐第十五章 乘清氣兮御陰陽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十三章 披明月兮佩寶璐第二十六章 帶長鋏之陸離楔 子第十一章 折芳馨兮遺所思第三章 旌蔽日兮敵若雲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十章 舉長矢兮射天狼第二十五章 載雲旗之逶迤第三章 旌蔽日兮敵若雲第七章 乘迴風兮載雲旗第七章 乘迴風兮載雲旗
第十一章 折芳馨兮遺所思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二十七章 君誰須兮雲之際楔 子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章 被薜荔兮帶女蘿第六章 與女遊兮河之渚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楔 子第四章 解環佩以結言第八章 洞庭波兮木葉下第十二章 竦長劍兮擁幼艾第六章 與女遊兮河之渚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五章 樂莫樂兮心相知第八章 洞庭波兮木葉下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八章 洞庭波兮木葉下第十九章 衆莫知兮餘所爲第十六章 悲秋風之動容第五章 樂莫樂兮心相知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六章 與女遊兮河之渚第二十三章 車錯轂兮短兵接第十五章 乘清氣兮御陰陽楔 子第十九章 衆莫知兮餘所爲第十六章 悲秋風之動容第十一章 折芳馨兮遺所思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二十七章 君誰須兮雲之際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十六章 悲秋風之動容楔 子第十二章 竦長劍兮擁幼艾第十八章 凌餘陣兮躐餘行第十九章 衆莫知兮餘所爲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章 被薜荔兮帶女蘿第十章 東風飄兮神靈雨第十八章 凌餘陣兮躐餘行第二十六章 帶長鋏之陸離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第八章 洞庭波兮木葉下第四章 解環佩以結言楔 子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十四章 思公子兮未敢言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五章 樂莫樂兮心相知第七章 乘迴風兮載雲旗第十五章 乘清氣兮御陰陽第十五章 乘清氣兮御陰陽第二十五章 載雲旗之逶迤第六章 與女遊兮河之渚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章 被薜荔兮帶女蘿第二十五章 載雲旗之逶迤第二章 被薜荔兮帶女蘿第十七章 風颯颯兮木蕭蕭楔 子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十三章 披明月兮佩寶璐第十章 東風飄兮神靈雨第二十二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第十四章 思公子兮未敢言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九章 沛吾乘兮蘭舟第十二章 竦長劍兮擁幼艾第二十七章 君誰須兮雲之際第十三章 披明月兮佩寶璐第十五章 乘清氣兮御陰陽第一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第十三章 披明月兮佩寶璐第二十六章 帶長鋏之陸離楔 子第十一章 折芳馨兮遺所思第三章 旌蔽日兮敵若雲第二十一章 駕飛龍兮北征第二十章 舉長矢兮射天狼第二十五章 載雲旗之逶迤第三章 旌蔽日兮敵若雲第七章 乘迴風兮載雲旗第七章 乘迴風兮載雲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