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剛修好的水泥道面從她足下身子前面一直伸長到她後面的遠處,占上了整個相片的下面。相片的上面是幾間起起伏伏的土屋任意堆在馬路上的空地裡。土房的前邊,也就有空地的邊部是一片密密麻麻,綠得好看的樹林。
近邊公道邊還有翠綠的草兒,遠邊公道的那邊有農田地,細風吹來,綠油油。再向遠處是很高很大的山頭,在太陽的照射照耀中,山的外廓和線條清清楚楚。山的頂上是藍色的晴空,再向遠啥也瞧不清楚。
年小的男孩瞧完了,瞧夠了相片,想放到懷中,但友人用力一拽他的衣服。他笑說:“多漂亮、多美麗的女孩呀,惋惜已經不在世上了。”講着順手把相片放到那睡着了的男人的髒臉旁。連講幾聲:“李成才呀李成才,你這麼癡情,有誰會了解你的這一份感情?你這又是何苦這樣呢?”口裡說着便與友人過了墳墓地到山坡整理柴木去了。幾個人誰都不願意吵他,沒有任何人叫他,都是匆匆茫茫地出了墓地,小着聲的討論着走沒了。
他們走道的步乏聲、講話聲、和鳥鳴聲,以及風吹着物動的聲音都沒有吵醒睡着的李成才。
太陽都出現了,而且慢慢地高了,紅色的,點點都不熱,到是多了一些冰冷,比凌晨更涼了。那個早晨過了,不算那些整理柴禾的男人回來經過墳墓地除外,再也沒有其他人來打攪他。天已經更冷,他卻睡得特別香,他已經管不了這些了,已經已經特別乏了,特別困了。
相片上的着位女孩名叫尚麗麗,是尚品莊本村的人,家住在村子中央過道那邊的幾間瓦屋裡。她漂亮好看,美麗大方,淳樸善良,但命運於她一點都不公正。但是丘比特卻沒有不公平,給她了一位王子,麗麗爲了與自個認定的中意夫君在一塊,經歷了世上的艱苦,嚐遍別人的蹂躪,鬥爭了好些回,奮鬥了好些次,都沒能美夢成真。反到被世上人不待見,挖苦,看不起。在她真的受不了的時候,禁不了了。沒有辦法中,她就想到了不活了。但痛苦並沒由於她的軟弱而放開她這次。而是一次接着一次,次次都猛烈地撞擊到她的心裡,她的精神。她特別苦,沒有人和她承擔;她特別難,沒有人和她一同。能救她的能幫助她人的都是心想幫卻沒有辦法幫,並且不幫可以、幫了就萬萬不可以。當她完全失望時,她看人沒有閒時,終止了自個年輕的性命,行完了自個人生很短的路程。
接着家裡人就把她葬在了那亂墳墓堆裡,接着也就出現了這座沒有樹,沒有草;沒有紙串和紙條,沒有人奠拜的新墳墓。(李成纔不算。)
中午時候,日頭已在正上空,日光照耀大地,熱辣辣的。仍在睡覺的李成才,打個寒顫,睜開了眼。眼前是片“雲朵”,臉移動,雲朵突然不見,變成了一個藍色的上空。剛纔睜開的雙眸,被日光照射得眯上了條細縫。他站起身來,用很涼的雙手搓揉眼睛,然後睜開充滿血色的,仍在夢遊的眼睛。眼裡紅紅的,像兔眼,想來是快要成瞎子了吧。
李成才他盡力睜大眼睛,在身邊找尋,發現這從臉上掉落到草裡面的相片的時候,發出好幾聲怪怪的笑,但比哭還不好聽。他拿血乎乎的泥手拾起相片,放到眼睛前面細細地瞧着,瞧一會,哭一次,嘴裡不斷地說:
“麗妹,俺瞧見你了,你爲啥看着遠處而不瞧着俺呢?”
“俺在跟你講話呀,麗妹,你能聽見嗎啊?你爲啥不給俺講話啊?”
他瞧一會、哭一場、講上一大段,有時很清楚、很明白、很是通順;但有時卻語無倫次,拉拉扯扯,含糊不清。那兒一語,這兒一段,驢頭不對虎嘴的。
“麗妹,你怎麼能死啊!你爲啥要把自個的命瞧得這麼便宜呢?”
“你怎麼想不開呢?麗妹你迴應俺呀!迴應俺呀!迴應俺呀!!”
“麗妹,你怎麼不講話啊,怎麼不講話啊,怎麼不講話啊!”
“……爲啥?!爲啥?!爲啥?!俺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接連好多個“爲啥”連着“討厭你”講出嘴後,李成才用手一個勁打着土地,血沿着手指縫流出來。
“麗妹,那日晚上俺應該留下然後陪你,俺不應該不顧着你而自己一人到外面打工,俺不應該……,俺不請求你寬恕俺,就想讓你曉得:那一次俺是真的要是留下陪着你,愛着你,陪着你過一起年,愛着你一生,你可以聽道嗎?你可以相信俺?!”
“怎麼你這麼小心眼,那麼軟弱,那麼弱不勝衣呢?你可真是的啊,他們讓你去死,逼着你去死,氣着你去死,你咋就真的尋死,你爲什麼呢?爲什麼呢??爲什麼呢??”
