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葉宜偉懷裡抱着葉子高的身子,大聲哭喊道。
葉子高的胸口插着一支箭矢,箭矢直插入肺,鮮血如同泉水一般汨汨地從傷口處流出來,雖然血流不大,但一直不停,即使在砍斷了箭身後已經用一層又一層的布包裹起來,也毫無作用。
葉子高擡起手,似乎想要對葉宜偉說些什麼,可忽然從葉宜偉的身後傳來聲音道:“大夫來了!”
葉宜偉馬上回過頭去,大聲喊道:“醫師,快給我爹治傷!”
匆匆趕過來的醫師馬上蹲下身子,指使跟着一起擡着擔架過來的醫務兵小心翼翼的將葉子高擡到擔架上,解開一層又一層的布,仔細驗看了一下傷口,搖搖頭說道:“箭矢直插入肺,血也流了這麼多,我無能爲力。”
“竟然治不好我爹,你這個庸醫!”失去理智的葉宜偉馬上說道,並且伸出右手抓住這名軍醫的衣服領子,大聲喊道。
賀文常馬上上前阻止:“宜偉,你冷靜一點兒。葉千戶受傷生命垂危,我們都能感同身受,可你也不能將氣撒到醫師身上。”
葉宜偉此時已經不在乎賀文常的身份了,正要對他大聲嚷嚷,忽然聽到剛纔被醫師放在擔架上的父親葉子高說道:“宜偉,不要胡鬧。”
“爹。”葉宜偉馬上放下與賀文常的爭執,靠在擔架上說道。
“宜偉,賀大人所說是正理,又不是醫師用錯了藥把你爹我致死了,而是我受了重傷,怎麼能去責怪醫師?”
“可是,爹。”葉宜偉說不出話來,只能低着頭哭。
ωwш▲ttka n▲¢ ○
葉子高與葉宜偉一起給賀文常帶路後,一直跟在賀文常身旁,同時嚴防自己被殘餘的安南人幹掉。
賀文常半強迫的讓葉子高給他帶路,他本來是非常不情願的,怕自己死了,也怕兒子死了;但明軍的進攻出乎預料的成功,殘餘的安南人很快就被明軍打的近乎全軍覆沒,他屬於官員的那顆心又活躍起來。
不論怎麼推脫,他屬下的千戶幾乎全軍覆沒是確鑿無疑的,他沒有和屬下的將士在一起也確鑿無疑,一個‘指揮不利’的罪名是逃不了的,還有臨陣脫逃之嫌。這兩個罪名,足以讓他在大明軍中前途暗淡;他女兒雖然是皇妃,也干涉不了軍中之事。
他不是很擔心自己的前途:他今年已經五十多了不值得在意,可兒子們呢?二兒子沒什麼本事,只能在家種地;大兒子雖然氣人,可還有點機靈勁兒,未必沒有前程。
所以他對給賀文常等人帶路又有了新的想法。毫無疑問賀文常是此戰的功臣,他的奏報會是非常重要的定罪受賞依據,他希望能夠討好賀文常,讓他奏報的時候稍微美化一些,不寫自己臨陣逃脫之事,保住現在的官位。
他不僅要自己恭維賀文常,還囑咐兒子也要上前恭維賀文常。葉宜偉本來並不情願,可礙不過父親的話,只能答應。
可就在葉宜偉走近賀文常要去恭維他時,葉子高一側頭髮現從糧倉內射出來一支箭矢,箭矢直直的指向了自己的兒子葉宜偉。
葉子高根本來不及多想,大喊一聲:“宜偉小心!”就撲了過去。
葉宜偉吃他這一嚇卻沒有閃開箭矢,而是楞在了原地,呆呆的不動,眼看着箭矢就要射在他身上。
葉子高見到此景十分着急,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撲到葉宜偉身前,將他推到在地沒有被箭矢射中,可他自己卻右胸中了這支箭,倒在了地上。葉宜偉馬上大吼着跑了過來抱住葉子高,同時哭喊着找軍醫。
此時葉子高見兒子只是低着頭哭,伸手抹了抹他的眼淚,說道:“我死了以後,你要好好在軍中歷練,多學本事,少惹事,少說話。你也算不上什麼人物,天天的脾氣這麼大,誰會受着你?縱使有你妹妹,也不頂用。”
“不要抱着混日子的想法了。混日子不過是你這一世的衣食無憂,下一代又會和普通百姓差不了多少,你一定不能再這樣了。”
“你弟弟沒什麼本事,但還算老實本分,不會賺取多少家財也不會惹事,以後咱們家就指望着你了,你一定要上進!”
