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中燈火通明,四處可以感受到守衛力量的張力與緊繃。
朱見深身外化身回到宮中,在燭光下緩緩伸手打量,白皙修長的手指上,似乎還殘留着宮九脈搏有力的顫動和餘溫。剛纔只差一丁點,他就殺了對方,徹底解決這個禍害,不過宮九身上的龍氣居然對他有依附之意,這個意外讓他改變了主意。
龍氣還沒吸收就討好送上門,這種龍氣依附又相輔相成的關係,很像當年的龜茲國公主。不過他對龜茲公主有恩,對宮九卻只有二頓兇橫的鞭打,這樣也行?
宮九這個變態!
明明處處大逆不道,想要取而代之。身心卻俱都誠服於他,甚至比當年的龜茲公主還要誠懇,恨不得龍氣整個依附到他身上,不管不顧的。
稀奇的是,不管對方給了他多少,自身的龍氣就恢復多少,難道是修真者體質特殊?
宮九的龍氣來自於血脈,還有太平王在邊關的顯赫戰績,更與國運息息相關
。他朱見深將這個國家治理的越好,宮九身上的氣運就越興旺。
朱見深承認一瞬間有些怦然心動。宮九的修煉方法不需要龍氣,能夠源源不斷的供給,這對他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就是因爲這一刻的動心,他才罷手。不然就算宮九有修真者淬鍊出的鐵骨,也禁不起他隨意一掐。
他不殺宮九,對方給他惹的麻煩卻不少。
朱見深並不懼怕麻煩,生活中的這些意外對他同樣是試煉,今後也將變成有趣的回憶,點綴他漫長的修真生涯。
不過不能太便宜宮九,必須懲戒纔是。也許對宮九的最好懲罰,就是不再鞭打他?
朱見深省了今晚這頓鞭子,瀟灑的回宮,留下對方一人輾轉難眠。而在他之前離開的陸小鳳,此刻正坐在楚留香房中喝茶。
“你的頭還疼嗎?”楚留香溫柔道。
陸小鳳喝了一口茶,笑着搖搖頭道:“不過是權宜之計,還得多謝楚兄配合。”
楚留香雖說看出對方在演戲,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擔心。畢竟事關知己,要說一點都不受影響根本不可能,區別只在對方表現出了幾成?
見陸小鳳狀態不錯,楚留香纔開口道:“太平王世子剛纔那番話,你怎麼看?”
陸小鳳目光轉了轉,心中一片清明道:“我看太平王世子所圖匪淺,揭露真-相是想要自己當皇帝吧!從這種人嘴裡說出的話,只能信一半。”
不過怎麼知道他們相信的那一半。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能他們自己調查了。
楚留香點點頭,尋思道:“你對那位朱鴻瞭解多少?”
陸小鳳遲疑,半晌才一口乾盡了杯中的茶水,低頭想道:“他到底是南王世子還是當今聖上,我真弄不清了。我卻知道太平王世子連自己的手下都殺,冷酷無情。如果他當了皇上,必然要讓很多人吃苦頭,這其中肯定也包涵你我。可他拿捏着一百多條江湖人的命,我拒絕不了。”
楚留香瞭然,這是個進退兩難的局,所以對方不怕他們拖延,因爲有更多人等不起。
他道:“你想將計就計?”
陸小鳳輕輕點頭。
楚留香不由爲對方擔心起來:“宮中那位不管到底是什麼來頭,對付太平王世子綽綽有餘。不過……之後呢?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陸小鳳茫然道,“或許維持現狀是最好的結果吧?可是……如果他真是南王世子,殺了南王的他和宮九有什麼區別?我一定會弄清楚這中間到底是怎麼回事,給彼此一個交代的。”
“兩害相權取其輕。”楚留香贊同這個做法。憑宮九表現出的殘忍和瘋癲,比紫禁城中不知道真假的皇帝,更加有危害性。
“那麼你覺得他是南王世子,還是當今聖上?”他問。
“我不能肯定。”陸小鳳陷入回憶中,嘴角不自覺勾起淡淡笑容道,“但我相信他的爲人。太平王世子不知道,我第一次見朱鴻,並不是在南王府。”
“那是在哪?”
“京城!”陸小鳳雙眼有神道,“我喝了他一罈酒,還同他的侍衛打了一場。那時候他氣派非凡,告訴我他姓朱,我就猜到他可能是京中的權貴大人物。”
陸小鳳越說,嘴角的笑容越深:“他身邊的侍衛,很像今日出手阻攔我們的‘瀟湘劍客’魏子云
。我在宮外見過他幾次,每次容貌都不相同,可是我與他交過手,不會認錯他的招式。”
“這就有趣了。”楚留香舒展開眉頭,從這段話中聽出了很多信息,“精通易容之術……或許情況並沒有我們想象中糟糕,我們都曾懷疑過他是另一個人。如今看來……也並非無稽之談。”
陸小鳳猛然站起身,提到那個人,他的心跳就無法自抑,踱步在房中來回走了一圈。
楚留香斟滿一杯茶,衝對方招呼道:“坐下來慢慢喝,冷靜想一想,只要將這些線索串成一條線,謎底自然能揭開。”
陸小鳳接過茶水一飲而盡,重重放下道謝道:“楚兄幾次提點我,陸小鳳感激不盡。現在外面到處是官差,今晚出不了客棧,明日楚兄若有空,隨我去一個地方吧!”
“去哪?”
