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月前圍攻甘州城的兩個色目人盜匪首領,已經有了下落。”王恭說道。
“馬步祥與索拉哈已經有了下落?”允熥聽到這話,急切的說道:“他們在哪?可已經被殺或被生擒了?不會只是有人見到他們吧。”
“官家,他們二人已經被殺,有人帶着他們的頭顱前來請賞。只是這請賞之人不一般,請求的賞賜也不一般。”
“何人請賞?請什麼賞?”
“官家,請賞之人是被朝廷承認的當今蒙古大汗鬼力赤,他請求的賞賜,是在北邊面見官家。”王恭低聲說道。
“蒙古大汗鬼力赤?請求面見朕?”允熥原本還在咬牙切齒的想如何處置他們二人的頭顱,但聽到這話發愣起來:“鬼力赤身爲蒙古大汗,親自帶人擒殺馬步祥與索拉哈二人,就是爲了見朕一面?”
這也太掉價了吧,鬼力赤可是蒙古大汗,就算現在蒙古人十分落魄,已經被大明打成了游擊隊,但畢竟祖上闊過,不至於非要做這樣的事情。
允熥一時半會兒難以理解。反而是王恭想起什麼,附在耳邊輕聲說了句話。允熥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對他吩咐道:“你將陳繼等人都叫來,朕要與他們商議。”
“官家,將他們叫到何處?”王恭問。
“就叫到行在的前廳,那裡地方不小,足以容納着許多人。”允熥吩咐。
“夫君,妾吃完了,昀芷也已經吃完了,妾與昀芷就先告退了。”徐妙錦忽然說道。
“你們先退下吧。”允熥輕聲說道。
“夫君,現在還不到戌時,許多大臣未必已經用過飯了,夫君不如將他們召到此處,再擺一桌宴席,一邊吃一邊談論政事如何處置。”徐妙錦柔聲說道。
“這也好,還是你想的周全。王恭,將諸位官員都叫到此處。”
“是,官家。”王恭答應一聲躬身退下。徐妙錦也拉着昀芷的手行禮告退。一時間,整間膳堂內只有他一人。
允熥揮手想要叫小宦官去取有關蒙古的書籍,但想了想覺得自己這趟好像沒帶有關蒙古的書,轉而吩咐:“將這幾個月有關北邊的奏摺,朕這裡有存檔的都拿過來。”
不多時奏摺被送來,允熥剛打開翻看了兩個,就有人已經過來了。允熥讓他先坐,自己繼續看奏摺。
不多時所有人都已經前來。允熥合上手裡的奏摺,對衆人說道:“朕今日忽然得知一件很難斷定之事,不得不請諸位愛卿此時前來與朕一同商議,真是勞煩諸位了。”
“陛下此言差矣。臣等身爲陛下的臣子,本就該幫陛下分憂,何來勞煩之說?”陳繼馬上說道。衆人也紛紛附和。
允熥待他們說完後,也不廢話,直入主題:“事情的緣故是如此:月前帶領盜匪圍攻甘州城的兩個色目人頭領馬步祥與索拉哈已經被殺,有人提着他們二人的頭顱前來領賞。”
“但殺了他們二人的是現在蒙古大汗鬼力赤,而且鬼力赤的要求也不是賞賜給他金銀珍寶,而是請求當面見朕。”
“此事諸位愛卿以爲,應當如何處置?”
“?”在場的大多數官員與允熥的第一反應一樣,覺得不可思議。堂堂蒙古大汗,就爲了當面見到大明的皇帝而殺懸賞令上的人?
但有少數人反應很快,想到了別的事情,其中就包括陳繼。他稍一愣神就脫口而出:“莫非是他知曉大明俘虜了本雅失裡,所以前來求見?”
“本雅失裡?”有人還在迷糊,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這個人,但多數人已經反應過來。
本雅失裡,就是帖木兒在東征前計劃用來當蒙古大汗,減輕蒙古各部的對他敵意的人。他是北元第二任皇帝元昭宗愛猷識理達臘之孫,北元第一位皇帝、蒙元最後一位皇帝元順帝的曾孫,根正苗紅的黃金家族後裔。他在坤帖木兒被鬼力赤所殺後西逃到撒馬爾罕城,信奉了天方教,被帖木兒帶到伊吾。帖木兒兵敗身死後被明軍俘虜。
“不會吧?”曹行遲疑着說道:“就算本雅失裡是蒙古黃金家族後裔,但鐵木真後代這麼多,之前在大明手裡的還有地保奴,鬼力赤不至於對他如此忌憚。”大明自己對本雅失裡都不怎麼在意,允熥的批註是把他流放到濟州島與地保奴作伴,鬼力赤就算忌憚黃金家族,也不應該會忌憚他。
“若不是忌憚本雅失裡,那是爲何?”有人問道:“有什麼,能夠使得一位蒙古大汗這樣做?”
