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屋檐上漸漸聚攏的烏雲,看來這兩天的天氣又要變冷了。獨自在亭子裡賞梅的老元帥周仲望,眉頭緊皺,似乎心事重重,是啊!按照往年來說,此時正是朝中文武前來拜年之時,可是如今朝局變幻,自己已然成爲朝廷的邊緣人物,皇上對自己似乎也有所芥蒂,否則以自己幾十年的老資歷,征討大蕃的重任怎麼會讓給一個初出茅廬的小牛犢高筠呢!哎!周仲望接連沉痛地嘆息數聲,再想想這些年身邊的故友,似乎除了自己沒幾個活着的了,其他的同袍要麼戰死,要麼就是被屈死,或者說是被皇上剪除,如今也只留下了衛國公荀昱和平遠伯安遠山了,不過好歹他們還得了個爵位,自己呢?邊關走馬數十載,用得上時委以重擔,用不上時便棄之如敝履。
“老爺!”
周仲望許久終於回過神來,回頭看時,原來是自己的管家,“何事?”
管家躬身答道:“荀將軍求見!”
周仲望聽罷,臉頰微微抖動,他?這個高徒自己還算沒有看走眼,現在要是想重新回到朝廷當中,看來還得自己這個好徒兒才行。周仲望點點頭,示意管家請他進來。
庭院外一個青色的身影飄然而來,來人正是荀謀,他銀冠青衣,從梅花樹下躥出,笑着喊道:“師父……”接連兩聲,纔將正在發呆的師父喚過神來。
周仲望衝着荀謀微微一笑,笑中有苦澀,有欣喜。
荀謀來到亭子裡向師父行禮,“徒兒許久沒來給師父請安了,還望師父見諒!”
周仲望點點頭,兀自又歪過頭去,看着院子裡的幾株瘦梅開的紅豔豔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反而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荀謀見師父悶悶不樂,於是便問:“師父心事重重,莫不是有何煩心事麼?”
周仲望沉默不語,略一皺眉,轉身走下涼亭下的石階,腳踩着滿是花瓣的石徑,沉重的步伐散亂而虛弱。荀謀隱隱覺察到不對,師父雖然年事已高,但是多年來依然精神矍鑠,從未見他如此之悽然,恍然間一副風燭殘年之相,再定睛細看師父那散亂的鬢角時,幾縷銀絲在寒風中嗚咽揚起,凌亂的銀鬚微微顫動着。荀謀愣愣地看着師父徑直向院中走去,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了,他輕喚了兩聲,可師父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不想理會?竟兀自朝前面的堂屋走着,幾步之隔的堂屋,彷彿海天之隔,蹣跚的步履竟許久不能走到。當週仲望吃力的走到滴水檐時,一個高高的石階,讓他擡腳時愈加吃力。荀謀見狀慌忙上前攙扶,可他的手還未伸到師父的手臂,就被師父一把推開。就在荀謀楞在原地不知所措之時,但聽得“噗通”一聲,周仲望剎那間暈厥在地,一時間不省人事。
“來人吶……”荀謀手抱着師父,大聲呼喝着。
少頃,管家慌忙趕來,見荀將軍坐在地上抱着老爺,心知一定出了大事,趕緊飛奔而來詢問。
荀謀趕緊吩咐管家,“快去請御醫,我抱師父去堂屋。”
傍晚,大宅外一片新年的熱鬧景象,大街小巷燈火闌珊,孩童手拿着泥人追逐嬉戲,大人們揹着手在街市上邊逛邊閒聊,家家戶戶的門前不時地燃放起煙花爆竹。唯獨這座大宅院,一日之間,似乎變了個模樣,從上到下每個人的面容緊繃,時刻都有大廈將傾之感,就連院子裡的梅樹也忽然之間掉光了花瓣。
“哎……”一個身穿常服模樣的老者,邊給周仲望診脈,邊搖着頭長聲嘆息,一副欲言又止之狀。
堂屋內擠滿了周仲望的家屬,個個神色慌張,七嘴八舌的問:“太醫,老爺他怎麼樣了……”
太醫擡起頭掃了一眼屋內的人,然後眼皮下垂,耷拉着腦袋,“老夫也無能爲力了!聽人事順天命吧!”
荀謀不解的問:“太醫這怎麼可能?我師父一向身體康健,上次我來找他老人家的時候還生龍活虎的,怎麼這次說倒下就倒下了呢?”
太醫問周夫人道:“老夫人,老元帥近日是否整日心緒不寧,夜間難以入眠?”
周夫人邊揩拭着眼淚,邊嗚咽着道:“這還算是小,這幾日老爺他總是茶飯不下,吃個飯也總是唉聲嘆氣的。”
太醫搖着頭對荀謀道:“看來老元帥胸中鬱結已久,再加上天寒地凍,纔會突發如此症狀。”
“那可還有什麼辦法?能開一個方子麼?”
太醫再次搖頭,“心病還需心藥,老夫實在是無能爲力!”
太醫一語說罷,屋內頓時哭成一片。
夜已更深,窗外寒風呼嘯,不是還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已經一更天了,周老元帥依然沒有醒轉的跡象,荀謀由於擔心師父會有什麼三長兩短,所以不敢離開半刻,反而讓師父的家人先放寬心,讓他們都下去歇息了,只留下自己和管家兩人守在房間裡等着師父醒來。
荀謀和管家二人正坐在圓桌旁喝着茶閒聊,忽然聽得耳後有人低吟,轉頭看時,周仲望已經半睜着眼睛手指着荀謀,像是有什麼話要說。荀謀趕緊來到牀邊,坐在牀沿,拉着師父的左手,激動的道:“師父您終於醒來啦!”
“謀兒……”周仲望翻着白眼,強撐着輕喚荀謀。
荀謀緊握了一下師父的手,“徒兒在,徒兒在,師父您還是好好休息,要不要吃點點心,一會兒好吃藥!”
周仲望嘴角微微一笑,容顏似乎有所迴轉,“不必麻煩了,爲師自知時日無多了……”
“師父您戎馬半生,哪能那麼快就倒下呢!這大漢的江山還指着您老來守着呢!”
周仲望擺擺手冷然一笑,荀謀見師父起色好轉了許多,於是笑道:“師父,徒兒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哼……”周仲望笑着輕哼一聲,“爲師這幾日也想的明白,如果這個江山還需要我這樣的老臣扛着,那麼亡國之日也就不遠了!”
荀謀聽罷一怔,“師父……”
周仲望微笑着擺手道:“爲師沒有糊塗!爲師也有幾句肺腑之言想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