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金九齡彷彿又回到了南王府最昏暗的日子,那個伴隨他終身的噩夢——胸前佩戴着紅領巾的小童,當初隨意丟給他一枚須彌戒,指使他搬空了南王金庫裡所有的東西,事後這些東西對方全都拿去了,他擔了風險又出苦力。
當然金九齡也不是什麼好處都沒撈到,對方指點了他武功,還給他改進了內功心法。
難道這位大內老供奉,跟對方是一夥的?金九齡想起當初小童對他說的話:“我是紅領巾,紅領巾卻不是我。”
這句話聽起來很奇怪,金九齡當時卻一下子聽懂了對方的意思。紅領巾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就像青衣樓、紅鞋子組織那樣。
紅領巾的身份千變萬化。有人說他是個童子,有人說是俊俏青年,也有人說是垂暮的老者,形象各有差異、唯有他們做的事,從來沒變化過,匡扶正義,積德行善,紅領巾的美名一直在武林上傳揚。
金九齡也想成爲紅領巾,而不是沒名沒分做對方外圍組織的成員。難道這次是組織在考驗他?金九齡心中一陣激盪,一瞬間腦補了很多。
快活王的婚禮場面隆重,流程卻很簡單。喜娘將新娘子扶上石階,快活王站起相迎,揮手笑道:“大家喝酒吧!只管盡興。”
這就算禮成了!
白飛飛雖然惡毒,畢竟曾裝孤女和賓客席中四人相處過,熊貓兒開口質疑。他的語氣像在發難,穿得也像來搗亂的,他在別人的婚宴上,穿着一身大紅袍,年紀又與白飛飛相仿,比快活王還像是新郎官。
快活王毫不在意對方的喧囂,仰首大笑道:“本王難道也要像那些凡夫俗子,行那些繁文縟禮?”
蘇少英眼中飛快閃過一道銳光,迅速悄然的,將擺在案几上的錦衣衛腰牌收起來。方心騎是下屬,討好柴玉關叫一聲“我家王爺”,還可以算是下人不懂事。快活王自稱“本王”,就是大逆不道了!
蘇少英如今還坐在客人席位,亮出錦衣衛腰牌,以官方背景做客,豈不是爲對方助陣?所以他飛快收起腰牌。蘇少英到底是一路科舉考上榜眼的,雖然平時不拘小節,遇上政-治-敏-感問題腦子轉得比誰都快。
蘇少英還想要通過柴玉關,調查出假藏寶圖的幕後黑手,現在不宜翻臉。他就暗暗記下對方的狂妄言論,準備在皇上面前打小報告,日後同對方清算。
旁人只見他示弱,不過當柴玉關說道:“本王今日這婚禮,只求隆重,不求虛文。這只是要告訴你們,本王今日已娶得了一位絕世無雙的妻子。”蘇少英露出了明顯的不屑之色。
道不同不相爲謀,這下旁人絕不會以爲他之前是怯了對方。
假的真不了,如果是當朝王爺,別說是娶妻,就連給王妃賀壽都能驚動天庭。比如南王……算了不說他。給王妃過個生日,能把整個南王府的金庫都給丟了。這位王爺不單是驚動了當今聖上,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被繡花大盜偷了。
金九齡突然打了個噴嚏,不曉得他身邊的同僚正惦記他呢。
快活王人逢喜事,心情正好,目光四掃一眼,落在了賓客席上,大笑道:“各位嘉賓,不可無酒。”
吉服少女們躬身,將不滿的杯子各個都斟滿了。
熊貓兒這下又借題發揮,大聲道:“你若要這些臭丫頭餵我喝酒,我不吐在地上纔怪。”
他們四人僵坐在席位上,被點了周身大穴,就算有酒也無法自己去端。
快活王微一沉吟,讓方心騎解開他們左肩後‘肩井’穴,恢復了一隻手的自由,可使他們自行夾菜喝酒。可是除非是左撇子,不然哪有慣用的右手靈活?快活王看似大度,實際上更顯得小家子氣。
熊貓兒故意把菜夾得散了一桌,銀筷與碗碟相擊,發出很大的聲音。不過宴席開始,滿大殿的人都敞開了肚皮吃吃喝喝,觥籌交錯。他夾菜喝酒時發出的碰撞聲,混在裡面根本不明顯。
熊貓兒一臉不痛快。蘇少英見狀,搖搖頭安慰道:“這位兄臺,天涯何處無芳草?想開一點。”
“噗!”熊貓兒噴了對方一臉酒。若不是蘇少英反應快,用鐵骨折扇擋住了臉,當場就要出洋相了。
“你這人,怎麼搞的!”蘇少英抱怨道,“不就是說中你的心事?幹什麼這麼大反應?”