衆人又開始沉默。這件事情太不同尋常,他們沒多少消息,根本無從判斷。
正在此時,王恭悄悄的走進來,對允熥輕聲說道:“官家,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可上菜?”
“諸位愛卿,今晚可已經用過飯了?”允熥朗聲詢問。
“臣尚未用飯/臣已經吃過晚飯。”大家紛紛說道,有人說吃過有人說沒吃過。
允熥數了數,覺得沒吃過的佔多數,馬上說道:“既然如此,朕賜諸位愛卿一桌宴席。待飯吃完了再談論此事。”
“謝陛下恩典。”衆人均說道。不一會兒飯菜送上來,互相謙讓一番後沒吃飯的開始吃飯。允熥又吩咐給沒動筷子的大臣奉上一份點心。
允熥自己已經吃完了,此時左右看了看,見坐在他左手邊的陳繼正在吃飯,問道:“陳卿爲何還沒有用飯?”
“臣適才遊青海湖時不小心崴了腳,是以返回後先休息了一會兒。”陳繼忙停住筷子說道。
“陳卿不必多禮,繼續吃,並無失禮之處。現在陳卿的腳感覺如何了?”
“還是有些疼,走路不方便,不過並無大礙。”
“如此便好。”
之後允熥與他說起話來。陳繼說道:“陛下,臣知陛下命宗喀巴爲嚮導遊青海湖有深意,但臣以爲,既然伊吾之戰已經結束,陛下當儘快返回京城;此外,不論陛下崇信宗喀巴有何深意,還是不要太過於寵信爲好。雖然陛下給喇嘛教改名爲藏傳佛教,但這一教在百官心目中的形象並不會變化,陛下如此崇信藏傳佛教大師恐怕會引得百官進諫。”
“朕知曉了。”既然陳繼都出言進諫了,說明他確實做得有些多了,該是讓宗喀巴回去了。
他看陳繼又要繼續進諫,心中略微後悔與他說話,忙轉換話題:“陳卿你看這道魚。這是此地的特產湟魚,只生長於青海湖中,他處可見不到。又因爲青海湖水鹹,漁民養不活,只有在湖邊纔可吃到。”
“陛下,臣不愛吃魚。”陳繼說道。
“哦,是了,你因唐三藏之故事,所以不愛吃魚。”允熥其實知道他不愛吃魚的,但一時忘了,忙道:“其它魚可因憐憫而不吃,但這種魚吃之無錯。”
他繼續說道:“湟魚很奇怪。每當遇到鳥獸要吃他們逃竄時,他們還會故意排擠身旁的其它魚,使其他魚遊行的速度慢下來,被後面追上的鳥獸吃掉,從而保全自己。”
“宗喀巴還說,因此,有些湟魚爲了活命,會爲捕食他們的鳥獸充當嚮導,撲殺其它同類。”
“所以陳愛卿你瞧,這種魚該不該……”允熥說道這裡,忽然想起一事,聲音頓時停住了。不僅是他,陳繼也停下了筷子。
“鬼力赤此來,是因爲並非出身黃金家族,而被各蒙古部族所排斥,難以維持蒙古大汗之位。”允熥說。
“所以鬼力赤爲了保住自己的大汗之位,決定投向大明,借大明之力消滅草原上反對他的部族,至少從大明獲得援助。”陳繼接着說道。
“這只是推論,並無確鑿的證據。”二人說完後沉默一會兒,陳繼出言道。
“朕馬上命北邊各衛所軍鎮向朕奏報這段時日蒙古草原上的動靜,哪怕是道聽途說而來的事情也要寫下。”允熥說道。
“若真是如此,那朕就一定要見見他了。”他繼續說:“鬼力赤作爲並非出身黃金家族的大汗,汗位不穩對大明有利。所以大明一定要支持他,絕不能讓他被推翻。”
“可若陛下與臣適才所猜的並不正確呢?鬼力赤其實統治十分穩固。給予他幫助豈不是養虎爲患?”陳繼說。
“不,”允熥頗爲自信的說道:“若他的大汗之位真的非常穩固,絕不會這樣求見朕。莫非他以爲朕會在野外與他會面,給他謀害朕的機會?他既然能當大汗,就不可能這樣天真。朕一定要見他。”
“陛下若是定要見他,選在何處?”
“地方,嗯,”允熥猶豫一下,說道:“就選在蘭州。馬上派人告知鬼力赤,朕要在蘭州與他會面。”
“蘭州?蘭州有些深入大明瞭,恐怕鬼力赤未必願意來。”
“反正蘭州是從青海返回中原的必經之路,即使他不來,朕也不算白跑一趟。”允熥如此說道。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選擇蘭州爲見面之地絕非因爲這個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