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聽說你現在識字?不僅識字,還認識了許多字?”允熥問道。
“是,陛下。”陳立傑答道。
“你從前是獵戶,洪武二十八年朕帶兵在長城沿線巡視時被蒙古人追殺,是你與同村之人救了朕一命;建業二年初你跟隨十九叔一起來到京城,朕賞賜了你的同鄉錢糧與那一片山嶺。隨後朕看你與你的同鄉們武藝精熟,於是決定留在身邊爲侍衛,直到今日。”允熥敘述了一遍陳立傑的經歷。
“是,陛下,臣的經歷就是如此。”陳立傑答應。
“朕記得你剛來到朕身邊的時候還不認得字。朕有些好奇,你爲何要學習文字?”允熥要忙的事情很多,懶得在一個侍衛身上費太多腦細胞。
但允熥卻見到陳立傑喏喏的不說話,不由得更加好奇,學字的理由還是什麼秘密不成?於是連聲追問。陳立傑不敢違背允熥的命令,只能說出了緣故。
原來這陳立傑在家鄉的時候有一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長大,他對人家有情,人家對他也有意,家裡的長輩也不反對。在他來到皇上身邊爲侍衛後那家人更加願意了,他被留在京裡爲侍衛回不得家,那家人就思量着將女兒送到京城完婚,本來已經快要說定了。
但就在這時,他這位青梅竹馬的兄長考中了秀才,隨即又中了舉,抖起來了,覺得雖然陳立傑在京城爲侍衛,但一個侍衛而已將來也沒有多大前程,更何況他中舉後就有了讀書人的優越感,反對將妹妹嫁給陳立傑,要將她嫁入讀書人家。
那家人因爲長子中了舉,大事小情都聽他的話,聽他反對此事,也就作罷了。那舉人還在本省的讀書人中挑選了一個永平府的舉人,要與妹妹訂婚。
陳立傑的青梅竹馬當然不願意嫁給不認識的舉人,但父母既然同意了,她也不敢違背父母的話,只能偷偷讓同村的人給他捎信,看他有沒有辦法。
他當時接到信件就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爲他在允熥身邊爲侍衛,家又離着京城很遠無法請假回家,只能去信讓父母勸說。而最後的結果自然是那家人拒絕將女兒嫁給他,與永平府的舉人訂婚。
這件事給了陳立傑很大刺激,他以生病爲由請了好幾天假,在公租房裡每日除了買些酒菜從不出屋。當初和他一起來到京城做侍衛的都很擔心他,一日下了值來探望,不出預料的見到原本還算整潔的屋子變得凌亂不堪,還有剩飯的餿味;可當他們走進裡屋時,卻目瞪口呆:因爲陳立傑竟然在屋子裡讀書識字。
衆人不由得詢問。陳立傑說道:“她的兄長之所以要將她嫁給一個舉人,不就是因爲他們家也成了讀書人,看不起武人麼?那我也就當一個讀書人,將來也中舉人甚至中進士,不就可以迎娶她了?”
“可是還有一年她就要完婚了,一年的時間,你……”這人話沒有說完,就被另外一人阻止了。另外那人注意到陳立傑雖然說話的語氣很正常,但臉上有一種奇異的神情,頓時明白他並未從沉重的打擊中緩過來,就如同讀書人用‘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類的話麻痹自己一般,貿然打破,很可能會讓陳立傑徹底瘋癲起來。‘反正讀書識字也不是什麼壞事,就讓他讀書識字吧。’這人想着,並且在離開陳立傑的公租房後告誡所有人:“任何時候不能在立傑面前說她的婚期。還要給陳叔寫信,告訴陳叔在給立傑的信中不要寫。”
此後,陳立傑每天下了值,哪也不去,什麼也不敢,除了習武就是讀書識字,知道被允熥詢問的前一天晚上仍舊如此。
允熥聽過了陳立傑的敘述——當然陳立傑的敘述不包括同鄉的話——頓時有些可憐起他來了。在他看來,陳立傑相當於是用讀書識字這樣的行爲爲自己營造一個幻境,逃避難以接受的現實。
“若是你與朕說,朕一定會爲你出頭的。”允熥不由得說道。這樣的事情可是收買侍衛之心的好機會。
“當時陛下在廣東,臣如何能夠給陛下去信請求此事?”陳立傑說道。當時也有同鄉勸他求皇上或者其他人出手相助,但當時允熥在廣東,皇太子年紀又小,他又從未接觸過幾位王爺,更不可能向皇后或公主求助,只能作罷。
“好在現在也不晚,你好好讀書,考個舉人或者入國子監、入講武堂,將來當了官就可以讓那家人取消同那舉人的婚約了。”允熥出聲安慰道。他也不打算戳破這個幻境。
允熥又安慰幾句,就要讓他退下。可就在陳立傑行禮的時候,他腦海中忽然閃過剛纔他說過的一個詞,忽然說道:“且慢!”
“陛下何事?”陳立傑愣了一愣,問道。
“你剛纔說,此事發生的時候朕正在廣東?”允熥盯着他的臉說道。
“是,陛下。”陳立傑答道。
“你用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認得了這麼多字?”允熥很驚訝。
他原本以爲此事發生在四年前,三年多認識這麼多字雖然對一個從前大字不識一個的成年人來說很困難,但也並非不可能實現;但是現在得知,他竟然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這說明他不僅很有毅力,也非常具有讀書的天分。
允熥頓時起了愛才之心。陳立傑又會武藝,又如此具有讀書的天分,正是自己理想中的人才。
不過到底如何安排他允熥思量了一會兒還沒有得出結論。這樣的人最適合的顯然就是鎮守一方,但自己總不能直接任命一個侍衛鎮守一方。
“陳愛卿。”允熥說道。
“臣在。”陳立傑答應。
“像你這樣喜好讀書的侍衛朕還是頭一次見到,若是那幾個王爺都和你一樣喜好讀書就好了。”允熥笑道:“朕決意將你調到朕的身邊爲侍衛,你可願意?”
“臣願意!”陳立傑馬上躬身行禮。他當然知道,在允熥身邊爲侍衛,將來就有被派出去爲將的可能,那就是真正的官了。若是當了官,即使只是武將,也比能不能當官還不一定的舉人要地位更高,他就有可能讓那家人回心轉意,重新答應將女兒嫁給他。若不是此時在馬背上,他一定會跪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