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春日的傍晚,夕陽未落,天邊正美的像是油畫一樣,可讓人看着卻無法有一絲的雀躍。
這個時候也正是醫院裡交接班的時候,走廊裡人來人往的更多,路邵恆雙手抵在窗臺上,一雙狹長的重眸緊緊的闔着,手指在骨節泛白之際,他驀地睜開眼睛。
“到底怎麼回事!”雖不是怒喝,可聲音沉沉。
隨後跟着救護車而來的下人,見狀,都不由被嚇的一個激靈。
在路家工作,每個人其實心裡都存着份小心,雖先生太太還是少爺,都幾乎嫌少的有大發雷霆的時候,但每每稍沉了聲音,也足以讓人心驚膽顫。
“我、我們也不是很清楚……那會兒意外發生的很突然,我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就聽見二樓隱約傳來小姐和雯雯的爭執聲,沒多久兩人就一起從上面樓梯滾下來了……”下人開始戰戰兢兢的回答。
路邵恆眯着重眸,在下人臉上盯了許久,才收回了視線。
陳雯雯。
心裡咬牙默唸一遍,眸裡瀰漫出殺氣。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微擡的右手,雖然之前已經用溼巾簡單擦拭過了,可指縫間還隱約殘留着已經乾涸的紅色漬跡,那些都是她身體裡流出來的……血。
當時他真的急壞了,尤其是她始終都不吭聲,就那樣蜷縮成一團,身子不停的抖。不知道她到底傷到哪裡了,或者有多嚴重,只是等到他發現地板上暈染出來的紅,他便瞬間明白了什麼。
她穿着的牛仔長褲,全部是溼了大片,血往下滴落的很慢,可卻始終未曾停止。
往醫院去的路上,她也始終都一聲不吭,只是手臂環着緊緊的捂着肚子那裡,等到了以後,他將她從車上抱下來時,車座上暈染出來的紅紅一片,幾乎要刺瞎他的眸。
送到了急診室,被醫生和護士放到擔架chuang上往裡面推,她躺在上面,一張圓圓的臉慘白如紙,嘴脣都在哆嗦,額頭和兩鬢都是疼出來的冷汗,頭髮一縷縷的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
醫生邊走邊給她做着檢查,過程裡她也始終都未吭一聲,只是到了快要推進手術室裡時,她忽然朝他擡起了手,聲音吃力到不行的喊,“路邵恆……”
路邵恆上前,急忙握住她擡在半空的手。
“小珺!”他也回喊着她。
路惜珺嘴脣囁喏,可好像是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發不出聲音了。
她只能用那雙圓圓的眼睛睜着望向他,一隻手緊緊的按着肚子,另一手用力的回握着他,眼睛裡彌纏着細細的紅,那樣無助且灼灼的望着他,好似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路邵恆知道,她是在說救救孩子。
喉結滾動,他重新轉過視線看向頷首在那裡的下人,冷聲吩咐,“你們先回去,陳雯雯那裡誰也不用管!小姐這裡有我,不需要任何人打擾,知道我的意思嗎?”
下人們會跟來,是因爲給陳雯雯叫來的救護車,也是緊隨其後送到了同一個醫院,都知道是路家的人,辦理手續的時候都是一起。
“是!”下人立即應。
待下人們纔剛剛走開,前面手術室裡,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正摘了口罩的往出走。
路邵恆見狀,忙大跨步的上前。
似是也知道他的焦灼,未等他詢問,醫生便已經主動告知,“送進來的陳小姐沒什麼大事,只是左腿輕微的骨折,其餘都是高處摔落造成的一些皮外傷。另一位路小姐,摔傷倒不是很嚴重,只是……”
“只是什麼!”路邵恆心中一緊。
“孩子,保不住了。”醫生嘆息的說。
路邵恆聞言,腳下微蹌。
其實,從他抱着她往出走感覺到手上特別的黏膩感時,再加上車座上那麼一大片的紅,他就有着強烈的預感,這個孩子極大可能的會流逝掉了。
饒是早有準備,但此刻聽到醫生說出來,他還是重重一震。
雖然他向來對孩子沒有多大的感覺,也經過深度考慮的選擇放棄掉這個孩子……
可畢竟,這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路邵恆感覺肌肉被繃緊,似乎要衝破皮膚的束縛一樣,他眼前浮現的,是她細瘦的手按在肚子上,那樣緊的注視着他,求他:它是一條小生命,我很想留下它……
但是現在,它沒了。
