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日鳴見此處道路彎曲,周圍遍栽花木,空氣中花香陣陣,料想:這裡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御花園吧?她一時好奇心起,遂隨心所欲一路行去,越走越覺得曲徑通幽,渾然不似民間尋常了。
行得一陣,突然見到左側前方三丈左右有個亭子,裡面正有兩人正在輕聲說着話。她一時好奇,下意識躲在一棵灌木後探出頭來,一面偷看,一面側耳傾聽。
只見亭子裡一張大圓石桌旁坐着一個紅衣少年,另有一個黑衣男子侍立在旁。看這情形,兩人應是一主一僕,坐着的爲主,站着的是僕。
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雖然清晰,但卻一個字都無法讓人聽懂,沈日鳴聯想到林捕快同自己說過“最近高昌、突厥、樓蘭、吐蕃、東瀛等外域使團要來我大盼王朝,共同慶祝聖上登基”之事,以及自己在街市上聽來的一些議論,猜想道:這應該也是外域使團的來使吧?只是不知道,今晚陛下大擺筵席招待各方使團,大家都在前面的宴會廳中吃酒觀舞,怎麼他們倆卻獨獨坐在這裡,對夜獨酌呢,莫非心情不好?還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那紅衣少年兩手朝外微微一展,輕聲說了一句什麼,便見那侍立在旁的黑衣男子從旁邊取了一張狀似古箏的琴,小心地擺放在少年面前的石桌之上。紅衣少年微微揚起雙手,左手按弦,右手似乎夾持了一個什麼小小的物事於琴上彈奏,不一會兒,古樸而奇妙的樂聲,便悠悠盪盪傳了過來。
沈日鳴但覺他手法嫺熟,手下之琴猶如活物一般,對他極是順從服帖,不由看得入了神。再加上那樂聲淡雅溫婉,好比一碗暖酒送入腹中,行在軀體全身,暖人心脾,正好驅趕了這春天的寒氣,更是聽得如癡如醉,心中讚歎不已。
只是亭子裡,在那兩盞宮燈的照耀下,少年那張本就雪白的側臉更顯得面無血色了,倘若這位大紅朝袍的少年忽然竄至他人面前,這般綿綿的夜色下,只怕要被人當成是鬼,非被嚇個半死不可!
沈日鳴正諸多想法中,忽然聽見那少年問道:“誰在那裡?”
幾乎與此同時,紅衣少年的侍從已經搶身護在少年身前,充滿戒備。而此時,那少年也已經站起身來,臉亦朝向了沈日鳴這邊的灌木叢。
沈日鳴嚇了一大跳,以爲自己的行藏就此暴露,但只猶豫了一下,便大大方方走了出來。紅衣少年說的這句話是長安口音,雖然帶着些外域音調,但卻讓人一聽就懂。
沈日鳴一面往那亭子走去,一面回答道:“是我。”話音還未停,自己先笑了自己一把,皇宮這麼大,遇到的人多半都是陌生人,誰又知道誰是誰呢?於是又補充道:“我也是皇上請來的客人。”
那黑衣侍從見一個月白色的影子從灌木下走出來,步態穩健輕靈,兩手空空,他的神情卻仍舊緊繃,把少年護在自己的身後,老母雞護小雞一樣,一絲不苟。
沈日鳴與他打了一個照面,便認出了對方:“呀,你是昨夜驛站的那個?”原來,這位瘦高個黑衣侍從,正是昨晚在驛站門口接應“豬頭”少年郎的那位。
那黑衣侍從此刻也認出了沈日鳴,但仍舊戒備着,一語不發。反是他的主人,就顯得鎮定多了,少年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淡然,道:“阿彥,別緊張。”
名叫阿彥的黑衣侍從聽命退開一步後,沈日鳴這才同這少年打了照面,剛纔隔得有點遠纔沒有認出對方,現下都覺得很意外。
兩人幾乎不約而同驚訝道:“咦,怎麼是你?”原來,這少年正是她在通天府衙門外不遠處遇到的那位面白如雪的外鄉少年郎,也是當晚由她親自護送到西市驛站的“豬頭”少年郎。
少年頓時露出驚喜的神色,他的侍從阿彥看在眼裡,不由驚奇萬分:少主已經多久沒有這般喜形於色了?一面又暗自感嘆,替自家少主感到難過,雖然少主出身金貴,但是……
沈日鳴早已在一張小圓凳上坐下,面對着少年道:“你也是皇上請來
的客人嗎?我叫沈日鳴,人稱沈三郎,你呢,你叫什麼?”自出來走鏢後,她每日均着男裝,又從小被人稱慣了“三郎、沈三郎、沈郎君”,因而一席話說得既流暢又自然。
阿彥聽她張口就問自家少主的名諱,好生無禮!他偷眼看看自家少主,又瞪了瞪沈日鳴,剛要張口說些什麼,卻被少主悄悄伸手扯了下衣角,只得忍住了,心裡卻在想,這人怎如此沒有禮貌,一張口就問少主名諱?再說了,少主的名諱豈是你們這種平民老百姓能夠直呼的?雖然沈日鳴自稱是睿景皇帝請來的客人,一定也有什麼來頭,但是他卻頗不以爲然。
卻聽自家少主回道:“我叫李珉舜。”
聲音清淡,正如春日裡流經嫩草地的小溪流。
“李珉舜?好奇怪的名字啊……”沈日鳴重複了一下,暗自嘀咕嘀咕後,又問道:“對了,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她也覺出這少年給人的感覺透着古怪,跟昨天相比,渾似換了另一個人,然而她又很快想到,這裡是戒備森嚴的皇宮,可能他也心裡緊張,所以纔跟自己當時出手相助時,有所不同吧。
李珉舜點點頭道:“已經好多了。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沈日鳴微笑着擺擺手,見他臉上果然連淤青、腫脹都不見了,果然恢復得很快,心裡也替他開心:“不必謝我,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你的傷,恢復得還真快呢!”
從昨晚少主被送回來開始,阿彥就懷疑自家少主身上的傷跟眼前這個沈日鳴有關,聯想起昨夜的情形,不禁惱恨道:“還恢復得快呢!要不是拿冰塊敷了一整晚,現下能出來見大盼皇帝嗎?”
李珉舜微不可察地皺眉看了身邊阿彥一眼,後者裝作沒有看到,垂首往別處地上定着。沈日鳴耳朵一向很靈,再加上阿彥這句話有心讓她聽見,用的是長安語,所以她一字不落都聽見了,卻不生氣,反覺得這個侍從護主心切,很是有趣,便笑道:“你這個侍從還挺有趣的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