接着那啞着的聲是李成才的哭泣聲,兩眼熱淚早就在臉上接踵而來地形成了兩個小河。
事實上,李成才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更明白,更曉得尚麗麗到底爲了啥。到底究竟爲了什麼事,可是這一刻他卻秘密等等地問上了死了的人。曉得不會有答案,更沒有有回答,卻非要問,分明不是真心話,不由自主,情難自禁。
然後,李成才的言話就不太明白清晰了,東一句,西一句:
“俺……不……管……他……們……講……啥,俺……就……陪……着……你,俺……不……走……,俺……讓……你……來……這,你……要……活……不……能……死,麗……麗……。”
亂七八糟的話的大概就是說:“活着俺沒有陪你一整夜,所以現在俺無論別人咋講啥,俺這肯定陪你一整夜到明天。俺不在意啥,俺要你活着,你真的不能死啊,麗妹。”這樣等等。
然後,李成纔在尚麗麗的墳前面,哭泣着、講着、說着、吵鬧着、大嚷着、也沒人說他,沒有人回他,沒有人搭理他。
就在太陽偏西了以後,李成才每瞧一次相片,總覺得都不相同。
開始像隔着層層有貼紙的玻璃;之後就像在霧裡瞧花似的;再之後就像水中看月;再然後就是蒼茫的一般,啥也分不出來,不知哪是道,哪是村,哪是樹,哪是地,哪是自個心愛的麗妹;結果後來,他只覺得雙眼生疼生疼的,疼的難以容忍。雖然他使力瞪大眼睛,把相片拿到眼跟前,盡心盡力地去找尋那相片上的尚麗麗,可是他卻啥也瞧不清楚,分明白。最後他的眼睛前面成了片片黑漆漆,雖然他告知自個離日頭落山,到天黑還有很長時間呢。很明顯他看不見了,他大哭着,大鬧着,一直到了感覺有些冷,才曉得日頭已經落了山,可能已經天黑了好久,可能已是到了深夜裡了,就在他認識到那一點的時候,他才穩定下來,安靜地發呆了會像是想着啥,好像也懂得了啥,終於停止哭鬧。
可是李成才感到自個雙眼都看不見時,他十分難過,也想和尚麗麗到地下面去,也想用死終結此生,可是當他回憶當初和麗妹分手時和她講的:“你安心地回吧!俺會好好關愛好自個的”那話時,開始陷入了難過的回想,回到以前的往事裡去了。
尚麗麗,乳名麗兒,童年大家都管叫她麗麗,成年了,不算親密的人那樣稱呼除外,其他人很少那樣喊她。爸爸尚民國,原不是本村人,有一年一次風風火火地680萬在搬遷那會,他帶妻抱子,拽兒扯女地從北邊的大山裡移到那人地都不熟的尚品莊。然後就寄居在他鄉,嚐盡了苦頭,受足了罪,每天忙前忙後,從早到黑辛苦地過日子。
之後,尚品莊的有戶富農瞧他特別吃苦,而且勤快;特別誠懇,特別老實,特別淳樸,就把他認了自個的孩子。尚多楠也就更改了原來的姓變姓尚,爲了思念這次像“躲難”一樣的搬遷,他也跟着去了原來的名字而改位“多楠”了,“多楠”二字恰巧是“躲難”兩個字的發音。
再之後,尚多楠每當憶起往日活着的辛苦,就不禁得一陣難受,他經常把自個的磨難和所承受的苦難講給兒女們聽。當作教育,警示,誘導兒女們。
無論多麼苦,多麼痛,多麼難,只有是經歷過的人,纔會講:“這些難過苦難算不上啥。就是小事一件,過完了又何必掛在嘴邊。”尚多楠雖然也那麼想的,然而最讓他忘不了的就是姑娘尚麗麗出世的那時候。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好幾十年前的尚品莊。村的前面是一條曲曲折折,還沒有修理,不算寬廣的黃土道。夏日睛朗,滿道塵土,馬過車過後,灰土飛起,彌天滿地,黃霧霧的整片,然後又飄下來,落在過道人的頭頂、身邊、衣服中。過道的人拿腳踩下,很厚的灰土撲哧撲哧地埋上了全鞋面;秋日雨天,整個道稀泥黑水,又滑還粘,腳下一踩,全腳都看不見了。好多樣式的車在那樣的泥道根本開不動,就連卡車,人力車也開不了。村中的人不太多,土地也很少,大部分可耕地全荒着。所以村裡的屋子也就不是很多,很低很矮,並且全是用黃泥坯子砌成的,黃色土泥抹上的。和現今的樓房根本無法比較。這邊一間,那邊一戶,沒有規則地形成了這個很小的村落——尚品莊。
村子中央的三個土棚里居住着全家沒過戶籍的客人,戶主叫尚多楠,老實憨厚,安安分分,我們國家再也合格不過的莊稼人。不算能幹一點應手的耕種和家務之外,其餘的有技術含量的活一樣都幹不了。很大的“二”字認了幾個,但是錢卻都能認識。老伴宋美娜,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勻稱身材。不算能做一桌好茶飯和針線活之外,也能時常支助丈夫乾點別的地內外農活。全天幾乎都是圍繞着“三處”走。(三處是鍋邊處、桉邊處、炕邊處)和其他家的媳婦似的,簡簡單單,普通不過。