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之時,在明軍與撒馬爾罕國的營地中間,兩撥人馬正在向各自的營地走去。隨即從兩個軍營中各走出一支打着一面純色旗幟的隊伍,撒馬爾罕國打的是黑旗,大明打的是紅旗。
雙方的人碰到一起雖然冷眉冷眼,但沒有動手,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自己一方將士的屍首和遺棄的兵器,收拾完畢後放到大車上,拉回軍營中。
允熥剛纔雙手一直拿着千里眼,此時才放下,評論道:“帖木兒手下的主力軍隊戰鬥力果然很強,不在上直衛之下。今日朕派出的是東北永藩的衛所和朝鮮來的將士,雖然戰力比不上上直衛但也不弱,可看起來吃虧不小,就算是上直衛也未必能夠打出這樣的戰果來。”
“陛下,”徐暉祖接話道:“帖木兒手下只有這二十餘萬主力是真正歸屬於他的軍隊,而其他將士不過是各部族的人馬,帖木兒還得小心翼翼防範他們不要造反,絕不可能爲他們開餉給武器,所有的錢財都會用在這二十萬主力將士身上,自然戰力強大。”
“大明則不同,天下四百多個衛所俱聽命於陛下,對朝廷的旨意不敢有絲毫違逆;陛下也一視同仁,是以我大明之兵雖然比不上帖木兒手下的主力,但遠勝其它。”
“而帖木兒手上的主力不過二十餘萬,今次帶來二十萬,剩下的都是輔兵,而我大明之兵遠多於二十萬,況且上直衛的戰力也與西虜的主力相當,是以此戰大明必勝。”
“哈哈,輝祖,你怎麼也拍起馬屁來了?”允熥笑道。
“臣所言俱是實話,並非是在拍馬屁。”徐暉祖一本正經的說道。
“罷了,不管你說的是不是馬屁,也有些道理,朕就當你說的是實話了。”允熥說道。
他又與徐暉祖談論幾句,忽然想到一事,問道:“朕聽聞,這些日子西虜的猛獸隊十分頻繁的襲擊哨兵?”
“是,陛下。”徐暉祖回答:“五軍大營幾乎所有夜晚值守的哨兵都受到過西虜猛獸的襲擊,有不少人被咬死。尤其這猛獸嘴裡有毒,被咬過之後即使當時並未被咬死,過後也多半會毒發身亡,使得哨兵傷亡極多。”
“現下許多哨兵聽聞夜晚要值守後心生膽怯之意,不願值守,雖然最後還是安排下去,但長此以往軍心士氣損害甚大。”
“這到底是什麼猛獸?可發現了這猛獸的屍體?”允熥問。
“並未。”站在徐暉祖身旁的宋晟回答:“陛下,西虜極其珍視這猛獸,即使被打死的也會將屍體帶走,是以現在還沒有它的屍體。”
“下令將士一定要得到一具屍體,朕一定要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允熥吩咐道。
“是,陛下。”徐暉祖與宋晟答應。
允熥隨後談起了哨兵人選:“今夜就讓從英藩而來的建州衛將士爲中軍大營放哨。他們常在東北的深山老林中與野獸搏殺,對付野獸最爲拿手。”
“陛下,這是否有些冒險?”徐暉祖問道。允熥讓建州衛放哨的原因他很清楚:除了剛纔說的那一點外,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消耗蠻夷士兵的性命也是另外一條理由。但這些蠻夷士兵雖然想不到第二條理由,可他擔心他們未必會有漢人衛所將士的責任心,遇到危險萬一起了退卻之意怎麼辦?