“……”
葉子高囑咐了他幾句,葉宜偉一邊哭着,一邊點頭答應。
葉子高雖然有千言萬語要和葉宜偉說,可也就是這麼幾句話的意思,此時他見葉宜偉一一答應,笑了笑,又轉過頭來,看向賀文常與劉明詔。
“賀通事,劉千戶,我就要死了,臨死之前懇求你們一件事情:我自知在安南人襲來的時候指揮不當,後來又有臨陣脫逃之嫌,可這些事情只是我一人所做,求你們二人不要將宜偉記錄進去。”
“葉千戶,你是在安南人帶兵打進駐地後,爲了保住糧食指揮士兵與安南人血戰,最後不敵戰死的,豈有什麼指揮不當、臨陣脫逃之罪?宜偉兄弟也是與安南人奮戰到最後,眼看就要戰死之時被我們救下的,何罪之有?”賀文常馬上說道。
他此時已經後悔死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強拉着葉子高來帶路。他當時只是因爲葉子高臨陣脫逃,看他不順眼,所以拉他來帶路,嚇唬嚇唬他而已,誰知道他竟然戰死了!
即使他剛纔說的那一段話最後成爲了正式的旨意內容,可葉宜偉是知道真相的,回頭還不和明妃娘娘說?明妃娘娘知道了,還不恨死他?有一個皇帝枕邊的人天天惦記着報復你,依照歷史規律,報復成功的概率在九成以上。
葉子高看着賀文常灰敗的臉色,大概猜了出來他在想什麼,張了張嘴想要說幾句話,可最後改口道:“幾位兄弟,我想和兒子最後交待幾句話。”
賀文常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帶着其它幾人後退十幾步,遠遠的避讓開來。
葉子高磕了一口血,艱難的對葉宜偉又囑咐了幾句話,交待家裡的事情,葉宜偉含着眼淚一一答應。
最後葉子高說道:“宜偉,你,你千萬,千萬,不要,不要和你妹妹,說,我戰死的,真實,真正,緣故,千萬,千萬,不要。”
“爹,爲什麼?”葉宜偉問道。
葉子高掙扎着想要解釋,可剛張開嘴,一口血就吐了出來,葉子高頭一歪,氣絕身亡了。
葉宜偉馬上痛哭起來,同時大喊道:“安南人,我絕對不和你們罷休!”
……
……
“……,殿下,一共被燒燬了五成的糧草。”提督糧草的參將低聲說道。
“五成!竟然有五成的糧食被燒掉了!你這個提督糧草的官兒是怎麼當得,竟然讓安南人燒掉了如此多的糧食!”朱贊儀大聲對他喊道。五成的糧食啊!十五萬大軍五成的糧食,足夠幾十萬普通百姓吃好幾天的,就被一把火燒掉了,朱贊儀現在非常心痛,急需發泄。
提督糧草的參將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低頭站在帳篷裡面,承受着朱贊儀的怒吼。
朱贊儀罵了半天,罵累了,重新坐下來喝了口水。
趁此機會林育容馬上走過前說道:“殿下消消氣。”
“我怎麼消氣!五成的糧食,這是多大的損失!”朱贊儀喊道。
“殿下,好歹還剩了五成的糧食。這次出兵,一共準備了十五萬大軍十三天的糧食,已經吃了三天,還剩十天;又被燒了一半,還剩五天。殿下,雖然只剩下五天的糧食,可五天時間足以攻破南定城了,雖然確實損失慘重,但還能承受。”林育容道。
“我自然知曉還能承受。可是如此大的損失,豈能毫無懲戒!”朱贊儀道。
朱贊儀之所以發了這麼大的火,不僅因爲損失很大,更是因爲自己竟然被安南人騙了。安南人首先襲擊他的營寨時,他完全沒有猜到這是安南人聲東擊西,沒有馬上通知各支軍隊去保護十分重要的地方,才導致這麼大的損失。所以朱贊儀的情緒很大程度上來自對自己的不滿。可他不會將火發在自己身上,只能發在這個參將身上了。