醫生見他近乎失魂的模樣,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樣的流產對母體的傷害很大,好在沒有什麼生命危險,手術是很成功的,很快就會被送到病房休養了。”
“謝謝。”路邵恆喉結動,聲音微沙。
果然沒多久,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裡面躺在病chuang上的路惜珺被護士推了出來,她還是如同被推進去時的蒼白臉色,只是好似沒了生氣般。
路邵恆腳步微動,竟沒辦法上前,不知在她醒來以後,要如何告知。
深夜,私立醫院裡已經沒有什麼病人了,燈光在走廊裡打出一片慘白。
路惜珺醒來的時候,目光還有些模糊,只覺得周圍異常的寂靜,唯一聽到的是液體滴落的聲音。
她稍稍微動,就看到吊在輸液架上的藥袋,裡面的藥液正緩緩浸入她的身體,同時也想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視線在往下時,她吃了一驚,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整個臥趴在病chuang上,重眸微微闔着,眉心緊皺,向來冷淡眉角卻輪廓深邃的俊臉上,此刻眼底泛青,下巴一片青茬。
路惜珺始終沒動,似怕吵醒他一樣,目光茫茫然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之前她從他的車上下來,眼前一陣陣模糊,胸口也是劇烈的疼,好不容易換了鞋走上樓,想要往自己房間回時,陳雯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了。
像是那天晚上莫名其妙跑到她房間一樣,纏着她不放,不時冷嘲熱諷的兩句,或者故意別有深意的兩句。她當時的狀態,沒心情和對方周旋,想要快點回房間,卻被陳雯雯忽然抓住。
不知爲何,十年後回來已經成熟不少的陳雯雯,又一夕間好像回到了以前那個跋扈的僞千金小姐,抓着她說什麼都不放,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纔將對方的手甩開。
可還沒等走幾步,陳雯雯眼裡發狠就撲了上來,然後就是天旋地轉,她們兩個從二樓一節節的臺階上滾落了下來,她當時痛的都說不出話來,別的都微乎其微,只有肚子那裡最痛……
始終趴在病chuang邊的路邵恆,因爲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腰痠背痛的起來活動,才發現她已經醒了。
“小珺?”他沙着嗓子喊。
路惜珺這才轉過眼睛看他,然後擡起另一隻沒有插針頭的手,慢慢擡起的往自己的肚子上按。
像是在確定或者找什麼一樣,她輕按了兩三下。
……已經沒了吧?
雖然以前也是平坦的摸不出什麼,可她醒來睜開眼睛的那一瞬,她就很清晰的感覺到,有什麼寶貴的東西,已經從她的身體裡悄聲無息的流走了。
手背上一熱,他的大手也覆在了上面。
他的手真的很大,就像是每次他掌心將她收攏一樣,足足大一圈還有餘很多。
其實她一直都沒有說,相對於擁抱還是別的什麼,她最喜歡和他牽手。不像是別人的手,他的掌心和指腹間因爲長時間的訓練都還有着厚厚的槍繭,可卻是那樣乾燥,那樣溫暖。
只是現在,她有些想甩開的衝動。
“路邵恆……”她又開口喊他了。
“嗯?”路邵恆更加往前欠身,想要離她更近一些。
“孩子……”路惜珺嘴脣動了動,頓了半秒,才又問,“沒了吧?”
握着自己的大手,微微一僵。
“嗯。”他特別低的迴應了聲。
路惜珺聽後,沒有說話,眼睛裡泛起了一種霧濛濛的神色來。
剛剛醒來時,就已經有那樣清晰的感覺了,可得到他親口的證實,心卻還是緊緊一搐。
就像是知道夜遲到會來的,可這一刻,卻彷彿特別的黑暗。
“沒了,就沒了吧。”
她撤回了按在肚子上的手,聲音飄飄的。
路邵恆再度將她的手抓握住,放到脣邊,“想哭就哭出來。”
他寧願她哭出來,也不要像是現在這樣,悄聲無息的,連眼球的眨動都要半天。
路惜珺聽了他的話,也是很努力的閉了閉眼睛,可是沒有淚珠滾落而下。
哭不出來,她就乾脆看向他,“孩子沒了,你……高興嗎?是不是很高興……”
應該是吧,他那麼不喜歡,那麼不想要。
現在不用在哄她去墮胎了,一切全部都解決了。
“小珺,你還年輕,以後……”路邵恆喉結在慢慢滾動,腦袋裡面竟空白一片,開口說的竟然是之前曾哄她墮胎時說的話,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看着這樣的她,他不知道如何安慰。
“路邵恆,你知道嗎?”