“這你放心。”允熥笑道:“輝祖你從來沒有帶領過蠻夷將士打仗,他們雖然不會對大明有多忠心,但很會審時度勢。那些東北來的蠻夷將士跨越數千裡而來,部族都攥在大明手裡,絕不敢做損害大軍之事;西北的蠻夷會看風向,現在大明並未顯露敗相,他們還會積極爲大軍效力的。”
“是啊徐將軍,東北的蠻夷我不知曉,但是西北這裡的現在絕不會不盡忠職守,更不會叛變。”宋晟也說道。
徐暉祖聽到這話不再反對,於是今晚由建州衛的將士值守就定了下來。
允熥又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從高臺上下來,側頭看了一眼幾個和尚住着的營地,轉過頭對徐暉祖和宋晟說道:“朕現下要去右軍巡視一番,你們二人過一會兒看着點兒法會,萬勿出什麼事。”
徐暉祖與宋晟答應一聲,允熥轉身帶着自己的侍衛去了右軍大營。
……
……
“這次咱們的人我這三個千戶一共戰死了三百多人,你統領的兩個千戶一共戰死多少?”秦森帶領永藩永明左衛的將士退回自家的營地,又將事情安排完畢後,靠在自己營帳的椅子背上,問他的副手朱索海。
朱索海原名索海特穆尓,是允熞來到永明後第一個主動投靠並且願意學習漢家禮儀的女真人。允熞因此對他十分優待,雖然他的部族人數很少,但仍舊不斷的提拔他,只要立功就能升官,當然犯錯也會貶官。他立功的時候遠多於犯錯的時候,所以去年被升爲永明左衛的指揮同知,成爲秦森的副手。允熞還賜他姓朱,名字倒是沒改。所以此時秦森叫他朱索海。
“秦大哥,我統領的這兩個千戶一共戰死了二百多人。又有一百多人受傷。”此時也靠着椅背的朱索海回答。
“那就是一共戰死了五百多弟兄。咱們衛可一共只有不到六千人馬,一下就死了將近一成,還有六分的人受傷。回去以後如何向殿下交待。”秦森唉聲嘆氣的說道。
雖然他在京城的時候也‘蠻夷’、‘蠻夷’的叫,這個衛裡的六成將士也是女真人。但他來到東北後與這他們長期並肩作戰,漸漸的也有了袍澤之情,不願意他們都戰死。
“西虜的兵太兇悍了,咱們又是頭一次與西虜打仗,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打,有這樣的傷亡也正常。站在高臺上看別人打仗可與自己親自上場完全不一樣。打過這一仗,以後就有經驗了,不會傷亡這麼大。”朱索海說道。
“說的也是。”秦森嘆了口氣:“打仗這樣的事情,與之前沒見過的敵人打頭一次可不就是交學費。”
秦森又與他商量幾句,最後說道:“所有陣亡的將士的屍首咱們都已經拉回來了,受傷的將士也都讓軍醫所的軍醫收治去了。過一會兒營中的和尚要給大家唸經做法,超度亡魂,將士們願意去看看的都可以去。”
“不過得記着提醒弟兄們帶着身份牌。幾十萬大軍聚在一處,秩序的維持可馬虎不得,即使是你我這樣的指揮使、指揮同知去別的營地也得帶着身份牌,不然就會被憲兵當成奸細抓起來。就算最後辨別清楚被放出來,自己也得吃些苦頭。”
“知道啦。”朱索海笑道:“你一天得提醒兄弟們三四回,大家把自己的牀位忘了也不會忘了這話。”
“我就是擔心大家忘了。過一會兒你帶着人去看的時候臨出營地再檢查一遍。”秦森側躺下來,說道。
“怎麼,秦大哥你不去看看?”朱索海驚訝的問。
“我不去了。比這隆重得多的法會我在京城都看過很多次,也不差這一次。況且到時候見了將士們的屍首,我肯定忍不住要哭出來。還是不去的好。”秦森說道。
聽到這話,朱索海默然。他們在永明左衛已經幾年了,手底下的將士即使不都認識,起碼臉熟,看到他們的屍首肯定心裡不舒服。
不過朱索海在東北大小了打了幾十場仗,只默然了一會兒就緩過神來,見帳篷內氣氛壓抑,說道:“說起來,爲什麼這裡爲陣亡的將士超度的是和尚,而不是道士?是道士的法力高,還是和尚們的法力高?”
“這可不好說。”秦森果然馬上出言:“無論道家供奉的三清還是佛家供奉的佛祖都是真神,只不過一個向東傳教,一個向西傳教而已,並無高低之分。神佛既然無高低,信徒也就無高低。”
秦森說的是‘大明宗教協會——永明分會’擬定的標準答案。這次許多蠻夷將士西征,看到佛教的出家人與信衆肯定會好奇的詢問,所以允熞提前下令當地的道錄司準備了一份標準回答。
“那爲何道家不向西穿教?我總覺得讓幾個從來沒聽說過的佛教的和尚爲將士們超度不舒服,能有一個道長在此就好了。”朱索海說道。
秦森打個哈哈將話題滑過去,側身一指門外的天空:“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法會也該開始了,你趕快帶着願意去看的兄弟們過去。那地方可不大,千萬別讓幾個朝鮮棒子佔了好位置。”
“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朱索海說了一句,起身離開了帳篷。等他一走,秦森馬上脫了外衣蓋上被子躺倒在牀上,對侍從說道:“一個時辰以後叫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