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胤呵呵一笑道:“舞陽侯至忠至孝,令人欽佩,可惜其他人卻未必做如此想,君侯尊別人爲兄,別人卻未必視君侯爲弟。”
司馬攸臉色陡然一變,劉胤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司馬炎的所在所爲,司馬攸並非是不清楚,只是他謙和忍讓慣了,對於司馬炎的咄咄逼人之勢採用了刻意迴避的態度,在司馬攸的心中,渴望普通人家的那種父慈子孝兄弟和睦的生活,但生在帝王之家,不管你願不願意,權力的傾軋無時不刻地存在,就算想要逃避,也是無處可逃的。
但司馬攸的忍讓並未換回司馬炎的退讓,司馬炎是一個極具野心的人,對權力的渴求已經達到了那種令人髮指的地步,做爲司馬昭的長子,他顯然是不能容忍自己大權旁落的,他覦覷王位已久,在朝中拉攏權貴,培植親信,利用這些朝廷重臣,對司馬昭不斷地施加壓力,迫使其改變立儲的想法。
司馬攸爲人醇厚正直善良,並不意味着他生性愚笨癡傻呆滯,對司馬炎所做的事,心如明鏡一般,他之所以隱忍未發,完全是顧及着兄弟親情,同時,他也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父親司馬昭的身上,相信父親自有明斷。
但司馬攸也深知衆口爍金積謗毀骨的道理,越來越多的朝廷重臣站到了司馬炎的一邊,不斷地在司馬昭耳邊吹風,司馬炎拉攏的黨羽和培植的親信更是不斷地煽風點火,廣造輿論,似乎在朝廷上下,都形成了一種共識,晉王之位非司馬炎莫屬。
在這種形勢下,一向比較持重的司馬昭也似乎沒有了主意。原本毫無異議的立嗣之局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最直觀的就是昨夜司馬昭突然病重,卻將諸王子擋在門外。獨召司馬孚、王祥、何曾晉見,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發生的過的事。
司馬攸性格溫和胸無城府,但並不意味着他庸碌無能,對王位無慾無求,做爲最有資格繼承王位的人,此前司馬攸一直是以嗣子自居的,雖然司馬攸年方十八尚未及冠,但他表現出來的能力早已超越了這個年齡,才華橫溢。聲名張揚,在擔任衛將軍之後,統領宮禁諸軍,威嚴且有恩惠,禁軍秩序井然,足可見司馬攸的治軍能力非比尋常。
司馬攸屬於以仁德治天下的楷模,在司馬家腹黑陰鷙的傳統下,簡直就是一個另類,但司馬昭以前一直對司馬攸很欣賞,常謂左右道:“吾兒乃仁德之主也。”司馬昭也曾在各種場合幾次表過態。天下乃兄長司馬師的天下,他百年之後必交由司馬攸來繼位。
但隨着司馬昭的病重,這樣的聲音反倒是弱了。甚至再也聽不到了,代之而來的是炎派勢力的氣焰囂張,不斷地遊說於司馬昭,雖然司馬昭到目前爲止就繼承人的問題尚未表態,但明眼人可以看出,司馬昭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根本性地轉變,司馬炎即位的希望大增,而司馬攸似乎離王位越來越遠。
劉胤的話非常的犀利,不偏不倚地直指司馬攸的痛處。司馬攸的臉上,掠過了一絲的痛苦之色。這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但卻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文先生。你……不必再說了……”
劉胤死死地盯着他,沉聲道:“顧念手足之情是人之常情,但君侯也必須有自己的原則和立場,必須有自己的底線,這條底線是任何人也不能逾越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司馬攸的臉色變得更爲地蒼白,不住地搖搖頭,神情變得更爲地痛苦不堪。
嵇喜在旁道:“君侯,文先生言之有理,您對世子忍讓地已經夠多了,而世子卻認爲你軟弱可欺,一步步地得寸進尺,一直覦覷着王位寶座,君侯,你現在已經是無路可退了,是時候發起反擊了。”
司馬攸掃了一眼嵇喜,微嗔道:“嵇喜,休得胡言!”
嵇喜悻悻然地閉了嘴,不過依然可看到他臉上流露出不平之色。
劉胤卻是悠然地一笑道:“在下卻認爲嵇司馬所言極是,君侯一再地忍讓卻在別人眼裡變成了軟弱可欺,甚是可悲。讓步也是必須是有底線的,君侯的底線是什麼,還請明言,如果君侯繼續地無原則無底線的讓步,甚至坐視晉王大位旁落別人手中,那麼文某今天便是來錯了,這便向君侯辭行。”
說着,劉胤長揖一禮,轉身欲飄然而去。
“先生留步——”司馬攸似乎也急了,急急地挽留道。
劉胤回首一笑道:“君侯既然有意挽留在下,說明君侯仍有一顆向上之心,此心不滅,希望便在。”
司馬攸略帶憂慮地道:“文先生所言極是有理,但如果父王在彌留之際宣佈由兄長繼位,我又當如何?難不成要違父王臨終遺命不成?”
劉胤輕笑一聲道:“君侯記住,不管晉王臨終遺命如何,都不是出自晉王的本心,而是被炎黨黨羽脅迫所爲,難道這樣的遺命,君侯還需要遵守嗎?”
司馬攸若有所悟,輕輕地點了點頭,似乎同意了劉胤的說法,在他的內心之中,一直是父爲子綱,君爲臣綱,父親的話,就如泰山一般重,絕不容有違,但劉胤此時所言,似乎給他指明瞭一條路,既然父親的臨終遺命並不是出自於本心,那麼對他就沒有任何地約束力,司馬攸遵守也罷,不遵守也罷,都是可以的。
而這個時候,一直隱藏在司馬攸內心中的權欲之火似乎也是噴薄而發,司馬攸不是沒有野心,不是沒有權欲,只是在道德的約束之下,塵封的太久太久了,父子之情,兄弟之情,就象兩座大山一直重重地壓在他的內心之中,讓他無法喘過氣來。
而此時擺脫了道德的約束,司馬攸無比地輕鬆,彷彿卸去心頭的千鈞巨石,一下子豁然開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