“這個孩子,我真的很想要,真的真的很想要……因爲它是我和你的孩子,可是我知道,我要不起。”她說話時,沒有看他,語調和聲音都輕輕慢慢的,甚至是空洞,“現在也好,早晚它都不能被留下,也省的麻煩了,這樣你也能放心了……”
只是……
只是時間這麼短,它要是能再多留幾天,那該多好。
路邵恆看着她一張圓圓的小臉,愈發的清減,心裡有很複雜的東西在翻騰。
沒錯,他確實已經決定了拿掉這個孩子,所以現在這樣,甚至殘忍一點的想,會比他親手送她去做人流手術要好很多。現在這個孩子沒了,對於他來說壓着的塊石頭也終於是落下了。
可,爲什麼他更加痛了呢。
吉普車行駛進院,他只是拉了手剎,並沒有拔掉車鑰匙的下去。
沒有換鞋的從玄關一直走進去,要上樓時,視線里正好撞到拄着柺杖也從另一邊正往樓口走的陳雯雯。
後者一見到他,立即表情一慌,然後便拄着手杖的想要逃開。
“你去小姐的房間,整理幾件她換洗的衣服拿下來。”路邵恆停止上樓的腳步,對着跟着的下人吩咐。
因爲路惜珺的身子虛,加上又是意外流產,醫生建議多住上幾天的院,好好觀察下。所以他趁着她睡着的空蕩裡,開車回來給她取換洗的衣物。
現在整個路家都知道陳雯雯和路惜珺當天從樓上滾下來的事,只不過不知道情況如何,再加上那天是他抱着她去醫院的,只知道她受傷了,不知真實原因是什麼。
“是!”下人連忙迎。
路邵恆也不多說,直接重眸冷眯着的,大步朝着某處走。
陳雯雯左腿受了傷,本身就行動不便,再加上男人腳下像是有風一樣,眨眼就擋在了她面前,帶着一身的戾氣。
“呵呵,邵恆……”陳雯雯面上訕訕。
路邵恆眯着重眸,不語的一步步上前,逼着她往後退。
陳雯雯一瘸一拐的往後,踉蹌的跌靠在了牆壁上,柔柔的示弱出聲,“邵恆,我的左腿都骨折了,好痛的,你到底要幹嘛啦,怎麼不說話……”
聲音戛然而止,因爲男人驀地出手,掐住了她的喉。
陳雯雯驚慌壞了,膽顫的看着他。
“摔下樓,是你蓄意而爲,對嗎。”路邵恆不跟她拐彎抹角,直接質問。
“邵恆,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陳雯雯很是無辜的看着他。
“不懂?”路邵恆冷笑,手上力道加大。
陳雯雯本身就是弱女子,哪裡敵得過男人的力氣,再加上他又是jun人,被他一隻手桎梏着喉嚨,就幾乎動彈不得,只能試圖爲自己辯解,“你看我也受傷了啊!是路惜珺跟我起了爭執,發生的都是意外,而且還是她主動推的我呢……”
她這樣的話,路邵恆哪裡能信,只覺得心中更加的怒。
他越是動怒,手上的力道越加的大,將陳雯雯整個人扼住喉嚨的都漸漸兩腳離地的往上。
“邵恆,你快鬆手啊,你要幹什麼……要掐死我嗎……我、我快喘不上來氣了!”陳雯雯也害怕極了,臉上被憋得通紅,喘氣困難。
“那正好,一命抵一命。”路邵恆笑容冷酷。
“什麼一命抵一命,路惜珺她又沒死!”陳雯雯咬牙反駁。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路邵恆瞳孔緊縮,眉宇陰鷙。
陳雯雯眼神慌亂起來,不再像是之前那樣自然,“邵恆,你到底再說什麼,我真的不懂啦!”
“你那天跟蹤我們去了醫院。”路邵恆聲音肅冷的提醒。
不需要再說太多,話裡意思已經昭然若揭。
陳雯雯這下臉上的表情完全的惶恐了,什麼都被識破,她已經無法辯解。
“陳雯雯,十年前我只是選擇讓你出國,是不是對你太好了一些?我看你真的是不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路邵恆重眸裡面寒凜一片,每個字都是從牙齒間咬磨而出,狠且冷。
他身上的戾氣和殺氣,都那麼強烈,絲毫沒有半分玩笑。
陳雯雯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慌的無以復加,語無倫次又磕磕巴巴的說着,“邵恆,你聽我說,聽我解釋啊……我,我確實是故意的,可是我那樣做也有原因的!不僅僅是因爲我自己,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是……”
陳雯雯很怕下一秒會被他掐死,也更怕他口中說的生不如死,試圖解釋什麼。
而同時,路震的聲音不悅響起:“邵恆!”
(今天更新結束,明天見。這兩天大姨媽來,所以更新可能都會稍微晚一點,不知道怎麼了,這次特別的疼,以往都是疼一天就沒什麼事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