熊貓兒結巴道:“你……你以爲我喜歡白飛飛?你知道她有多惡毒嗎?”
蘇少英擡頭見新娘子一臉嬌羞,正與柴玉關悄聲說情話。點點頭道:“看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王憐花笑得花枝亂顫。這是從哪找來的活寶?
蘇少英早看對方不爽,剛認識就往鄧老身上靠,現在居然還嘲笑他。蘇少英冷哼道:“你笑什麼笑?”
王憐花道:“今天參加婚宴,我不笑難道哭呀?”
蘇少英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原本怒氣衝衝的,火氣頓時消了下去,不與對方計較了。他掌握江湖情報,來之前又刻意調查過柴玉關,知道王憐花就是對方的親兒子。
父親拋妻棄子,又當他面迎娶後媽。王公子不哭反笑,該有多難受和生氣呢?蘇少英此刻化身爲善良的小天使。居然還主動爲對方斟了一杯酒。
“喝!”蘇少英道。
王公子一愣:“你幹什麼?”
“乾了這杯!”蘇少英主動碰杯,化干戈爲玉帛,飲下了此酒。
金九齡埋頭苦吃,任由其他人歡飲或者借酒消愁,他孑然一身滴酒不沾。喝酒誤事,幹活前他從不貪杯。
酒過三巡,快活王目光四顧,捋須大笑,這正是他一生事業的巔峰。
嬌妻在側,快活王放下酒杯,對衆人笑道:“你們留在這裡喝吧,醉死也無妨,本王……哈哈,本王卻要逃席了。”
王憐花咯咯笑道:“不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的確該入洞房了。”
蘇少英搖搖頭,心中更加同情。他卻不知道該同情王憐花多一點,還是該同情熊貓兒。
已被蘇少英用充滿愛心的眼神,眷顧過幾回的熊貓兒,頓時炸毛道:“我真和白飛飛沒半點關係!”就算要喜歡,他也只會喜歡朱七七。
可是朱七七正在與沈浪悄聲說話。他這輩子認了朱七七做義妹,只能一生都當她的好大哥了。熊貓兒糙漢子的心,有了片刻的碎裂。
他黯然的眼神,更加是怎麼解釋都解釋不清了。
少男少女們的心思,金九齡根本不關心,他吃到七分飽就停下來,往老者面前湊。
鄧老前輩正在以葡萄美酒代替墨水,指尖沾了一些水澤,在長案上寫寫畫畫。金九齡湊近了一看,發現對方在畫一張地圖。
“這裡、這裡,還有這兒……”白袍老者見他靠過來,在地圖上連做了幾個記號,問他道:“看懂了嗎?”