“怡情院。”
“煙花之地?”楚留香一聽名字,先一怔,隨即想到了緣由,“這是你和他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不錯!”陸小鳳承認道,“不過我不是去舊地重遊,碰運氣與他再見一面。而是要找孫老爺!只有他知道去哪能找大智大通。”
大智大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麼奇怪的事都知道一點,或許能爲他們解惑。
第二天白天,沒同宮九當面告別,他們便留書搬出客棧。
孫老爺常年流連煙花之地,就算沒錢老鴇也不攆人,因爲總有人會贖他。陸小鳳是個窮光蛋,楚留香卻很有錢,他們去了怡情院,卻發現晚了一步,已經有人先贖人了。
爲孫老爺還清欠債的人,是個風雅華貴的美少年,哪怕陸小鳳和楚留香自認相貌英俊不凡,都必須得承認這少年的容貌已經完美無缺。
陸小鳳巧合認識對方,眯起眼睛打招呼道:“想不到能在京城見到無缺公子,你也在找大智大通?巧了!”
“陸大俠,楚香帥!”花無缺沒想到能在這裡與他們不期而遇。那張毫無瑕疵的臉上,綻開一縷初陽般的笑容,如若謫仙,瀟灑出塵,連見多識廣的老鴇眼睛都發直了。
陸小鳳、楚留香兩人都是情場老手,卻不約而同將花無缺飛快拉出怡情院,免得他被不懷好意的男男女女近身。
他們僱了一輛馬車,帶着孫老爺去找大智大通。
馬車不急不緩的行駛,孫老爺喝得兩眼發昏,指路的手顫顫巍巍,口齒卻很清晰,咧開嘴笑道:“我們得先約法三章。一個問題五十兩,要十足十的銀元寶,我進去找時,你們只能等在外面,有話要問時,也只能在外面問。”
陸小鳳知道規矩,點了點頭算作答。花無缺少年心性,雖然早知道規矩,第一次聽孫老爺口述,還是認認真真聽完記下,時不時透過車窗觀察來時的路。
他們的目的地,是城郊一處陰森而黑暗的山窟。洞口很小,只夠一個人爬進去。
孫老爺彎腰鑽了進去,陸小鳳看了看四周,說要去附近轉轉,實際上是爲了避嫌。
“陸大俠!”花無缺微笑道,“無缺要問的問題,很多人都問過,陸大俠和楚香帥一起留下來爲我參謀參謀吧。”
既然不是需要避嫌的秘密,他們就留步了。山窟裡傳出孫老爺的聲音道:“可以開始了。”
花無缺將一塊五十兩重的銀子拋進洞裡,問道:“我想知道紅領巾的身份
。”
陸小鳳一驚,他詫異看向對方,花無缺與他對視,微笑衝他點了點頭。
山窟裡傳出一個蒼老低沉聲音:“這已經是本月第六個問我同一個問題了,我的回答還是同以前一樣——隱士高人,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些年每隔幾天都會有人問我,給我白送五十兩銀子。”
花無缺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並不惱,反而替對方開脫道:“過去不知道,不代表現在不知道,現在不知道,不代表將來不知道。只要紅領巾還活躍在江湖,這個問題就會有人不斷問下去。”
“說得好!”陸小鳳拍手鼓掌道,“想不到你找孫老爺是爲了打聽紅領巾。”
花無缺笑道:“江湖上有很多人在打聽,我和我的兩位師父也不例外。特別是我大師傅想念他得緊。”
陸小鳳只覺得對方溫文爾雅的談吐中,有股莫名的蕭殺之氣。他摸摸鬍子,對方已經讓出道,往馬車方向走道:“我問完了,你們請。”
“無缺留步。”陸小鳳笑道,“你也留下來爲我們參謀參謀吧。”
花無缺聞言停下腳步,溫雅道:“恭敬不如從命。”
銀子是從楚留香身上掏出來的,拋進山洞,陸小鳳開始問今天第二個問題:“當今天子是否會武功?”
“……”那蒼老的聲音緘默,死一般的寂靜。
陸小鳳又丟了五十兩,問道:“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
洞中繼續寂靜一片,好似大智大通已經匆忙離開。不過在場三人都是高手,他們很確定對方還在洞中,並沒有離開一步。
這就奇怪了,陸小鳳認識孫老爺,對方信譽很好,不會拿騙子濫竽充數。
他與楚留香一陣呢喃,思索片刻。又往裡投了五十兩道:“如果開口說不出話來,你就撓一撓洞壁。”
指甲抓撓石壁的聲音很刺耳,激烈而絕望地快速回應他們。
陸小鳳與楚留香眼神交流,臉色凝重。這大智大通難道和原老莊主中了同樣的招,如果說了不該說的,就有性命之憂?
他們猜的接近真-相,朱見深偶遇孫老爺時,曾在對方身上打下一個禁制,以後所有對朱見深不利的傳聞,就算有人出五十兩銀子買消息,大智大通也別想說出半個字來。
可惜世上還有很多變通的法子,可以讓聰明人鑽空子!
又一個五十兩被丟進洞中,陸小鳳問道:“南王世子是否還活着?”
“死了!”洞中蒼老的聲音,沉默了很久纔回答道。
陸小鳳再次丟銀子進洞,問道:“與我交好的南王世子,是否還活着?”
這話很離奇,既然死了,爲什麼還問第二遍?可是這次回答他的,是指甲撓在石壁上的聲音。
陸小鳳深吸一口氣,心跳如鼓,他想要大笑,卻又覺得不合時宜,使勁地憋了回去。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控制住了情緒,語調微顫,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我所認識的朱鴻,與一招打敗葉孤城的大內供奉是否是一個人?”
刺耳的撓壁聲再次響起,洞中的人好似急切想要回答他這個問題,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急得直撓牆。
陸小鳳壓抑着喜悅,點點頭笑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