林育容也明白他的心思,小心翼翼的勸解;帳篷內其它的武將也紛紛勸解朱贊儀,好半晌,他的心情才平復下來。
“孤定然要寫在奏摺上向陛下、張侯爺報知此事。不過臨陣換將於軍不利,孤就暫且讓你繼續提督糧草。但若是還有下次類似的事情發生,孤決不輕饒!”朱贊儀道。
“謝殿下恩典!”這人馬上跪在地上說道。
朱贊儀讓他起來,問起了具體情形。
當他聽到賀文常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後,說道:“賀文常果然有些本事,不愧是能被皇叔挑進宮裡的武將。”他說着側過頭看向林育容:“平時你們兩個在一塊兒,賀文常不如你的思緒敏捷,每每落在你後面,這次沒有你的比較,總算顯露出了自己的本事。”
“殿下謬讚了。”林育容馬上躬身說道。
之後這參將繼續敘述此戰,又提到劉明詔與從雲南來的教化三部司的苗兵立了大功。
對此朱贊儀就不怎麼在意了。劉明詔是岷王府的人,龍上登則是蠻夷之兵,都不是他能夠處置的軍隊,寫奏摺的時候提上一提,讓陛下、張溫與朱楩決定去吧。
最後,這參將說到了葉子高戰死之事。
朱贊儀當時就驚訝的站了起來:“什麼?葉子高竟然戰死了?”隨後他十分忐忑地在帳篷內開始繞圈。葉子高可是明妃的親生父親,卻死在自己手下。雖然他是藩王,也害怕枕頭風啊!
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也改變不了了。朱贊儀剛要開口,驀然想起一事:“孤記得他的兒子和他在同一個千戶,他戰死了,他兒子呢?”
“啓稟殿下,葉宜偉與安南人奮戰,被賀文常帶兵救下,並未戰死。”參將馬上回答道。
“這還好。”朱贊儀吁了口氣。
他又思量半晌,吩咐道:“擬奏摺:大明建業四年臘月二十五日夜,駐守南定城之安南守兵出城襲營,潛入糧草大營附近,燒燬大軍三成糧草,……,幸得通事舍人賀文常臨機應變,帶領教化三部司苗兵與岷王府火槍千戶救援糧草大營,……,立下大功。……,糧草大營千戶葉子高,爲保護糧草,率部與安南人血戰,力戰身亡;其子葉宜偉與他同在一千戶,幾乎戰死,幸得賀文常帥兵救援才得以生還。”
“臣以爲,葉子高首發現襲營之安南將士,且與之血戰身亡,功勳不可以常理度之,陛下當重賞其,可追封爲伯爵;葉宜偉身爲葉子高之子,也當獎賞,宜封爲世襲千戶。”
朱贊儀斟酌半晌,最後定下了奏報給允熥的奏摺如何書寫,暗自禱告允熥千萬不要埋怨他,吩咐書吏將奏摺再潤色一遍,送到船上。
他又吩咐對戰死的將士予以收殮,重傷的將士首先送到軍醫所去治療,輕傷員排在後面,用掉和損壞的武器裝備也要分別收起來進行統計並重新對將士分配,林林總總的事情不少。
朱贊儀一直忙到天矇矇亮纔將這些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他站起來用熱毛巾擦擦臉,對身旁的幾個軍中文職官員說道:“辛苦諸位了,忙活了一晚上也沒得休息。”
這些人當然連聲說“不敢”。朱贊儀又安撫他們幾句,讓他們退下了。
隨後,朱贊儀大聲對隨侍而來的太監說道:“吩咐各支兵的將領前來大帳,孤要分派攻城之事,今日,一定要打下南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