金九齡雖然精通此道,能看懂對方的標識註解。不過地圖上的有些位置,卻着實詭異,根本就已經超出可見距離多矣。
樓蘭古國的寶藏,如果那麼輕易就被人發現,早就被人打包了。快活王花費重金修復這座古城,都沒找到絲毫痕跡,可見藏得有多深。
金九齡一知半解,怕誤了對方的事,誠實說出了自己的不解。兩人傳音入密數個來回,老者大概是厭煩了,勾勾手指頭讓他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頭,手臂遲遲沒有離開。
旁人看金九齡似乎酒足飯飽,整個人變得懶洋洋的。金九齡自己最清楚,他突然便感覺自己輕飄飄飛了起來,低頭看見自己像是喝醉了似的身體,然後被一股引力拉着飄呀飄呀,就越過衆人頭頂,飛向了地圖上做標記的地方。
金九齡被嚇了一大跳,見到白袍老者慈祥的笑臉,打了個冷顫,突然不覺得怕了。
當初小童將須彌戒當作白菜送給她,自覺經歷過大場面的金九齡,之後就發現自己變得特別淡定。只要是紅領巾出手,不管對方幹出什麼事來,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金九齡被這股力量拉扯着,將地圖上每一個標記都去過一遍。樓蘭的瑰寶,比他曾經盜來的任何一件珍寶都要美麗,而且價值連城。
每經歷過一處寶藏,金九齡都沉醉其中,恨不得自己不是一個虛影,而是有實體的,這樣就能將東西,通通收入戒指中,他這個念頭剛起,就感到一股強烈的吸力將他拉回原位。
金九齡從身體中醒了過來。
白袍老者問道:“看明白了嗎?”
“前輩,在下受教了。”金九齡懷着一顆敬畏之心,謙卑地回答對方,爲自己剛纔那場神奇的夢中之旅,心中激-動不已。
靈魂出竅時,對時間沒有概念。金九齡答完之後,回過神來,才發現婚宴現場氣氛不對。
大殿中多了兩口上好樟木箱子,一個長相奇特的異族人,正站在其中一口打開的箱子旁邊,裡面竟是個昏迷不醒的絕美女子。
這女子很像雲夢仙子年輕的時候。新娘子因爲這個女子的出現,一雙秋水眸子,水汪汪望着快活王,顫聲道:“他說的話你聽見了麼?”
快活王竟似還怔着。
金九齡茫然問:“……我錯過了什麼?”
白袍老者體貼的概括道:“這女子想要破壞婚禮,被當作賀禮送來了。送禮人卻當面揭露,箱中人才是柴玉關的妻子,新娘子卻是柴玉關的女兒。”
“……”
見快活王遲遲不動手,新娘子催促道:“你還不動手!既然你說她不是你的妻子,就殺了她給我瞧瞧。你若不殺了她,我就死在你面前!”
於是,快活王痛快得給了新娘子一刀。
“……”金九齡更加茫然了,“我又錯過了什麼?”
白袍老者體貼道:“因爲她被識破了身份。站在這兒的新娘子是雲夢仙子假扮,箱子中昏迷的人才是白飛飛。”
快活王太瞭解自己曾經的妻子,也瞭解對方會用的計謀。
此刻雲夢仙子已經跟快活王打起來了。異族人身上爆涌起一片紫色的煙霧,藉着煙霧逃走。沈浪伺機而動,快速解開了同伴們的穴道。帶上箱子中昏迷不醒的白飛飛,一起逃出去了。
“走!”白袍老者見此情景,拉上蘇少英就大步往地宮出口走。
金九齡飛快跟上,白袍老者停頓下來,對他慈祥微笑道:“別跟來,去幹活。”
“……”金九齡的悲傷難以形容。
雖然心情沉重,金九齡卻是個很好的苦力。他飛快搜颳了樓蘭古國隱藏極深的寶貝,出來時雲夢仙子跟快活王還打得熱火朝天。
金九齡趁機又越過躺了一地的屍體,走到哪兒,他佩戴戒指的手碰到哪兒,地宮裡奢華的擺設就憑空消失,就像從來沒存在過。
金九齡偷得正歡,打鬥聲突然消失了。
“你在幹什麼!”有人問他道。
金九齡僵硬地一回頭,發現這地宮裡,除了雲夢仙子跟快活王以及他自己外,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目標太明顯,此刻這對冤家夫妻,已經雙雙停手,都注視着他。
“……”金九齡落下一滴冷汗。
那對夫妻看他的眼神,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